头领带着我沿着河岸走了一整天,我们到路过的村庄了解了情况:再向南走个小半天,我们就能看见一个大渡口。
此时,我能在远处看见一座高塔的黑影。那应该就是天狼塔了,不过这次旅行应该是没机会一览尊容了。队伍马不停蹄地奔赴渡口,途中,头领接着找我了解了幕布山事件的一些细节,尤其是兽群诡异的攻击模式和矮个子命令兽群的过程。他说王家学会的人可能会对此感兴趣。
那位术士倒是一直是悠哉游哉的模样。霍河地带有王国驻军,附近承平日久,也难怪他如此安心了。
不过奇怪的是,头领对我上交的那把匕首的事只字不提,我愈发被莫名的焦躁所困扰,很难说这不是脑海里的阴魂对我的影响。我决定给头领大人一点暗示,或者说试探。于是我趁他到马车里检查货物的时机,不经意拿出了那把仿制品匕首把玩。
“喔,怎么。”他看见我手上的匕首,显得有些惊愕,这惊愕太过明显,以至于让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你买的吗?”随后他似乎冷静了下来,皱起眉头,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是的,大人。这是在卡洛斯的北方商人那买的。当做个纪念。”我说道,“商人说这是受教会祝福的礼器,很多公圣信徒都会带着。”随后,我压低声音,“这么看,我想幕布山那个非法术士说不定也和公圣教会有关。”
“证物我已经派人送去白谷城了,总督自然会知道的。”他板着脸说道,“你不用瞎猜。不过我提醒你,这里是法彻尔了,不要随便把公圣教的东西拿出来,惹了麻烦我也不好办,知道吗?”
我吃了一惊,赶紧把匕首收进口袋,点头说道:“多谢大人您提醒,我差点没想到这点。”随后,头领也没检查货物就离开了。
匕首没有送去白谷城。他拿了匕首。拿回匕首。
那个声音说道。
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我的意图很简单,但获知的可能性却让人不安,连头领指名让我留在他的队伍里这一事都带上了可疑的意味。
杀了他。拿回匕首。
开什么玩笑?
他要杀你灭口。他要独吞我的匕首。我的。
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宝贝的,他为什么要馋你的匕首?
……
你成功控制了我两次,每次都差点让我送命,但是一次比一次弱。现在你还能这么做吗?不管你是什么邪门歪道,你衰弱了、快完蛋了。
……
终于,我们抵达了渡口,这会已经是傍晚了。头领找了条能载马车的大船。老道的船老大建议我们明天再过河,以免夜晚看不见浮冰出岔子。但头领坚持要立即过河,为此还拿出了钦差文书,吓得船主赶紧安排了起来。
我趁着余晖看了下河面。果然有不少浮冰从上游漂流而下,大的能有小半个甲板那么大,足够一个成年人在上面来回跳跃。而我们的船则似乎是某种小型海船改造而来的货船,只是临时用作渡船,因此船舷离水面足有一人多高;船工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马车推上了甲板。
准备完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们在甲板上,尽可能点亮了周围的灯火。在昏黄的灯光下,我能看到有大个头浮冰不时一头撞上船体,引起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摇晃。
“动起来!清掉小块的冰,卡住就倒霉了!”船行至离西岸两百来米时,船老大对手下们喊道。于是几个船工拿起长长的杆子,在船舷边开始拨弄周围的浮冰。“我们也去帮忙。”头领看了会说道,接着也带着我们加入了船工。
头领大人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吗,不惜屈尊降贵也要帮他们一把。我感到有些意外。随后,我来到船边,也拿了根长木杆有学有样。河水上只有浮冰反射着暗黄的灯光,水面下则是黑暗冰冷的深渊,我凝视着河水,头脑里突然被一种奇妙的沉浸感占据:我掉了下去,穿越河水、穿越大地,直至无尽的虚空。
“抓好栏杆。”一个船工提醒我道。
正当我有些出神时,不知从哪个角度撞过来了一块大浮冰。我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倒入了河中。
伴随着一声惊呼,我沉入了水中。就如同在幕布山的那个积水潭、冰冷的水再次让我清醒了过来。
去死。
一声遥远微弱的呼喊在我脑海中响起。这时我意识到,无论它是什么东西,它的目的始终没有变:执行它主人的命令,杀死它的宿主。匕首一事或许只是佯攻,让我以为它改变了目标,从而放松了警惕。现在,它抓住机会、背水一击。只需让我出神或是轻轻抬起我的脚向前迈上几步,就能将我送入这个冰冷地狱。
但是它失败了。我保持好姿态,奋力踩水。尽管体力温度在流失,但我还是抓住了一块够大的浮冰。接着,就是……
接着,在另一阵惊呼中,一个人影从船边跳到了我身边。我认出来了,是头领。他直接跳到了我身边,抱住了我。但当我想让他松开时,头领突然向后发力,似乎在试图将我拽离冰块。
他抓住了机会。你该反击了。
我突发奇想,也顺势抱住了他。在船上了人看来,就像我突然抽筋松开了浮冰,二人挣扎着沉入了水中。
漆黑的水下,我将魔素灌注入他的身体;头领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足够的魔素能排斥我的魔素,所以我感觉手感异常顺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令人上瘾。接着,一连串气泡从他嘴里飘了出来,但他还是举起了手,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我刺来。
我用力按住他的手,夺下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接着,我甩开失去力量的头领的身体,任由它顺着水流飘去。
看着它被黑暗吞没,我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恐惧立刻就顺着冰冷的河水灌入我的肺腑。“不能直接上去”。我意识到了这点,接着忍着刺痛与窒息在水面下朝下游游去。
只游了一会儿,期间露头换了几次气,我冷得不得不浮上水面;我运气不错抓住了一块冰,接着用颤抖的双手生成金属板将周围的冰连接、拓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筏子。然后我费力地爬上去,压低身子隐藏在黑暗里,在颤抖中看向远处的渡船。在灯火映照下,渡船上热闹非凡,似乎又有人跳下了水;我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钦差官大人……安德森……”
但我顺着水流飘得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任何声音。
午夜时分,我已经一点点将飘过我周围的浮冰用法术连接起来、借此慢慢向岸边靠拢。我不敢再次下水,要是真抽筋我就完蛋了。好在我终于借着这脆弱的浮桥靠近了岸边,最后一口气大步跨到了岸上。
在今晚,就如同在幕布山的那晚,我大概再一次在人们的认知中死去了。
衣服我已经脱掉了。我再次光着身子连滚带爬地抓着湿滑的草地跑上岸边高处。我飘到了南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东岸,但好在这应该还是头领带着我南下的那条沿河道路。有道路,自然就会有人。
至于头领,他被由阴魂影响的“我”用法术反流刺穿了内脏,应该还在水底的什么地方飘着。但那是他应得的。和矮个子那次一样,我只是在反击,我没有任何罪恶。
而那个我还捏在手里的黑乎乎的玩意,我定睛一看,就是我上交的那把匕首。我从口袋里摸出仿制品,确定了这就是真货。
终于,它回到我手上了。我的匕首。
头领一定是疯了。我想道,私吞一件对非公圣信徒毫无意义的“圣器”,还试图杀死一个国王的预备术士灭口,实在是令人费解。更蠢的是,对他而言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居然舍得在漆黑的水下掏出来搏斗。他的行动无不显露着混乱与疯狂。
蠢得就像是……就像是被那些拿着色情图画的秘密教团催了眠。我实在猜不透一路上头领在想着什么、盘算着什么。而且大概我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稍稍休息后,我穿上挤去水份的衬衣,把真货放在了胸口的内侧口袋。随后,我看向南方,发现不远处有些许灯火。万幸的是今晚没有风,我还能在路上多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