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了三天。节日中的压轴戏——法神祭典在今天晚上就会开始。过去几天,梅洛蒂尔和格丽娜他们熟络了很多,一伙人时常一起逛集市、看法术表演。
但我却日渐感觉糟糕。
自我从集市买了那把仿制品匕首后,诡异的脑内声音突然又开始浮现。在我独自一人时,无论是走路、睡觉、上厕所,那个矮个子偶尔会从漆黑的脑海中冒出头,轻轻说道:
拿回那把匕首。
怎么拿,让我去从钦差官员手里抢吗?
就算我把仿制品丢到一边,他还是时不时冒出来。就像是我触发了某个无可挽回的机关。
此外,据那位商人所言,刻在仿制品刀背上的字是古奥莫文字,只在教会流传。而他虽然不懂古奥莫语,但从教会修士那听说了那段文字的含义:超越之影。
什么影?又要超越什么?这匕首到底什么来头……我真是一头雾水。
心烦意乱之下,我婉拒了梅洛蒂尔他们的邀请,在这天晚上独自跑去卡洛斯河边散心。
碰巧的是,梅洛蒂尔和格丽娜他们就在河对岸。视线跨过被灯火照亮的河面,我看到安东尼正咧嘴笑着和背对着我的梅洛蒂尔说话;而格丽娜和卡特曼恩走在他俩后面,两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悄悄说着什么。
而安德森·梅耶尔正孤身一人走在河边,与成双成对的年轻人擦肩而过,唯有脑海中邪恶的阴魂与之为伴。
这就是孤独的滋味吗。我闷闷地想道,感觉自己或许可以借此思绪创作一部忧郁的长诗,从而跻身文坛。
为了好好琢磨这部长诗的标题,我走到附近的石桥上;因为天空一片漆黑、没有群星明月,我只能独自看着泛光的河水出神。我周围还有不少靠在石栏杆上、低声互述衷肠的情侣。
“来了,快看!”我周围有人喊道。我抬起头,发现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西南方向:在靠近地平线的光秃秃的夜空中,骤然闪亮着一颗蓝色的星,星光时大时小,就像风中飘忽的烛火。
过了五六秒后星光熄灭了,但天空并未再次沉入无垠的黑暗;从卡洛斯城的四个角升起了四束红色的火焰,火焰拖着长长的白色烟雾直达半空,然后爆开散作四朵明亮的红海棠。
随后,青色的、黄色的火焰接连从四个角的周围依次升空、绽放。
“赞美伟大的法术之神,为我们带来美好安宁!”我周围的人群欢呼起来,河两岸的民间乐队也开始吹长笛、敲锣打鼓,表演起悠扬或热烈的曲子。尽管晚秋的风在竭力驱散人们的热情,但整个卡洛斯城在此时已被点燃为一团躁动的烈火。
“有机会去东边看看星空就好了,听说那里满天都是五颜六色的星星,还有个星星特别大,叫月亮什么的。”有个女孩说道。
“明年我老爹就要去白谷城做生意啦,到时候我带你去!”她身边的一个男孩兴奋地回应道。两人都和我差不多大。
我默默祝福他们,独自离开了石桥。
夜晚才是祭典的正头戏,河岸边还会有持续到深夜的表演。但我已了无心情,干脆回术务司,打算等卡特曼恩他们回来再作安排。不巧的是,我在空荡荡的术务司门口看到了一伙朝里面张头望脑的人。
无论市民还是游客,大多数人都正在河边享受着表演。此时确实是鸡鸣狗盗的好时候。为此总督安排了不少人在各个街区巡逻,不过看来人手似乎还不够。
我正要躲在一旁的黑暗中观察情况。没想到那群人中有个看见了我(我是屁股发亮的萤火虫吗,就这么容易被人看见?)。那人立即喊道:“喂,我认得你,你是白天那个看热闹的小子吧!”
我也认出了他们,是那伙惹事生非的年轻术士。包括早上被碾压的那家伙,一共有四个人。
我走上前,来到门口,这才发现灯火通明的术务司里空无一人。
“哦,你们是要找什么人吗?”我问道。他们可能是要找那个修士算账,不过术务司的客房早就满员了,他一定是到附近的旅店落脚了。再说,再找一次也不过是再被虐一次吧。
“当然,而且已经找到了。”为首的那个暴躁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听你口音,你是汉诺尔人对吧。”他又看了看我的手,“而且还是个预备术士。”
“我是秋泊城出生的法彻尔人,在东边的黑木镇长大。”我立即回应道。
“你骗傻子呢,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人,就是要揍你。”
什么玩意儿……莫名其妙。“什么?你们认错人了吧?”
“还装什么,你早上看戏看得很过瘾吧,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懦夫,我早就怀疑你是外地孬种了,没想到还真是个汉诺尔软蛋。”
“汉诺尔人从古至今就是软蛋。”他的同伴附和道,“要不马丁陛下怎么随随便便就打趴了他们,要我说,当初征服了白谷那片地就该像在青溪一样、把他们全部赶走,换法彻尔人来管。”
他们的话丝毫没有激怒或是威吓到我,倒是关于青溪的事让我有点在意。看来王国的历史通识教育可能并不怎么全面。
“你们不应该找那位修士算账吗?他就在里面。”我指向大堂里面。
“啊?”我面前的几人愣了一下,随后赶忙扭头朝术务司里面看。趁此机会,我立刻激发双手里的魔素,凝聚出了两把粗犷的布满尖刺的长剑;我把右手的那把轻轻抵在了领头那人的脖子上;左手举起来,拦在胸前,同时左手袖子也滑落下来,露出了布满狰狞伤痕的手臂。
“滚一边去。”我喊道,“你是用的什么气流法术吧,投射型法术还站得离别人这么近,没常识。”
几个流氓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大动作。于是我拿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将魔素沿着由伪元素构成的金属剑身传到剑尖,将尖端重凝聚成了椭圆形。我拿着椭圆的顶端抵在他的胸口,将他往后推了一步。
“你们找错人了,要算账去找那位修士。过几天我就会跟着钦差大人去王都了,没时间陪你们过招。”我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术务司。没人拦住我。
真是刺激。我一口气走到了术务司二楼,确信他们没有跟上来。
流氓果然就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不管他们是混在街头还是混在术士圈子。而且,这些家伙看起来也没什么大势力背景,就是一伙臭味相投的纨绔而已。我庆幸自己赌对了,不然真动起手来免不了要惹大麻烦。
在楼上转了转,我又下了楼。确定那伙人离开后我就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等待,顺便拿出那把匕首仔细反复查看。
“安德森,回来得这么早啊。”
我抬头,看见梅洛蒂尔一个人回来了。“玩的还开心吧?”我笑着说道,“安东尼他们呢?”
梅洛蒂尔撇撇嘴,说道:“卡特曼恩和你的那位同乡还在幽会呢,我估计还得过一个钟头才算完。”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安东尼小少爷,我觉得他更适合和比我小五六岁的女孩一起玩,就不浪费他时间了。”
“有道理。”我干笑了一声。
“对了,你干嘛要自己一个人溜达嘛,最近心情不好吗?”梅洛蒂尔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盯着我说道。
我于是把脑海里的声音的事说给了她听,但我略去了和匕首相关的内容。她听着、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在我说完后,她慢慢说道:
“之前我还以为你是脑子一时犯糊涂了,不过现在看,或许幕布山的事对你的影响比你想象得大,都让你出现幻觉了……等到了王都我带你去好好放松下吧,我知道一些不错的药浴店和按摩店。”
不,那种真切的声音、逻辑明了的话语不可能是幻觉……但我觉得和无法理解的他人多说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总之,先等最近的声音消停,到了王都再试着找内行看看吧……
我们接着聊天。我把那伙流氓的事说给她听,惹得梅洛蒂尔放声大笑,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让我心情也好了不少。随后,我问起了祭典上那颗西南方的星星的事。
“啊,那个是天狼塔。”她解释道,“好像是从三年前开始吧,每年法神节的这时候,王都那边都会有人到那塔上举行某种献给法神的仪式,蓝光就是这么来的。”她比划了一下,“法术光,你也见我用过吧。”
“天狼塔离这多远?”我问道。
“马车赶路大概五天的路程吧。”
那可真是了不得。我默默想道,一百个梅洛蒂尔加起来放出的法术光大概也没法穿越如此远的距离让卡洛斯的人看到;必须得是相当强烈的光法术,恐怕在天狼塔附近就犹如白昼了吧。
而且,就算从卡洛斯看星光很接近地平线,但在天狼塔,光源必须得非常高,或许就像今晚的法术焰火那样被发射上天空。
“为什么要在天狼塔举行仪式呢,我知道在汉诺尔‘天狼’是一颗很亮的星,和这塔有什么渊源吗?”
“嗯……我也不清楚,好像从前、很久以前青溪有很多汉诺尔人,他们信奉星宿神,于是建了那座塔。但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就离开青溪了。话说,青溪根本看不到星空,修那座塔也没什么必要嘛。”
说完,梅洛蒂尔看向我,显得饶有兴趣:“你肯定从小到大天天看星星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我点点头,看了看梅洛尔,琢磨了下修辞后说道:“星星多的时候、就像你穿着这件黑色绸缎连衣裙、上面镶满五颜六色的宝石碎片后在大堂里转起来的样子;还有颗特别大的星星——你肯定知道是叫月亮,它会随一个月里的天数改变形状,就像你生气或者高兴时眼睛瞪大或者翘弯。”
梅洛蒂尔盯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听你说的我有些心痒了。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东边看看星空就好了。”
“没错。”我感叹道。时隔一个多月,我终于第一次怀念起了白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