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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寻找人生最初的悸动

夏季末,北临市一年一度的商业交流会在会展中心如期举行。

夜幕降临,上万平方米的大厅里灯光炽白如昼,云鬓衣香,华然璀璨。

在这个热烈非凡的场合里,有人沟通合作,共同发展,如时湛、君齐;有人展示项目,谋求投资,如创业中的中奇创世;有人洞察市场,进行潜力挖掘,如宛亦;也有人冠以交流之名恃色行事,如何惜晴。

会场并不显眼的一角,时湛与君齐两人长身而立,低声交流着,轻悦这两年风头极盛,为不少企业做出了品效合一的营销转型策略,前来与之交谈的人不胜其数,两人有些应接不暇,便寻一安静吧台,稍作休息。

因此,何惜晴寻了好久才找到时湛。

“时总。”在明亮的光线下,何惜晴柔声喊出,拿着酒杯款款向时湛走去,极低的胸线把那一对绵白酥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纤腰长腿直叫人血脉贲张。

君齐眼角掠见,不由低笑出声,拿眼无声地揶揄他。

时湛眼色淡然无波,直至她走近,才向后侧过身体,晾开她欲贴上的那对绵软。

洞悉何惜晴的来意,他指向身边的君齐:“轻悦的IPO不归我管,找他。”

闲靠在一旁看热闹的君齐差点没把喝进去的那一口酒给喷出来。手肘撞上时湛肩头,君齐睨着他:“这时候归我管了,啊?”

时湛看着他,用眼神表示:不够美?

君齐懒得理他,转过身为自己倒酒,他喜欢的可是小仙女,这种庸脂俗粉,算了吧。

时湛这才转眸看向何惜晴,眼底一片幽凉:“宛亦之前给轻悦做了一份IPO方案,一个星期内如果你能做出一份更完善的,我便把合同签给你。”

何惜晴当即怔在原地,这怎么可能?不说一个星期的时间根本不够用,且宛亦已把方案做到了极致,想超越,几乎没人能做到。

何惜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正欲说些什么,却撞入时湛露出不耐的寒凉眸色里,她背脊突然就生出一片冷意,硬生生地把未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君齐神色有些倦懒,微靠在吧台边,沁凉的目光扫过她:“还不走么?再不走,连这个机会都没了。”

何惜晴低头咬住唇,不由得尴尬离去,走至露台,才愤然道:“这个宛亦,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轻悦的合同非她不可。”

露台上正站着几个与何惜晴走同一条路线的女人,斜靠着透明栏杆的腰肢都似柔弱无骨,个个声音都妖娆软媚。

“或许轻悦的两位老总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一会儿我帮你去试试?”其中一个笑道,“说不定时总就喜欢我这款呢。”

“不用。”何惜晴咬牙,没有轻悦还有别的公司,她不信,自己搞不定轻悦,还能搞不定一个轻悦的替代品?

“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大客户?”那女子笑容愈发轻慢,“你们主管啊,一看段位就高出你几千丈,长了一张不可侵犯的脸,谁知道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什么样呢。”

“就是,”另一个女人笑着插话进来,“你跟着这位给投行圈奉献了不少经典案例的女人学了这么多天,怎么连一个轻悦都搞不定呢?都学到了什么,也教教我们?”

何惜晴心中恼怒,正想出语诋毁宛亦,眼角余光却触碰到一抹清淡身影,她心底一震,怵然回首。

宛亦闲散地靠在会场中离露台最近的一个吧台。

很明显,她们的对话她悉数入耳。

迎着何惜晴的目光,宛亦掠起一丝笑,如初冬飘落的雪粒,一颗颗恍若清透无物,落在心头,却能积寒成霜。

露台上的女人们瞬间全部噤声。

不远处的时湛隔着几重人影也看见了宛亦,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朝她走了过来。

“在看什么?”时湛走近问她。

“看风景,”听出了时湛的声音,宛亦没有回头,只是把酒杯微微向阳台倾斜,“这一排花红柳绿姹紫嫣红,时总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时湛抬起眼眸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淡淡扫过,没做停留,那一排千娇百媚在他眼中仿若无物。

露台上的姑娘们顷刻间尴尬万分。

再回首时,宛亦已转身走开,时湛便跟上,脱下外套覆上她双肩:“会场凉风开得太足,别着凉了。”

“不用。”她反手脱下,把外套扔回他手中,看也没看他,直直离去。

时湛莫名生出一股火气,攥紧了外套,追了上去,手臂从背后冷硬地卡在宛亦锁骨处,让她动弹不得。

时湛隐忍着,愠色目光警告地落在宛亦侧首回望的寒凉面容上,声音低沉:“拒绝我会上瘾吗?”

宛亦声音沉冷:“你放开。”

“宛亦,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装什么专情?”她尝试挣脱,却发现在他的钳制下,她根本无法抽身。

时湛冷笑:“你连我的身份都能查出来,我是什么人,还没有查清楚吗?”

“查不到不代表没有,”宛亦无法动弹,侧眸生冷地盯着他,“一个人,如果隐藏太深,只会让人望而却步。”

时湛不再说话,眼色沉暗,更用力地拥着她,直接从身后的安全出口撤出会场,而后俯身扣着她的腰,严丝合缝地把她按压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他低头看着身下的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她。

从会场透出的微光勾勒出宛亦细致的轮廓,皮肤是干干净净的白,唇色略淡,暗色瞳仁深处,那一簇隐怒的火苗燃出绮丽风华,落在他眼里,近乎倾城。

就是这一双眼睛,无限地吸引着他。

他一直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会让他打破自律。然而他错了,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他错了。

宛亦如罂粟,初见让他念念不忘,再次相见,就让他上了瘾。

时湛的眼瞳中掠起一丝侵略,在平日里,光是想她都已经无法自控了,更别说此刻的温软入怀了。

他眼瞳深了深,目光从宛亦眼睛移到她淡色的唇上,那近在咫尺的唇,如花瓣般,引诱着他。

这是人性最本能的冲动——

时湛忍不住俯身吻了上去,宛亦的唇清凉如水,触上的那一瞬间,他忽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是几近窒息,是无法言说的情感,是不可抑制的沉溺。

五年后的再次相见,她笑起来那瞬间的流彩华光就已让他着迷。在往后的接触中,愈发地让他想要沉沦其中。

那是一种他无法克制的情绪,如同常年冰封的湖面被突然暴露在炙热骄阳下,冰裂在蓄力的释放里汹涌蔓延。

是失控的肆虐。

时湛越吻越深,箍她更紧,几乎想要按进身体里去,所有的情绪爆发于唇齿之间,炽热而紧迫,似要在她唇上烙上隽永的印记。

直到宛亦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的唇角,唇间传来的痛意和血液浓厚的腥甜才使时湛停止下来,渐回清明。

宛亦的手臂和身躯依旧被时湛紧密压制着,她动弹不得,盯着他的眼睛,冷讽:“这就是你追女人的方式吗?好一出霸道总裁强吻的戏码。”

时湛的手指拭上她在这一刻嫣红的唇瓣,真是个淡漠的人,被他这般热烈地亲吻,竟还是凉如薄冰。

时湛淡笑:“和风细雨的倾诉衷肠对你有用吗?既然如此,何不先得到?至于我有没有隐藏什么,你有的是机会来深入了解。”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宛亦眼底微光闪烁:“你不觉得,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吗?”

时湛的眼眸幽深下来,盯着她:“宛亦,花点时间来了解我,我不会辜负你。”

宛亦也看着他,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竟然是让她匪夷所思的承诺。

宛亦有一瞬间的如坠云雾。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轻扬起嘴角,声音出人意料地柔了几分,说的却是“痴人说梦”。

而时湛,应该是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就算耗尽余生之力,他也要拥有她。

九月的北临天气很好,清凉覆盖了夏末的余热,宛亦看着窗外通透高远的蓝天,关上电脑。

要布局的那些股票已建好底仓,大盘预计还需稍做盘整才会爆发。

她拿起身边的那只澄澈杯子,些许温意渗入掌心,晴空静谧,日光和煦,真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略略舒展肩膀,宛亦随手打开普撒旅游的一条推送,看见标题时,心涧却被微微触动:

开启未知旅途,寻找生命之光。

看完整篇文章,发现这是为标新立异的小众人群定制的一个为期十天的旅行,不告知行程不告知内容,在一段未明的探寻中感知世界,印证光阴。

宛亦放下水杯,慢慢地回想过往的时光。

这十年,读书加工作,她去过很多地方,以往的每个行程都是在风尘仆仆中度过,不曾停歇,不曾感受,错过了太多沿途的风景。

这些年,她太努力了,努力地想获得选择自己人生的能力,现在,她算是做到了吧?

宛亦当下便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松弛有度,以后的人生,不会再过得像绷紧的弦。

坐上旅行社的专机时是九月中旬,给言子辰发了条消息,宛亦就关了机,闭目靠上椅背,静待起飞。

这是一个六人小团,全线乘坐旅行社提供的专机,路上也能有闲逸私享的大空间,单人单座,配套全面。飞机飞行平稳后,机组人员呈上新鲜的蔬果茶点,导游念锦轻缓动听的声音充满整个机舱,先是介绍了专机内的各项设施和服务,又说起设计这条旅行线的初衷:“沿着人皆尽知的轨迹,永远也找不到触碰心灵的惊喜。”

“所以,关于这场旅行,我们的主题是未知。为了贴合主题,我们把这场行程分为挑战自己和探寻世界两部分,力求这场旅行中的每一段都能让大家耳目一新,带给你们新的认知,建立更好的世界观。”

“从此刻起,我们便开启了寻找生命之光的征程。”

念锦的声音很好听,舒适安宁,让人觉得时光都慢了下来,她笑着稍微停顿,用眼神与旅客们互动,接着说:“之所以称为‘寻找’,是因为很多人会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把自己遗失,而生命的意义在于用健康的身体去探寻世界和丰富人生,希望每个人都能通过这场旅行,走出困惑,寻回自己,找到最初的悸动与方向。”

宛亦听着,有一瞬间的出神,人生最初的模样,她几乎已经忘记了。

“最初的悸动,我已经找到了。”别样宁静的机舱里,忽而一道男声幽淡地从她身旁传过来。

宛亦怵然侧首。

隔着双人宽的走廊和一道万米高空的清浅阳光,时湛正看着她,似乎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他的深幽双目中,有着清晰的笑意,低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宛亦。”

宛亦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神色微变,很快不耐地把帽檐压下,隔断他目光。

时湛似乎心情愉悦,并无过多在意。望着她,笑容自唇角展开,眸底是一片温存。

客机到达机场后,转坐直升机,午后时分,终是来到了行程的第一站。

这是一片隐蔽于世的连绵雪山。目及之处纯白缥缈无边,天际遥远而空灵。

神秘,孤独,像是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前前后后地,大家都从直升机上走下,因为在机舱内坐得较为分散,从令人震惊的景色中回过神的宛亦这才去注意同行的旅客们,除了她和时湛,还有一对情侣,一个独行的姑娘,和——

喻北?

“又见面了。”喻北的面容在冷冽的空气中愈发清晰,走近她,“真是巧。”

宛亦扬起眼角:“监管机构的工作竟是这么闲?这可是为期十天的行程。”

“我也离职了,”喻北的笑容在随着声音而展开的大团雾气里变得朦胧,“我的性格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工作。”

宛亦想起喻北在调查她违规事件时给予她的暗示,淡淡笑起:“确实不适合。”

“来,行李我帮你拿着。”喻北向前一步,正欲去拿她的箱子,却被另一只手截住,时湛不知何时已走到他们身侧,幽凉目色扫过喻北,又单手替宛亦拉拢了一下羽绒服,“风大,快进屋。”

自然而亲近的动作让喻北神色变化了几分,他暗自笑了笑。

宛亦拢过自己的衣服,转身,从两个男人中间推着自己的箱子朝前走,稍皱起的眉尖略显出她的不耐。这计划中独自放空的旅行,可真是热闹了。

住宿的地方坐落于雪山之下,是一栋半透明的别墅。

除了一楼的餐厅、娱乐室、健身房和一些必要的结构性钢木石材,其余部分几乎全是由导热玻璃建成,位于顶层的各间卧室更是有着巨大的环形玻璃窗和全透明的天顶,住在这儿,就像融入了天地自然里。

念锦为大家安排好住宿、强调好安全须知后,大家便拿着行李箱回房稍事休整,准备一会儿好好逛逛这神秘仙境。时湛提起宛亦的箱子,被她按下:“谢谢,我自己来。”

时湛便松手,让她自己来拿,却是跟着她上了楼,手撑于她房门边,问出一句:“刚才那人是谁?”

宛亦毫不客气地反手把他推开,“哐”的一声,已是利落地关上了门。

隔着一道敦实的木质房门,时湛低低地笑出一声,凉而静的声音,带上一丝温度:“好好休息。”

因路途遥远,抵达雪山的当天便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休整好之后,大家开始自由活动。

一楼是各式的休闲娱乐室,每一间都建得精巧有趣,宛亦来到一楼,一间一间地随意转着,却意外地在阅览室碰见独自翻书的喻北。

“又巧了。”见她进来,喻北把手中书放下。宛亦笑了笑,扫了一眼书的封面——《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她看过那部电影,一部把自然光和生物光拍到极致的电影。

“我就是看了这本书才想出来旅行的。”喻北笑着说,见宛亦把目光从书上收回,又问她,“为什么从南恒离职?一个警告函应该不至于让公司把你这个小功臣开除。”

宛亦淡淡道:“准备自己投资点初创项目。”

喻北看着她,停顿了几秒,平静带笑的嗓音忽添一丝警醒:“国内资本热衷于炒作热点,各种初创项目同质化严重,你可要擦亮眼睛。”

宛亦嗯了一声,走向巨大飘窗上不知谁人落下的一盘残棋,问喻北:“那你离职后准备做什么?”

“自己创业。”

宛亦的目光凝于黑白二子之间,拈起棋钵中的一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中,略略沉思,又拈起一只白子,却是半天也未落下,喻北好奇望去,就听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创业市场也不是前几年那般人人能分得一杯羹百花齐放的样子了,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你好自为之。”

喻北闻言不由得深望她一眼,最后垂目于棋盘之中,展唇笑:“一个人下着残局有什么意思,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宛亦便摘子起了新局。

没一会儿,喻北便意识到他轻敌了,纵观棋面,虽然他起势夺人,但宛亦不疾不徐,攻守有度,丝毫不露破绽。

抬眼望了望面前沉静的人,喻北微奇:“单看你,不像是精通围棋的人。”

“本就不甚精通,”宛亦手中棋子轻响,“是你太弱。”

“你这人。”喻北笑,轻摇头,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落下手中白子,思绪略有飘忽。

在他收到关于宛亦的投诉去查她履历时,就觉得这姑娘有意思,见面时更是被她那种即便是处于弱势也能掌控全局的气势所吸引。通过之后的了解,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强势,工作中有些果断凌厉,但生活中的宛亦,气质还是很清雅的。

或许,创业初期的他应该离宛亦远一点,不应该分心给情爱,可有些难做到,不是吗?

但靠近,真是有点儿危险了。

棋局越来越紧张,他们不再说话,思绪均凝聚在黑白二色间,窗外的雪静谧而落,亦如室内的落子无声。

当喻北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太过于专心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宛亦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了一会儿面前被打断的棋局,她把手中余子扔回棋钵,略感无聊,便侧首打开窗子,闲闲掬起一捧窗沿散雪,又任雪花从指间零落。

有人把虚掩的门推开,推门声很轻,淹没在窗外盘旋的风雪之中。

宛亦的目光落在眼前玲珑的雪片上,不一会儿便觉得凉意渗入,撒尽指间纯白,复关上窗户,却在不经意间回身时撞进了时湛望着她千变万化的眸色中。

两人目色相交时,时湛眼中更是掠过一丝惊诧。很快,他眼神恢复正常,走近她:“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时候进来的?”宛亦脸上的淡静素色一瞬隐去,眉尖微皱,“你有事吗?”

时湛笑:“想你算不算?”

宛亦挑起眉梢,眼底绮丽四起,睨着他几秒,而后垂首趿上鞋子,披上外衣绕他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警告:“别跟着我。”她真的是挺烦这人的。

时湛的目光深邃慑人,看着她的背影,又侧首看向那未完的棋局。

白子还未动杀机,黑子却是已初露败象。

他的笑容不由得更深。

别墅背后的雪山下有一片阶梯状的温泉,玉一般的半圆形层层叠叠,蓝色的水面在周围的冰川白雪和氤氲水雾中缥缈如幻。

宛亦回房换了衣服,独自去了温泉。

刚一入池,温热而柔软的泉水便包围了她的身体,带着水滴置于池外的手指却是触寒成冰,这种奇异的冲突感让她觉得微妙,悠然于天地之间的惬意又让她心间生出丰沛的欢喜。

这一刻无比的放松让宛亦顾自笑了笑,微光勾勒出她的剪影,清素的侧颜,恍若玉质天成,连这绝世独立的风景都像是被她分去了几分光华。

时湛远远望去,惊鸿一瞥,一刹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他目光凝驻在她身上,良久,踏雪无声,时湛缓缓拾阶而上,走到宛亦所在的池边,沿阶坐于她身侧。

宛亦的余光触及时湛身影,心间丰沛的情绪霎时淡去了几分,收回垂于池外的雪腕,抬首,清淡地看着他。

时湛的目光犹似夜空焰火,在她身上停滞,却长久不语。

终是宛亦冷然先开口:“在这个旅行团里遇到你,不是意外吧?”

“嗯,我知道你报了这个团。”

时湛回应着,脑子里浮现出《凤求凰》中的那句词: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宛亦脸上的笑容撤得干干净净,她也不是没被别人追过,但论阴魂不散,她真是没见过比这人功底更深厚的了。

时湛笑:“想见你,会上瘾。”

宛亦神色稍微动了下,把身子往池水中沉了沉,微澜的泉水掩着她的纤柔身段,轻薄的雾气里,她的眉目不甚分明。

“在想什么?”时湛问。

“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反应才能让你把瘾戒掉。”

时湛看着她,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被水雾环绕的模样,笑:“别做无用功了,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你。”

宛亦拂过额前带着水滴的发丝,不带情绪地缓声道:“我不可能喜欢上你。”

时湛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面容之上,半晌,才说:“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曾经寸草不生,干燥到连土壤中都毫无生命迹象,甚至NASA都把那里模拟成火星来做探测器的实验,而近年,却因极端天气突然开出一望无际的花海,美若仙境。”

“宛亦你说,连沙漠都能绽出如锦繁花,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一点,他有很深的体会。

他是一个很难被打动的人,遇着她,却是一眼沉迷。即使在一开始他还略有顾虑,他还稍做迟疑,却还是无力克制地步步沦陷。

他第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妙。

万物都似带上了她的影子,连冰山都有了温度,阳光有了色彩,暴雨亦有了风情。

除了她,世间再无更欢喜。

这种感觉一度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宛亦,”他接着说,“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就像你不知道你会在这个行程中遇见什么,是苍野繁星,抑或大漠孤烟。如果这场旅行让你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和自己,便尝试着跟我在一起可好?”

宛亦抬头看着时湛。

在他的周身,四下忽而飘起苍茫的大雪,恍若在一刹那消弭了尘世间所有的声音。

隔着轻薄的水雾,她没有回应。有雪花落于她长睫之上,很快变成了莹透水粒。

时湛望着她,等待着,可宛亦依旧没有回应。

而宛亦,却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莫名的怦然心动。

她想,一定不是因为他,而是因这世界,在这静谧的大雪里,一瞬变幻出让她折服的风景。

第二天,晴,暖阳映着积雪,整个世界是与昨天大雪苍茫不同的纯净清新。

早餐过后,念锦告知了大家今天的活动安排:在教练的指导和带领下,完成穿着单衣赤脚在冰雪中行走二十分钟的挑战。

念锦的声音落下时,大家的笑容也随之而凝固了,不自主地感到透骨的冷意。

屋内一片安静,众人面面相觑。

“开玩笑……”终于,喻北先出声,“我是来体验世界多样性的,不是来玩命的。”

“就是……”附和的声音随之而起,“这冰冻三尺的温度,二十秒都是在挑战极限,何况是二十分钟?”

面对大家的质疑,念锦轻笑:“放心,我们的活动都经过了权威机构的测试与审核,均在大家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并且我们有专业的指导团队和医疗团队跟着,任何意外都能得到及时的处理,大家尽管放心。”

可大家质疑的态度依旧未转变。这个挑战对于常年生活在气候温暖的都市人来说,确实有些石破天惊。

站在旁边的时湛笑着,开口:“荷兰有个冰人维姆·霍夫,他拥有独特的抗寒能力,曾靠着自创的吐纳御寒方式,只穿短裤在芬兰北极圈跑下了一个完整的马拉松,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抗寒方式,大概与他大同小异。”

话是对所有人说的,而他的眼睛却只看着微蹙眉头的宛亦。

宛亦抬头,与时湛的眼神相碰,他的幽黑深瞳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看见她望向他,似又燃起了一簇火花。

宛亦很快移开了目光。

众人听闻后,略微安静了一些,如果是有前例可循,那这疑虑倒是可以稍稍打消几分。

团中独行的那个女生闪箐惊奇地看了时湛一眼:“懂得真多啊!”

“没错。”顺着时湛的话,念锦接着说,“冷是很好的疾病预防手段,是一种医学疗法,对一些疾病的压制和消除有着很好的效果。而现在我们的生活,过分地依赖于外界的各种制暖产品,压抑着自己的身体,忘记了我们身体的潜能远远超乎于自己的想象,大家要相信自己,完成这个挑战的难度不会超过你们搞定一家高净值客户的难度。”

轻松的比喻让气氛缓和了下来,大家都笑了笑,不再有那么强的抗拒了,在医护团队和指导团队就位后,念锦便安排教练带着大家到户外,先是身着厚衣服学习御寒的吐纳方式。

凛冽的寒冷中,教练的声音散落飘远:“跟着我做第一组吐纳——深吸气,半呼,如此循环……接着,再来做深呼吸。”

“下面学习第二组……”

“深吸气,屏住呼吸,感受氧气到达你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而后呼出……”

在教练不断的指导和纠正下,终于,通过吐纳,宛亦觉得大脑中的氧气逐渐充盈起来,神思集中,竟然渐渐地忘了脸畔那刺骨的寒。

几组练习之后,宛亦暗自惊叹,这方法让她真的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经过一上午的学习和练习,午后时分,念锦把大家带至雪山后的一个湖边。

因为寒冷,湖边寸草未生,只有几块仿若被风化了千年的巨石,结冰厚达数尺的湖面明镜般映着蓝天和积雪。

空寂辽远,冷意袭人。这便是他们一会儿要单衣赤足而行的场地。

宛亦的目光扫过队友们,大多数人又露出了迟疑之色,其实她也一样,不管上午练习得有多好,真的要脱掉棉服在冰天雪地里赤足而行时,还是会临场生惧。

念锦温暖轻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大家一定都能完成今天的挑战。”

喻北咬咬牙,率先脱下了羽绒服。闪箐跟了上去,随后大家也都脱下外套。

几乎将人吞噬的寒冷霎时袭来,只着单衣的宛亦在这一瞬间又萌生了退缩的冲动,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打战。

时湛快步走到宛亦身边,扶住她:“静下心来,做一组吐纳。”这时候,一对一的教练也前来帮他们调节呼吸。

一组,两组,持续集中的吐纳让宛亦的大脑逐渐专注了起来。

这种专注力让身体的冷感和大脑渐渐脱节。渐渐地,她颤抖的身体安静了下来,竟是不觉得有多冷了;慢慢地,仿佛有暖流在身体里弥散开,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在宛亦最初的想象中,这二十分钟一定是度秒如年,她一定是捏着秒表咬着牙扛过最后的时间。

可当教练宣布时间到,所有人都完成了这个挑战项目的时候,宛亦感受着自己轻松的身体和清醒的大脑,诧异地抬起头,不想这二十分钟竟是过得这么快。

身边传来队友们热烈兴奋的欢呼声,大家都为获得了这样的突破而觉得开心和惊奇。宛亦在短暂的惊异后,更多的感受却是震撼。

她感觉这场挑战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战胜了对寒冷的恐惧,更是一种自控力的提升,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人体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存在,她突然对自己的潜能就有了空前的期待。

“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别墅,窗外飘起了小雪,温暖如春的室内,闪箐意犹未尽地问着念锦。

念锦笑:“吐纳能帮助身体在一定程度上和大脑隔离,让身体自己调节,激发出潜能来对抗外界环境。我们人体的强大是你无法想象的,所以,永远不要让你的思维禁锢你的行为,克服禁锢,才能引爆超乎你想象的潜力。”

“不过,在没有专业老师指导的情况下,不建议大家私自用这种方法来拓展自身的潜能。在平日里,激发自己潜能更为简单实用的方法就是坚持每天留出时间来做运动,运动不仅能使身体素质更好,同样也会诱发大脑神经的新生,改造你的大脑。”

宛亦听到这儿,蹙眉思考了一下,问念锦:“不是有种说法,大脑的神经元数量自出生起就已经固定,不能再新生了?”

“嗯?”念锦顿了一顿,似乎被难住,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

“错误的观点。”时湛笑着接上,看向宛亦,“运动产生大量神经元,而新的神经元是一个完全空白的干细胞,需要经过二十八天的发育和使用才能加入一个神经网络中,否则,你就会失去它。所以只要持续运动,并且持续使用这些新生的神经元,你的大脑就会越来越强大。”

得到答案的宛亦认真地想了会儿,问他:“也就是说,在适当的运动后学习,效率会提高,同时也能锻炼大脑?”

时湛望着她笑:“对。”

“谢谢。”宛亦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的余光里是窗外飘扬的雪片,仿佛被注入能量的身体和安宁的环境,让她在这一刻觉得,世界史无前例的美好。

念锦感激地看了时湛一眼,接着说:“这也是我们此趟旅行的意义,学会管理身体,激发潜能,见识更宽广的世界,开拓心情,管理情绪,自此以后,用更好的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

天色向晚之时,雪停了,有风在窗外低吟浅唱,远处的雪山背后绽放出令人炫目的霞光,为这纯净的世界添上几分动人的色彩。

晚餐是雪地烧烤。

在这滴水成冰的户外自己动手烧烤,虽是有着月下畅饮、微光映雪的情调,却也真是考验了大家的配合度,穿串,烤串,抓紧时间大快朵颐,一个步骤没接洽好,无孔不入的寒气就会把食材冻成冰碴,就连那啤酒也必须在恒温箱里存着,不然那入口的就是啤酒冰棒。

不过也真是特殊的体验。

那对情侣不断地从别墅搬出烧烤的工具,宛亦和闪箐在食材被冻结实前把它们迅速地穿入铁针,递给站在烧架前的时湛和喻北,两个男人很是生疏地开始翻烤。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下手烧烤,刚查了烤肉攻略。”喻北说。

“是吗?”时湛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着,只觉得喻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略低下头给烧烤架上的食材刷了一层油,时湛接着说,“我比你强点,无师自通。”

而后,时湛又把目光移到宛亦身上。

宛亦穿好了串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到了一旁高处等着,她的脚下是不知被风化了多少年的青石,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静观这个热闹的世界。

宛亦凝视着人群,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时湛凝视着她,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无法说清的感觉。

清夜无尘,月光如银,就好像此刻的她不属于这人间,而是他脑海中最美妙的幻影。

金色的炭火映着四周干净的白雪,在微风和油脂的熏染下越燃越旺,很快烧成了红通通的一片。

久立于烧烤架前的时湛渐渐地觉得有些热了,额头竟渗出了稍许汗珠,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为他的侧颜添上了几分温度。

“宛亦。”时湛朝着青石喊了一声,又顺便把手边香气四溢的食材翻了个面,逗着她,“来,帮我擦擦汗。”

宛亦坐在那儿未动,只掠过凉丝丝的一个眼神。任她毫无回音,时湛兀自笑道:“快,一会儿起风了,容易着凉。”

“我帮你。”喻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拿起纸巾走近时湛,不甚温和地擦干他额头的汗水。

时湛眉宇间露出一丝清寒,沉下眸色看向他:“怎么哪儿都有你。”

喻北扬起下巴指指宛亦:“她明显不想搭理你,还要去自讨没趣。”

时湛几无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冷哼一句:“少说两句,对你没坏处。”

宛亦不想搭理他,他自己看不出来的吗?

在以往的生命里,他何曾这般对一个异性温言软语过?次次碰壁无所谓,可这无孔不入的搅场王是哪儿来的吗?

喻北低头翻了翻鸡腿,又抬头看着时湛,笑了笑,缓缓开口:“真想和你抢她。”

电光石火间,时湛突然回头。

他记起喻北了,他们曾因君齐有过一面之缘,就职于证监会。所以他和宛亦相识于那场违规处理?

“不过,我准备放弃了。”喻北目色平静地看了宛亦一眼,“不适合创业时期的我。”他不能分心。

时湛盯着他,半晌,笑:“学会放手很好,你以为你只是错过,实际上是逃过一劫。”

他有种预感,这个叫作“宛亦”的女人一定会搅得他生活地覆天翻,谁追她都会是像历劫。可他依旧无力抗拒。

时湛移开目光看向夜空,唇畔勾出的笑容愈发深远。

漫天繁星,雪光醉人,却远不及她的笑容。

肉很快被烤熟,在滋滋的声响中,香气弥漫,油光诱人。

时湛简单地立于烧烤架前,带着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独特气场,低头仔细地挑选出已熟的食材,喻北在一旁招呼着大家围过来,赶紧趁热吃掉。

一时间,场面很是热闹,牛肉羊肉,蔬菜鸡翅,入口瞬间,鲜香在味蕾上翻腾舞蹈,惹得大家赞不绝口。

“好棒啊!”闪箐拿着手中的鸡翅往时湛身边挤,“你的手艺我能给你打一百一十分,多十分怕你太谦虚了不知道骄傲。”

喻北眼神幽幽:“姑娘,那个鸡翅是我烤的。”

“啊?”闪箐听闻,赶忙把鸡翅塞回喻北手中,又从时湛面前的烧烤架上拿起一串肉,咬一口,意犹未尽,“还是这个更好吃。”

念锦打开了户外音响,温暖欢快的歌声响起,是一首《行星》。

闪箐跟唱了几句,仰头看着漫天星光,感叹着:“这满天的小行星啊……”

时湛把手中的蔬菜装着盘,没抬头:“你看得见的行星只有五颗,金木水火土。”

“我还上山打老虎呢!”闪箐顺口接上,“怎么还能扯上五行八卦金木水火土呀,是要算星座吗?”

时湛顿了顿,抬眼看着她:“我是告诉你,这五颗用肉眼可见的行星,分别是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和土星。”

闪箐捂脸:“是不是觉得以后都没法跟我聊天了?”

“也不是。”时湛笑了,“孔夫子说,不以人废言。”

闪箐望着男人映着火光的笑容,也跟着痴笑,还拿起了个鸡腿吃,吃着吃着,回过味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吧,这是在说她文盲呢吧?

那对小情侣看着他们闹,笑得肩膀乱颤,宛亦也跟着笑了笑,她吃得不多,但是真喜欢这种氛围,热闹过后便与大家告别,独自先回了房间。

晚间,四下大雪,独此别墅灯火通明。

宛亦在温暖柔软的床上坐下,望着全景玻璃窗外绝世独立的山脉。

没有一丝的喧嚣,没有一丝的光污染,室内隐然飘香,伴着星河入眠,这感觉已不是简单的震撼,而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惊奇而又全新的体验。

原来这个世界有如此多的可能性,让她不自觉地就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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