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很久的妈妈也突然回到家里,难道还是因为……?
难道……是真的?
张春花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惊恐地发现脑海中“哥哥”这个词,转瞬之间已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彻底抹去;她越是奋力想着“哥哥”,脑子里就越是空白一片……
她在妈妈怀里愣神了一会儿,才忽然陷入极度恐惧之中,眼泪花花地看着屋里,启唇欲唤“哥哥”。
喊出口的却是:“爸爸,妈,妈……”
妈妈拥抱的力量使张春花有些胸闷气短,她微微地挣了挣身子,妈妈却一下子将她抱得更紧了,然后猛地捏着她双肩道:“跟妈一起回去,春花,跟妈一起走!”话落,起身噔噔噔地走向门口。
张春花茫然地跟在妈妈身后,以为妈妈要进屋里去,妈妈却只在门口提上了两个装满东西的大袋子便转身而回。
妈妈泣不成声地招呼她一声:“走!”沿路大步而下。
张春花转过身,却止步于妈妈身后,愣愣地盯着妈妈两手各提一袋重物的背影。
妈妈发现她没有跟上,转头急声催促道:“快来啊!不要管你那个死鬼爹了,跟妈走……”
张春花忽然转头就跑,往自家屋后跑去,像一只小狗般窜入了山林……
山下,公路边,宽昭家。
刚睡下不久的妈妈被一个电话吵醒,妈妈挂了电话之后又摇醒了爸爸。
爸爸不愿睁眼道:“大晚上的,哪来的电话?”
妈妈伸手打开电灯道:“你赶快起来,张朝明家的春花不见了,上山一趟帮忙找人!”
爸爸闻言立马起身,从床边拿了衣服裤子,下床边穿边嘀咕自语道:“死了的小宽是这个姑娘的哥哥嘛!”
妈妈拿着手机又拔通了一个号码,等电话接通的间隙中回道:“就是!凤英已经回来了,朝明听说是发了疯病躺倒了,怕是要不行了!”
爸爸穿好了衣服,又开始穿鞋:“你又打给谁?”
妈妈道:“人越多越好,我喊老陈、老廖他们跟你一起去!”
爸爸出到外间,看了看窗外,回头道:“下起大雨来了!这个娃娃会跑到哪里去,山上有多少人在帮忙找?”
妈妈说了声:“不晓得!电话里头没说清楚。”
拨出的电话通了,妈妈对着电话那边道:“老陈……打扰你休息了……山上村里头有个娃娃大晚上跑丢了,麻烦你跟你宽哥上去一趟,帮忙找人……好!马上你宽哥过来找你,你把老廖他们也喊醒嘛……好!”
妈妈挂了电话对爸爸道:“你赶紧去嘛!”
爸爸走回屋里左顾右盼道:“电筒呢?你放在哪里了?”
妈妈伸手指向衣柜道:“柜子顶上!”
爸爸俯身先从床底下拉出来一顶安全帽,上面装着一颗大功率的灯泡,然后走到柜子面前踮脚伸手从柜顶摸出一颗手电,一手一个地打开试了试亮度,最后找出一双长筒橡胶水鞋换上,便出门去了。
妈妈翻身起床从衣柜里翻出了爸爸的雨衣,追上去给爸爸披上道:“你不怕淋雨?等我再找两把伞,等会儿有用。”说罢,回屋取出了两把雨伞,一并交给爸爸。
爸爸接了雨伞道:“你就不要去了,回去睡!”
妈妈却从爸爸手里拿回一把伞:“我还是要去一趟,也该去看看的,我不在上面过夜就是了!”
爸爸沉吟了一下,没表示反对:“我把雨衣给你!”家里只有一件雨衣,他穿了妻子有没的穿了。
妈妈阻止了爸爸脱衣的举动:“不用了!有伞也一样,你赶快走,老陈他们在等你。”
既然如此,爸爸也就不再啰嗦:“床底下还有一双防水鞋,你找来穿上,我先走了!”伸手在后颈处上划了一下,把雨衣的帽子戴在头上,转身打开了手电筒,大步踏入漆黑的雨夜中。
妈妈转身回到卧室,穿好了外衣,找出防水鞋穿上,拿上伞关灯、出门、关门,临走前走到儿子门口,轻轻地打开一道门缝,瞧见儿子还熟睡着,悄悄地走进屋里取了一颗小手电筒,出来轻轻把门关上,这才出门去追赶丈夫。
爸爸和陈叔叔、廖叔叔他们先行上山了,没有等妈妈。
妈妈独自赶到张春花家门口时,抬眼看见屋后的山林里隐约亮着许多道光,知道爸爸他们已经进山找人去了。
她跨过门槛进屋,只见张春花的爸爸张朝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貌似不省人事了,有人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屋角窗边的煤火炉上煮着一大锅粥,张春花的妈妈乔凤英在那里弯着腰拿着汤勺务弄着。
妈妈反手扣门一推,把风雨挡在了门外:“你们心大得很,敞着门不关!”
乔凤英见宽昭妈妈来了,手里的汤勺扔进锅里,两手交握在一起低低地喊了声:“姐!”
妈妈走过去拿起锅里的汤勺,盯着锅里的粥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起来,貌似自说自话道:“妹子你出门才多久,粥都不会煮了,不搅着不怕粘锅?就你两个人在家?”
乔凤英惨然一笑,面带苦涩道:“除了你,这半坡上哪个女的会待见我?男人们去找人了,她们就都回去了,连口粥都不等我煮好喝了再走!哼,幸好我家小宽不用人抬上山。”
妈妈骤然停止搅拌,偏头既怒又疑惑地道:“你这是什么话!小宽怎么不上山?”
(说明:上山,下葬的意思。
由于去世之人都要入殓下葬,墓地又基本是现在山里,因而“上山”就具备了下葬的含义。
下葬不是一件各家自己能办成的事情,需要亲戚邻里的全程帮助。
一般男人们干体力活,女人们充当后勤,洗菜、做饭、刷碗等等。当然,男人们也可以干这些活。
但抬棺不能让女人抬,只能是男人抬。)
乔凤英仰头含泪,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温柔轻声道:“我让公安送去火化了。”
“火化……”妈妈很是意外,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了默后只能转而问道,“春花是几时跑出去的?”
乔凤英目闪悲色道:“放学回来刚见到我就跑了。”
这时,躺在床上的张朝明忽然挣着力气偏头看向这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着实瘆人。
乔凤英猛地偏头看去,横眉竖眼一脸煞气地道:“死鬼!要喝粥粥给你煮着了,又给我作怪!”
妈妈把汤勺递给乔凤英,示意她接手继续搅拌着,自己走过去床边,小声嗔怪道:“我还说你当真睡得着!你要振作起来,小宽走了你们还有春花要养!”俯身伸手欲扶张朝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