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再回到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打开那个盒子。”
————————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地狱修道士,四百年来,我一直听命于大祭司,为他和利维坦到人世间收集痛苦。
实际上,是大祭司告诉我,已经过了四百年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从外观上面看起来就有很大的差别,他们身上的皮衣是自己皮肤所化成的,不能脱下来,他们身上都有一些奇怪的象征,比如大祭司,脑袋上规则的布满了钉子,那些钉子直直的插进他的大脑,可以提升他感受痛苦的能力。
他们被利维坦改造的外观,跟他们自己的遭遇都有关系,比如剥开头皮让脑袋暴露在外,是利维坦希望她头脑冷静,割开喉咙是让她知道从身体发出的声音才是真实的。
而大祭司,脑袋上规则排列的钉子代表着利维坦的规则,左侧胸口被打开,象征着上帝创造亚当的时候,亚当被取出的肋骨,大祭司是利维坦制造的第一个地狱修道士,所以他的意义是“造物”。
而我呢,我不知道。
我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增强我感受痛苦能力的装置,痛苦本来可以让所有地狱修道士获得一些特殊的快感,除了我。
我看着那些打开盒子的人们被修道士们折磨时,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苦痛,看着他们的肌肉裸露在外,就好像我的皮肤也被剥开,看着他们被拔掉了牙齿,我的嘴里也渗出了鲜血。
大祭司让我去人世间,让我去收集一个小女孩的苦痛,他告诉我,说这个小女孩苦痛很剧烈,说不定可以成为新一个修道士。
暴食者在旁边嘲笑,说我如果连这个都完不成,那也就只能去迷宫地狱里面当一块砖了。
对,很简单,刚到人世间没几年的小女孩,对这个世界执念不深,又是有极大的苦痛,或许,她更希望去地狱。
那也是我成为修道士后,第一次去往人间。
我的工作内容很简单,找到那个小女孩,将哀悼之盒递给她。
人类的好奇心会驱使她打开盒子,而盒子里面散发出的黑光,会将她的和她的痛苦全部吞没,我再将她的身体带回大祭司的面前。
其他修道士,则会在交给大祭司之前折磨她,用你甚至都想象不到的方法,以此来使自己满足。
之后,大祭司会将这个小女孩交给利维坦,利维坦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改造成血腥残忍,毫无感情的修道士。
只有极度痛苦的人才有资格被改造成修道士,一般的人,只能去到利维坦的迷宫地狱里面,那个迷宫没有出口,那些人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迷宫的一部分。
我有一些好奇,几岁的小女孩,怎么会痛苦到这种地步呢?
我决定去寻找她,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也为了完成我的任务。
————————————————
我很难想象,这里被硝烟,残肢和废墟填充之前,是怎样一副美丽模样。
路过那些尸体时,我可以看见他们活着的时候开心幸福的样子,更多是最痛苦的,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瞬间。
这种痛苦和地狱里面那些倍受折磨的鬼魂的痛苦,很相似,都是对漫长的绝望而感到绝望,略微不同的是,这座城里的灵魂,在死去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丝愉悦,世间称之为,解脱。
活着不好吗?这里弥漫着的那些东西就,就那么让人绝望?
在一座只剩一半的房子里,有人生火。
我远远的看着她,她也注意到了我。
她跟别人不一样,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镇子里,她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她好像看到了明天,和明天的明天,她知道战争结束后,这里会修建起高楼,曾经布满鲜血和弹壳的公园会重新开出芬芳的花。
我知道这是希望,人们总是需要希望才能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不那么难熬。
可是她所在的那间残破的房子,承受不住下一次带走她希望的炸弹。
她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继续向前走着。
在一栋居民楼的后面,一个充填着死人的大坑里,我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的眼神和鼻息从几个尸体的缝隙间透露出来,那种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眼神,那种八九十岁高龄,看透人生做好死亡的准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布满了这个小女孩的瞳孔。
我得将她抱出来。
在尸坑的边缘,我踩到了什么东西,随之是身后不远传来的一声喊叫,似乎是想叫我小心,紧接着的,是脚底下传来的爆炸和剧痛。
我被炸飞了,皮衣保护着我,将我的身体紧紧拉扯着,不然我肯定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爬起身,准备继续做我的工作,却看见了那个在危楼下的姑娘,那张惊愕的脸。
她愣了几秒钟,嘴唇稍稍动了一下,说出一句:“感谢上帝!”
不,应该感谢地狱和利维坦。
我没有理她,跳下尸坑,将压在小女孩身体上的那些尸体扔开。
危楼下的那个姑娘有一些害怕,更多的是担心。她站在坑边上,看着在坑里的我。
“我叫薇薇安,你没事吧?”
“刚刚看见你就担心你出事,这里很危险。”
我依旧没有理她,将小女孩抱了出来,她鼻息很微弱,地狱和下一世在召唤她。
我跳出尸坑,将她放在地上,薇薇安跑了过来,小女孩微弱的眼神转向她。
“天呐!谢谢上帝!这真的是个奇迹!”薇薇安慌忙从兜里掏出半块被捏成团的面包,送向小女孩的嘴边。
求生的本能促使小女孩张开口,慌忙咀嚼两口,便睁大眼睛往下咽。
薇薇安轻松的微笑了一下。她知道这孩子还没有失去意识,至少还没有失去本能,能救活。
我注视着她们俩,薇薇安的注意力全在小女孩身上。
我手里紧紧握着哀悼之盒,几乎快要捏碎它。。
————————————————
“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我见到薇薇安的那栋房子里,薇薇安将熄灭的火重新点燃了。
我帮她把小女孩背了回来,她从里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些面包,和干净的水。
她递给我的时候,我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她。
“不饿吗?那我先放在这里,饿了就自己拿来吃吧。”她还是微笑着,将我的那一份放在我身边。
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温柔的问着小女孩。
“我叫缇娜。”
“爸爸妈妈。。。。”薇薇安想问她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但是薇薇安足够聪明,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知道。
缇娜的爸爸妈妈,在我发现缇娜的时候,正压在她身上。
他们一家被关进俘虏营之后,就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侵略者的士兵们施刑的手段,就跟地狱修道士们一样残忍。
虐待持续了四个月,缇娜在里面度过了自己的五岁生日。爸爸妈妈用积攒起来的土豆和面包给自己做了一个生日蛋糕。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说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联合了起来,侵略者们要撤退了。
于是,他们就匆忙的让这些平民站成一排,数三二一,枪响之后,就扔到那个大坑里。
侵略者们的长官说,不会让这片土地上留下来的人们,再对他们抱有敌意了。
没有人记得,就跟没发生一样吧。
那就全部杀掉吗?
全部。
————————————————
因为害怕,更多是因为心中的不忍,瞄准缇娜的那个新兵枪口往上抬了一下,子弹掠过她的头顶,将面前的墙击出一个大洞。
缇娜害怕的看着妈妈,妈妈也忍着泪看着自己。
然后是参差不齐的枪响,缇娜看见妈妈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地上。妈妈将缇娜紧紧的抱在怀里。将她的眼睛蒙住,涌出鲜血的嘴轻轻的告诉缇娜:
“嘘。。。”
妈妈每次让自己睡觉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声音,在家里也是,在集中营里也是。
平时,妈妈的声音更好听,听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缇娜很听话,她闭着眼睛,尽管身边很嘈杂,妈妈的体温渐渐变得冰冷。
直到那群士兵将她们扔进大坑,她都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眼泪流下来。
过了很久,身边慢慢安静了,缇娜才敢轻轻抽噎,慢慢变为哭喊。
那群士兵走了,甚至来不及掩埋,他们害怕走晚了,被掩埋的就是他们了。
缇娜想翻个身,可是她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几乎快喘不过气,她只能慢慢将头转过来,才看见自己身上压着的,都是那些叔叔阿姨。
缇娜透过叔叔阿姨们尸体的缝隙看着天空,月亮很圆,星星也很明亮。
她已经五岁了,她知道妈妈再也不会醒了,不过她才五岁,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俘虏营里面,自己只是因为在看自己书包里的书,一个军官就打了自己一耳光。
自己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的时候,爸爸冲了上去,给了那个军官一拳,几个人就把爸爸按住,他们拿了一个钳子模样的东西过去,一个阿姨拉住了妈妈,另一个阿姨将缇娜的眼睛捂住。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爸爸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身边的人少受伤害。她认为这都是因为自己不乖。
尽管她不知道怎么才算乖。
那么,自己不存在的话,身边的人也就不会受伤了吧。
————————————————
于是,在目睹了这些惨剧之后,这个年幼的天使开始渴望死亡。
我看着她那双失去眼神的眼睛,空洞的,呆滞的盯着前面。
我知道,痛苦到极致的人,不会去哭闹,只会安静的呆在一边,像一口流干水的枯井,再也没有力气去做任何表情。
她机械的将面包往嘴里放置着,嚼动着,吞咽着。
薇薇安担心的看着缇娜,她见过许多人活着的时候,和死去的样子,但是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上一秒还在说话,还在哭,还在笑,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有的时候,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远方的一声枪响,她从没有见过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活过来的模样。
薇薇安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糖果精致的包装被磨去了一些颜色,平时稀松常见的东西,这种时候已经算是奢侈品了,除了增加人的幸福感,和补充一些糖分,这颗糖没有任何多余的用处。
“笑一下,姐姐就给你,好不好呀?”薇薇安举着那颗糖果,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缇娜连伸手拿那颗糖的欲望都没有。
我听到了来自远方的一些声音,一手抱住缇娜,一首抓住薇薇安,往外走着,那颗包装精致的糖果掉在了地上。
薇薇安有些不明白,但是她没有反抗,只是问着,怎么了,任由我拉着她往远处走着。
刚走到门口的那块空地,防空警报便响了起来,几乎是同时,身后的房子也被一颗炸弹击中了,碎掉的混凝土和石块四处飞溅着,我将皮衣展开,将缇娜和薇薇安护在身下。
然后是一片密集的爆炸声,偶尔会有一些炸弹落在身旁,皮衣足够坚韧,这儿又是一片空地,很少有人会把炸弹扔在这儿。他们的目标是居民楼,是那些在枪林弹雨中苟活的灵魂,是想抹去这里原来的人们对他们的记忆。
亦或是,单纯的发泄。
一颗炸弹在我的背上爆炸了,皮衣保护着她们俩,可是我很痛,我呛出了一口鲜血,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修道士们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我可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听见钢铁怪物们飞走了,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使劲翻了个身,薇薇安和缇娜慢慢起身,薇薇安看着我,我的身体抽搐着,每一次抽搐,嘴里都有一大口鲜血涌出来。
薇薇安和缇娜的泪水,就像我的血一样止不住。
缇娜跪坐在地上,双手抱住我的手,无助的哭泣着,死亡于她而言,并不陌生,也正是如此,她的痛苦又多了几分。
薇薇安将我的头放进她的臂弯,突然想起已经成废墟的房子里面有绷带,便将我放下,准备去刨开废墟。
我拽住他,想说话,可是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她压制住自己哭泣的声音,尽管鼻息依然在颤抖,凑近我的嘴边,仔细的听着。
我从兜里掏出她曾经掏出来,掉在地上的那颗糖果,握住她的手,用尽全力告诉她:
“笑一下,就给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