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喜欢玫瑰，长大后喜欢夜莺。——题记
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去理发店剪了一个短发，从前及腰的一头长发长了两年发梢的分叉已经有点发黄了，梳头时总是掉下来很多碎发。
到了理发店，给我剪头的是个很年轻十八.九岁的小哥哥，染着银色的头发，蓬松的感觉。我把眼镜摘下来，还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冲我笑了笑。
打开QQ，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常年灰暗的头像，也许它曾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亮起过，但我发过去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剪完头发后，我看着镜子黑色碎发散在耳边的少女，清爽干净。感觉很满意，付了钱，出门，面前是一条交通街，日光高悬，城市车水马龙，空气有些炙人的灼热感。
距离我和Z失去联系，已经三年了。
我无法想象，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出现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六年级时，我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三星的，看了看像素后，我去Z家找她，按了门铃，却没有人开门，我记不住Z的电话号码，所以给她打不了电话，我就原路返回，娶移动办了张卡，我想好了，这个号以后存普通朋友的，那个号只存Z的和父母的。
第二天，Z准时走进教室，我冲她招手，她过来，依旧是如绒花般秀美白皙的脸庞，时光仿佛让她焕发出了愈发精致的美丽。我问她昨天怎么没在家？她说：我昨天在横滨，不在静坊，怎么了？你去找我了？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下面有片浅浅的乌青，像是熬夜而出现的。我问她：昨天没睡好吗？她扯起嘴角摇了摇头，她顿了一下，突然问：淅淅，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现在的我了，你还会喜欢我吗？我觉得很惊奇，我说：怎么会不不喜欢呢，你这么好，还收过情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她摇摇头，她说：不是的。语气很奇怪，我也没有多问，一心想要她把卡给我，她也照做了，然后就回座了。
我们学校作为S市排名第二的小学，教育严格一体化，每一届毕业生都会出近32%的优秀生，而Z在四年级时就开始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其实这些名额都应该让给贫困生的，但我们学校的贫困生很少，所以Z的学业生涯还是布满了鲜花的。Z从五年级时就开始收到情书，其实在我儿时的记忆里，Z有些像一个被神话了的存在，现在想想，那时的她就已经被一些人忘记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被很多人记住，小时候大家都没长开，到了五年级时女生渐渐都长开了，其中不乏容貌比Z出色性格很讨喜的，家世在这群学校也是卧虎藏龙的。我的家庭只能算中等。但Z的态度一直很平淡，现在叫高冷，她会给每一个给她写情书的人回信，但从来不会接受，我有时候都觉得她眼睛里根本看不见男生，虽然我知道她是通过男生。
小学是个没有定性的时间段，情书的文笔大多幼稚，只是效仿上一届高年级生，Z收了几封就不再收到了。
再说Z奇怪的态度，我以为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都没发生，日子还是静静过着，我们儿时的时光恍然流逝，再想起时已经被岁月模糊了每个人的样子，只有始终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是能清楚双眼的。
小时候我喜欢玫瑰花。因为它美丽，色泽艳丽，还代表了爱情。长大后我却爱上了夜莺，夜莺被玫瑰的美与香气吸引，每天落在它的身边啼唱，甘愿被这一朵花的魅力束缚，却忽视了自己的歌声有多么嘹亮，羽毛有多么漂亮，它们彼此陪伴，可能玫瑰会嫌夜莺讨厌，不管怎样，它都是不需要夜莺的。可夜莺却甘愿被一朵花束缚住自己的自由。
我在六年级的征文比赛中引用了这个理论，结果下来时，我非常激动，我得了一等奖。我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Z，Z也很高兴，那时我们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雪纺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编着小辫，我看着她，恍惚间以为她就是那只夜莺，可是我是玫瑰花吗？我觉得我不是，那我们究竟谁是夜莺，谁是玫瑰花呢？
Z也参加了这场征文比赛，她的题材很平凡，在这里就不说了，但也得了三等奖，让我真正注意的是在考试卷上写的一扇作文。她的题目是《妈妈再爱我一次》，文章里的她用第一人称写出了一个从小家庭优渥的女孩，在十二岁生日时得知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父母领养的孩子，但女孩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选择忘记这个秘密，但是十三岁时，失去孩子而情绪不好的多年的养母渐渐发现，自己的这个孩子和自己在长相上有太大的差异了，她长得过分美丽，虽然身上有着贵族小姐的气质，和自己相似，但长相越来越不像，于是她就去做了一个DNA检测，果然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先是怀疑丈夫，但丈夫坚持说自己没有出轨，于是她到了医院，找到了当年抱孩子的那个护士，护士说当时产房里只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因为她身份特殊，所以用的是vip产房，可能当时报错了，但能进那个产房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她会为她咨询，给她一个交代。女人同意了。
后面就没有接着讲，因为Z在下一段说：那么你们希望这件事情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呢？你们希望这个被报错的女孩回到新家庭吗？如果这世间真的有母爱的话，她会分给那个亲生的孩子，还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呢。
我那时是借这张试卷改错题的，这次语文的难度明显提高，因为临近小升初，这是第二次模拟考试，我拿起笔，在卷子底下的空白地方写道：我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女孩要呆在让她觉得快乐的地方。我觉得那个妈妈并不爱这个女孩，我希望女孩能有自己的一间森林中的糖果屋，她能够过上让自己快乐的生活。
把卷子还回去的时候，我感觉有点激动，有种窥探了别人秘密的一种激动，没又来的。
回座以后我注意着Z那边的反应，我看见Z没有看那张试卷，我有些失望。
放学后天有些阴，我和Z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奶茶店今年刚开的，装潢很新，窗户是向外推开的，支撑窗户的是两根折叠的铁棍，我俩一人点了一杯焦糖珍珠，阴天清凉的风驱散了白日的闷热，我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Z，Z茶色的眼睛神秘而清澈，像是猫儿一样，而那里面晕染着清浅的笑意，低头吸奶茶时能看到她弯起的嘴角，我能感觉的出来，Z很高兴，比起下午的平淡情绪，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感觉你好像有点高兴。Z抬头说：有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说：是啊，你看，你眼角都有皱纹了。Z嗔怒的看着我。
我光顾着喝奶茶，快喝完时听到Z的声音，她说：淅淅你知道鸢尾花吗？它生长在山谷之间，百合目，鸢尾科，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植物，你回家可以查一下。
我一下子抬起头，我上学期的时候很迷一种花语的卡片，是在我家楼下的小店里，用一个塑料粘袋粘着，一袋十块钱，我买了一袋，里面就有一张鸢尾的花语，我记得是讲纯洁的，坚韧的，永恒的，友谊。但我话出口却是：我不知道啊，我回家查一查吧。
Z眼睛里的水光荡了一下。
我不知道的是，这是Z在之后三年里最后一次和我说话，我回家以后上网查了一下，和卡片上的寓意大概一样，但让我注意到的是红色鸢尾花的寓意是热情，适应力强；蓝紫色鸢尾花代表思念，我觉得这两者——没有一点关系。我关了网页。上QQ，发出去一条问Z写没写完模拟卷的消息，退出去时注意到她的头像是灰暗的。我并没有在意，却不知道，这一灰暗，就是四年。
2015年，我十六岁，初中三年，我努力的学习物理化，努力理解那些生涩的专业名词，一开始确实觉得很孤独，觉得岁月就是一场难挨的旅行，同桌是个女生，留着蘑菇头，长得五官小巧白皙，很可爱，我第一次有女性同桌，和她交谈了几句，还是她先和我说的话，聊到一个比较让我感兴趣的话题时，我刚要暴露我话痨的本性，猛然脑中一个激灵，想起初识Z的那幅场景，Z湿淋淋沾满冰冷水汽的身影，那个阴天，那片旧的沙场，我望向窗外时的那若有若无的惆怅。仿佛一道被我上了枷锁的盒子，那里关着我的懦弱，我的思念，我的悔恨，我一切的美好却褪了色的明媚。同桌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反应过来，她笑着说：怎么了，刘淅？在想事情吗？我摇摇头，突然没了侃侃而谈的念头。同桌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真的很高兴开学第一天就能遇见像你这样的人，看来这群中学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卧虎藏龙啊。我也只是附和的点了点头。
在很多个做完功课的夜晚，我都会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繁星闪烁的墨蓝色夜幕，天边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我知道那是北斗星，我却从来都没有看见它的周边有六科环绕着它的星星，很多时候，都是它一颗，孤零零而明亮的点缀在那里，其它的星星都距离它有些远，偶尔有一颗星星距离它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会相隔很远，它却始终那样永恒的为夜色的旅人指引着方向。
有时候在玻璃上会看见自己的身影，从刚开始的瘦小平板，到渐渐的身高抽长样貌改变比较大的初二，身影渐渐匀称饱满。
我也一遍又一遍的拨打那个已经空了的号码，登上那个常年灰暗的头像，然后趴在桌子上，冰凉让我清醒，也让我更加寒冷。
时间从来不会停下它的脚步，成长也不会。
初三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米色纹字母的短袖，黑色长裤，和旧同桌和其它我能记得住名字的同学一一合影，我们做出各种正常，文雅，搞怪，清新的动作，照完照片后，给我们拍照的是一个男同学，他拍完照后就蹲到其中一个女生身边，和她开着有界限的玩笑，女生咯咯的笑着，锤他的肩膀。
我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心里很累，我和同桌一起并躺在草坪上，突然，我问她：你说，如果一个人，和你相处了三年，你们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突然有一天，这个人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同桌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和Z的很像，都是剔透的深茶色，有种酒的醇净，只有我的是琥珀色，她说：如果这个人是男朋友，那我不会找他，我会一直等着他，因为我知道，如果上天祝福我们的感情，那我一定会在某一天，某一个路口，看见他的脸，如果一直等不到，那我就去寻找另一个能让我同样付出同等感情的人。那个人，最好不要和他很像。
我嗤笑：你讲的可真精辟，就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样，她忽然很认真的看着我，她说：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我真的经历过这种事情。
我刚想对她说：讲给姐听听，姐借你肩膀让你矫情。话就哽在了喉咙里，我顿了一下，然后释然的笑了笑，说：不用了。
陈女士在我初中时升至行政主管，她是东华大学毕业的。按理说应该有个高职位，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有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个小职员，拿我爸的工作来说，我爸的年薪是二十万，我妈的年薪只有一半，小时候印象里的妈妈一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经常穿七分喇叭裤什么的，带字母的T恤衬衫堆了一柜，明明是个高材生。却偏把自己整成老山炮。初二上学期陈女士晚上下班回家就宣布了升职这个好消息。她在餐桌的谈话中中提到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被赶下台了，真是大快人心，我看着陈女士飞扬的柳叶眉，心里有种很温暖的欢喜。
我亲爱的陈女士啊，岁月固然无情，可是它却格外眷顾你呀，因为它一直是像你一样的小朋友呀。
我们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毕业暑假的第一天，我约苏倩茹吃饭，她把毕业典礼那天的相片捎带给我。我们喝了点酒，我发现不管小学还是初中，我最投缘的朋友只有一个。其它人都像是加了滤镜一般，在我印象里模糊不清，我既想靠近，又担心自己忘了友情的初衷。
晚上回家，我自己一个人走夜路，路灯是白炽灯，这条道我从小走到大，几点人多，几点人少，有没有恶性事件的发生，我都一清二楚。
不过那天晚上，兴许是喝了点酒吧，我总感觉后面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看着我，是很温柔的，没有恶意的目光，我有点神经质的低头弯了弯嘴角，没有，也没敢回头看。
晚上回到家，我看着毕业照上那一张张单纯的笑脸，想到了儿时最喜欢的夜莺与玫瑰的故事，长大后的突然明白，原来我才是那朵孤芳自赏的玫瑰，而Z才是甘愿舍弃自由围困住美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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