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考的红榜出来,童臻仍然名列榜首,之后是渥丹、南羽,稚子的名字静静待在中部,不再有人注意。
钟声响起,童臻走出讲堂,看到在一旁等待自己的宵明。
“夫子有事?”
“你早就料到我会主动来找你吧?”
童臻笑笑:“书院太平静了,而夫子这样的人物,怎能甘于平静。”
直觉告诉宵明,面前是个深不见底的危险旋涡,可他还是决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我那里得了壶杨梅酒,邀你尝尝。”
“中容杨梅大如杯碗,青时极酸,味如崖蜜,极为名贵,我必不能辜负夫子这番心意。”童臻道。
三月上巳之日,书院一行人前往姑水河中游的巴东郡踏青,昆夷帝王来信,三日后是昆夷五年一次的山神祭,要召所有学子回族参拜,回族前还能赶上踏青,可以接连放松几日,昆夷学子们心情不错,此番更是兴致满满。
敦实厚重的石板桥横跨在湍急的河水上,人们拿着农具背着竹篓,脚步匆匆的来去,男子大都头戴汗巾,身着汗衫裈袴,脚下是麻线缝缀的兽皮靴,女子为了劳作方便,也多着衫裤,脚踏麻鞋。
临近岸边的浅水中立着成群的牛羊,河水或没过肚腹,或与腿齐,它们喜欢这里蚊虫少又凉爽,过了晌午才会慢悠悠回到岸上,各色飞禽在河面低低掠过,忙碌觅食。
远处是一片可供牧羊的山坡,坡上的树木是清一色的山毛榉,有着光滑的树皮和润泽的枝叶,这个山坡凸起在巴东郡和北方的朱提郡之间,是两郡的天然隔绝,山坡两侧往下逐渐变为坦荡的平原,临近巴东郡的这面风景如画,丘陵、山谷、林地、平原、河流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平原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民房,这里的房屋基槽用红烧土铺垫,木骨用藤条或绳索捆扎,墙壁以红烧土块和草拌泥砌筑,表面用稻谷拌泥涂抹,既舒适又保暖,三间房一个院就是个小小的门户,院里安置着猪圈、鸡圈和牲口棚,农具摆放在廊下,旁边是鲜艳的牡丹、芍药和菊花,院里四角种着桃树或枣树,打开后窗是一片菜地,种着葵菜和野葱,丝丝缕缕的阳光扑在这些鳞次栉比的泥房子上,浣洗衣物声,牲畜闷叫声,和着屋顶升腾的袅袅炊烟,为草原带来勃勃生机。
学子们穿着青衿,踏着木履在河边吟诗作对,品茗畅聊,很是惬意。
渥丹和终风舞了一场剑,在众人欢呼声中回到坐席。
“此次回族我会向帝王和父将说明你我心意。”
“六族尚未有先例,他们恐很难接受。”
“在昆夷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我的私事父将不会插手。”
“外部的压力并不可怕,内在的分歧才更麻烦,你我都有重任在身,上殿为官,领兵为将,将来该如何取舍,说来有些好笑,我从未这般犹豫担心过。”
终风握着渥丹的手,坚定道:“要做开头的人总是会很难,只要你我意志坚定,定不会分开。”
七色自从向南羽表白后,整日郁郁寡欢,此时欢宴上虽正襟危坐,神思却早已飘了出去,稚子看在眼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找南羽谈谈。
顶着几个女学子不友好的目光,稚子和南羽走到人群外。
“我听说了你和七色的事,冒昧多说几句。七色为了圣女身份,一直压制着活泼的天性,在外人面前从没有过失仪,少时做过些鲁莽的事,遇到很多挫折,但多少挫折和打击都没有动摇过她为仙境众生奉献的那颗赤诚之心,她终究还是一次次站起来继续前行,神使重要的不是天赋或神力,而是为民之心,在我眼中她是一个称职的圣女,她的塑身有资格和历届圣子的牌位并列于庙堂之上,我相信你的看法与我一样。”
“没错,这种敬仰本将她高高置起,令我不敢遐想,可我偏偏看到了那庄严外表下真实而生动的一面,自此沉沦在这场不可企及的情感之中。”南羽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绿眸中的哀伤。
“众人眼中的神使,是与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无关的,他们仿佛不用吃喝不用呼吸一般,你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生怕因为自己使她落入世俗,可若神使真是那样,又如何体察世人的苦乐和期盼,历届圣子也曾在田间地头查看农事,在市井钻研行情,在军营带兵习武。”稚子顿了顿,看向南羽,“决定还需你自己去做,因为此事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必定发自内心才能达到。”
南羽抬起眼眸:“我一直无处倾诉商谈,今日你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令我豁然开朗,圣女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看着南羽离去,稚子不由松了口气,却看到景湛走了过来,自从景湛解掉情蛊,整个人言行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他曾是南渊继任王者,自小教习严格,文武双全,一番曲折又给他增添了些通透、坚毅的风范,引来不少女学子倾心,二人面对面站着,身上又添了数道目光。
“那日之后,怕你不自在,我没有再去石渠阁中。”
“大家都是同窗,学业为重,实在不必因为我就避开石渠阁,你应该在书院多交些朋友,放松心情,别再纠结于往事。”
“我不想与他们来往,危难时只有你一人帮我,我也只在意你一人,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你怎么又说起这些……”稚子顿时急红了脸。
景湛说个不停,稚子怕旁人看出些什么,正手足无措之际,突然一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不管不顾站在二人中间。
童臻抱着肩挡在稚子前面,面色不善盯着景湛,景湛不甘示弱回瞪着他,片刻的功夫就有三个男人和自己谈话,稚子觉得今天实在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稚子从童臻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声道:“那个,景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景湛看看二人,不情不愿的扭头走开了。
“还算懂事。”童臻哼道。
稚子额头冒出了汗:“你找我有事?”
“早告诉你离他远点,刚和安澜分开就来找你,什么居心!”童臻不满道。
“你别乱说,那是有原因的,他也是受害者。”
“你又心软了?每一个受害的人你都要帮吗?”童臻撇撇嘴,小声嘀咕道,“还以为待我有所不同呢。”
稚子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既然碰到怎能不帮,夫子也教导过我们要互相帮助的。”
“你保护好自己吧。”童臻看着她,语气认真起来,“我明日就回族了,那柄短刀你时刻带在身上,平日小心别出风头。”
这话十分贴心,稚子心中涌上暖意,面上也带出笑容。
童臻语气一转,恶狠狠道:“还有,离那个景湛远点,不许和他来往。”
果然正经不了几句,稚子翻个白眼转身走开,身后的童臻还在啰嗦:“待在原地哪都别去,我会去找你。”
找我?我就在书院能去哪里?稚子摇摇头。
宵明和几位中容夫子谈论许久,询问了姑水河中游的水量、汛期等详情,随即走到一旁,认真绘着一幅中容舆图,童臻走上前来细细观看。
“夫子是对这些河流有兴趣?不瞒夫子,我也曾用心研究过,趁着闲暇绘下了十分详尽的水利图,夫子若信得过,我赠予夫子一幅便是。”
“那自然好,我也不必费事了。”
“明日我们要回族祭山神,三五日便会归来,不知夫子有没有兴趣同行,前去游览一番昆夷美景?”
宵明放下笔,利目扫向童臻:“你是说……可你只是平民,有权利带我入昆夷吗?”
童臻笑笑,语气淡的似水面的薄雾:“你相信我是个平民吗?”
二人静静对视着,宵明仿佛一个干渴的人饮下了甘露,苍白的五官因激动染上了绯红:“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