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但听得夜鸟辄辄的叫声,让人平添几分凄凉无奈。
兮兮静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心又向失望的深渊沉了沉。
沉风没有认出她,兮兮心中凄然,但面上却无丝毫哀恸,依然一派静水深潭。
对面那个男子,依稀看见白衣落落,面上似乎又罩上了幽冷的面具。他竟然可以扮作女子,想来容颜应是不差,不是人们猜测的,容颜丑陋。可是,锦绣容颜下,却有一颗如此冰冷狠辣的心,不能说不让人心寒。
马车在黑夜里奔驶了一夜,天色微蒙时,已经完全出了肃州境地。
对面的冷月,早在天色刚发白时,便从车内如白云般飘出,回来时换掉了那一身招摇的女装,依然是灰袍假面,冷漠中透着萧瑟。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马车外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兮兮掀开车帘,清晨的日光是那样灿烂夺目,阳光普照下,是一拨拨的流民,衣衫褴褛,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间或听见人们低低的哀叹声,和小孩的哭声。
兮兮一阵心酸,缓缓将帘子放下,清澈的眸直视着对面的冷月。他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青铜面具是那样幽冷,一如他的人。
这个人倒真是心硬如铁!
隐隐约约传来一些流民的悄声议论。
“肃州失守了,好在那个北苍国的左贤王没有下令屠城,总算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也许我们留在肃州也不错,这样颠沛流离,到何时为止呀!”
“听说西边的隆城和明州也被宛兰国和月氏国联合攻破。哎——如今的南朝,已经岌岌可危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哀叹着。
宛兰国和月氏国也出兵了?
这个消息让兮兮心中一沉,再次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冷月。
“也是你!是不是?你和宛兰国也有勾结!”兮兮自然不会忘记,那夜在左贤王府的篝火宴会上,他随着宛兰国的王子乌亚苏前去祝贺,吹了一曲笛音凤求凰。
能追随在宛兰国王子身边,自然不是一般的关系。宛兰国和月氏国会出兵南朝,只怕也是此人的怂恿。
“这些都是你策划的,你究竟要做什么?”视线冷冷凝视着冷月幽冷的星眸。
是错觉吗?
兮兮依稀看到一抹哀恸无奈的光芒在他眸中一闪而逝。
他低声笑了出来。
这是兮兮第一次看到这个冷漠的人笑了起来,不是大笑,不是冷笑,也不是真心的笑,那笑声里倒有一点嘲笑的意味,但是兮兮知道他嘲笑的不是她,那么就是他自己了。
自嘲的苦笑!
何必呢?
兮兮是见识了这人的演技,所以对他的表现,持了一种不信的态度。
他却再没有应兮兮的质问,只是以指轻轻敲击着车壁,缓缓低吟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他不断重复着那几句,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他的声音低沉清雅,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和黯然,如同魔音一般扰的兮兮心中莫名的伤感。
被这沉闷的气氛所迫,兮兮扭头,望向车外。
马车此刻到了与肃州相邻的营州,这里还是战事没有蔓延到的地方。
只是,这里的百姓已经被惊扰了。
街道上,人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神色惊恐张皇。
战事爆发,最先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店家,我们急着赶路,来四笼包子。”路边卖包子的摊点前,梅蕊一身红衣凝立在那里。
兮兮暗暗心忧,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投店了,一日三餐竟要窝在车上了。这样久不露面,可如何是好。
圣师得知她被劫的消息,不会不管她的,只是,这样子她们如何寻到她。
梅蕊捧着包子向兮兮所在的马车走来,而在梅蕊身后,有两抹熟悉的影子闪入兮兮眼帘。
虽然装扮成了一般的老百姓,但是兮兮还是认出了她们,竟是雪山的姐妹霜儿和絮儿。可是她们似乎没有认出兮兮,目光从兮兮脸上一扫而过。
“梅蕊姐,买包子呢?”兮兮出声说道,希望霜儿和絮儿能够听到声音注意自己。
可是话音未落,身子蓦然被冷月拽离窗边,因为动作过猛,兮兮袖中那副小巧玲珑的弓箭脱落出来,坠落到地上。
“你做什么?”冷月清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个人还真是敏感,自己不过是打个招呼,竟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只是打招呼,怎么了?”兮兮反问道,直视着他。
冷月的眸中波澜起伏,“你会和梅蕊打招呼?”他嘲弄地说道。
车帘被掀开,梅蕊将两盘包子送了进来。
“梅蕊,外面可有可疑之人?”冷月问道。
梅蕊道:“没有可疑之人,公子,我拾到了这副弓箭。”
兮兮玉脸一沉,方才还在庆幸那副弓箭掉在车外,或许会被姐妹们拾到,可是,如今只能祈求方才她们看到自己了。
车子没有歇息,又行了两天一夜,始终没有人来救她,兮兮猜测着,霜儿和絮儿看来是真的没有看到自己。
连日来赶路,冷月的侍卫们也很疲惫了,这夜,离肃州已经很远了,冷月终于大发慈悲,一行人宿在了一家悦来客栈。
冷月似乎极不放心兮兮,竟然和兮兮宿在一间套房里,虽说是有里间外间,兮兮还是不悦。
夜色迷蒙,兮兮合衣躺在床上,耳听得里间冷月似是进入了梦乡,鼾声沉稳。
悠然沉思间,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两抹白影。
借着微蒙的月光,兮兮可以看到她们皆是白衣飘飘,白巾蒙面。
雪山的姐妹终于赶来了,看来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副弓箭,被霜儿和絮儿看到了。
一个白影闪身到兮兮床榻前,玉指轻点,解开了兮兮的穴道。
“深夜来客,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冷澈的声音从里间传出,冷月负手缓缓走出。
白衣人并不多言,雪衣飘飞,便和冷月战在一起。兮兮内力不曾恢复,被另一个白衣人负在背上,从窗中跃了出去。
屋外,另有几个白衣人和冷月的侍卫战在一起。
她们一个个身手不凡,姿势飘飘若仙,招式狠辣快捷,兮兮从不知道,雪山的姐妹还有武功这么高的。
就说负着自己的这个吧,轻功极好,背负着她,宛若无物,几个起落,便甩开了追来的人。
夜色蒙蒙,那个白衣人背着兮兮来到城外荒山上。
繁星点点,冷月寂寂,万物似乎都在沉睡着。
兮兮的目光触到对面白衣女子的眼眸,心中大惊。
白衣女子露在面纱外的那双眼眸竟然是紫色的,而且,那眸光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令兮兮几乎怀疑那便是婆婆的眼睛。虽说十年没见婆婆,但婆婆的眼睛却经常出现在梦里,如同天上的星辰,夜夜伴她酣眠。
但是兮兮知道,这不可能是婆婆,婆婆怎能如此年轻,十年前她便白发飘飘,何况是十年后。而面前的人,一头墨发飘飞,白衣翩然,怎么可能是婆婆呢。
“兮兮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兮兮微微施礼道。
“姐姐?”那人冷声道,“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兮兮有些疑惑,难道不是雪山的姐妹?
“我是曾经卸任的雪山圣女,目前为你殿后的还有一个圣女!”白衣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
兮兮大惊失色,不知自己竟然惊动了两位前辈,怪不得身法武功都很高。
“你怎能如此无能!竟然让人挟持!”白衣女子冷声斥道,很有些恨其不争的意味。
“我——”兮兮心中一酸:“我是中了毒,恰在毒发时,被那个面具人制住了!”
紫眸圣姑玉指飞快搭在兮兮腕上,片刻凝眉道:“碎心之毒!?”
兮兮一惊,她自然是听过这碎心之毒的。
碎心?心碎!
之所以名碎心,是因为此毒不会要人的命,但是会令人心碎疼痛难忍。
碎心花,是一种菊科植物,产于大漠,它的花是嫣红色的,极其美丽,但是却是有毒的。大漠中的花,本就极其少见,极其难寻。何况这碎心花,是极其稀有难活的。
兮兮知道碎心之毒,并非因为它的稀有,而是因为它的解药。
碎心之毒,在制作时用施毒者的鲜血浸染过,所以若要解毒,也势必要施毒者的鲜血做引。
所以就算你找到了解药,但没有施药者的鲜血,也是枉然。
完颜烈风,果然够狠,竟然用碎心之毒,看来他是笃定要控制自己了。
本来兮兮以为到了雪山,自会解掉身上之毒,看来此法不行,只能去找完颜烈风了。
远处白影飘飘,那几个白衣人终于摆脱了冷月,前来会合。
紫眸圣姑为兮兮输入内力,良久,说道,“回雪山吧!”
“圣姑,我还有要事要做!暂不回雪山。”
“什么事?”紫眸圣姑眸光犀利地盯着兮兮问道。
“我要去找解药!”兮兮轻声说道,目光投向肃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