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像是一弯冷玉,散发着澄清透彻的幽光,无言地伴着兮兮的疾驰而飞快移动。
夹着马腹狂奔,耳畔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那隆隆声,似乎越来越近,敲得她心中莫名紧张。
在这一览无余的雪野上,他们或许已经看到她了吧。
一声鹰鸣蓦然传来,兮兮抬头,看到飞云在她头顶上盘旋一周,便飞了回去。飞云来了,那么完颜烈风应该也来了。
完颜烈风若是知道自己是女子,怕是也不会绕了她的,毕竟自己冒充叶从蓉的情郎,欺骗了他这么久。
兮兮暗叫不好,飞云定是回去报信了,不禁双腿加力,夹紧了马腹。她的马儿,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跑得越发快了。
勇士大会上兮兮赢的那对桃花马,全留在了完颜烈风的王府里。此刻完颜烈风骑着的,便是其中一只,这只神骏的马儿,跑了队伍的最前面。
旷野上的野风,荡起了他的黑发,鼓起了他的墨色大氅,在暗夜里,他如同一只愤怒的大鸟,张扬着双翅。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其实他本来是很欣喜的,为了终于有了一个和自己对垒的对手。可是,似乎是太高估他了,他竟是那样的人,心里装着叶从蓉,却又去招惹自己的妹妹!
从最初对那个南朝少年的鄙夷与嘲讽,到对他的暗暗倾佩,虽然他不承认,最后仍旧归于鄙夷。这样的落差让他有些不能承受。
那深深失望才是他愤怒的主要缘由。
无边雪野在眼前蔓延,借着新升的冷月,借着微蒙的雪光,完颜烈风依稀看到一骑白马在前方疾驰着,马上一抹青衫淡影。
他眯起冷眸,看到飞云在那马那人头顶盘旋片刻,便向他飞来。
不会错了,是他!那个让他恼怒让他失望的根源。
完颜烈风眸光转冷,一脸的冷酷无情。
他拿起弓,搭上箭,他已经很久没有射箭了,因为有了他的弓弩队,那把挂在墙上的弓几乎成了摆设。
可是此刻他不认为他的弓箭手能够射到云兮,只有他亲自出手了。
拉满弓,两只箭一前一后,带着猎猎的风声,带着自己的怒气射了出去。
“大哥!不要!”后面的沉风一赶上来,便看到了大哥在射箭,他惊呼一声,还是晚了。
胯下白马忽然恢恢鸣叫着,疯狂跳跃起来,几乎将兮兮从马背上掀落下来。兮兮回头看去,却见马臀上一支白翎剑,兀自颤抖着。
心中一凌,忽听得风声骤响,一支羽箭带着浓烈的杀意,向她射了过来。
完颜烈风他要杀了自己么?
兮兮听到了风声,但是却没有躲开,失了内力,她也根本就无法躲开。
剧烈的疼痛蓦然从右胸传来,她眼前一黯,握着缰绳的手一松,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玉手撑在冰凉的雪上,一丝寒意顺着双臂蜿蜒而上,冷到了心里。
为什么?
以前以为她是叶从蓉的情郎,他都没有杀她。如今,答应放自己走了,却为何要杀自己,为何这般恨她?
单纯的少女,哪里能想到,他们会误会自己对烈影做了恶事。
她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要问问,为什么?
看到那一抹青影落地,完颜烈风将银弓递到随后赶来的侍卫手中,冷声说道,“将他带过来。”
寒风冷冷吹拂,冷月在云层中穿来穿去。
“完颜烈风,你竟然失言了!”沉沉夜色里,一道比天籁还要动听的嗓音穿透重重人群,飘了过来。
那声音冷冷地,如风中落雪;清清地,若秋水回旋;柔柔地,似浮云飞卷。
心,蓦然好似被这不带一丝浊世气息的声音洗涤了一般,清澈的透明。
火把一支支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
眼前蓦然一亮。
远处,朦胧的夜空,浩瀚而遥远,一勾新月如娥眉弯弯,挂在天际。近处,无边雪野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如同美人的玉脸搽上了胭脂。
在那皑皑白雪之上,无边夜空之下,一人一马相依而立。
那马,通体雪白,神骏异常,只是却躁动不安。
那人,翩然凝立,如同高天冷月,遥远迷蒙。
她的眉,婉约纤长,如风中柳叶,又似天边晚月,在白皙的额间描开。
她的眼,清澈明净,如冰雪般剔透,又似幽潭般深邃,淡静如水地望着他们。
她的唇,小巧饱满,淡施轻红,如一瓣桃花,在寒风瑟瑟的冰冷中,绽放。
她的发,些许浮云般盘在头顶,迷蒙似雾;些许流水般披在脑后,飘逸如云。
青裙翩然,若云卷云舒;衣袖低垂,若流云低浮。
她如云似雾,她如冰似雪,她如花似玉,她如一朵寒夜初绽的雪莲,清纯明净,她如雪野怒放的寒梅,高洁淡雅。
她就那样,倚在马儿身边,望着他们,眼神坚韧而淡然,唇边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明明是一袭不起眼的青裙,却如天边最炫目的彩虹,映亮了众人的眼睛。
完颜烈风不禁身形摇晃,连连后退。心,好似被惊雷击中,又好似被三月柳丝细细缠绕。有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冲破冰封多年的心湖,似是被压抑很久的潮水,终于到了决口的时刻,一刹那间,汹涌翻滚,奔流不息。
完颜沉风轻呼出声,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薄唇微颤,紫眸中似有烈焰在燃烧。这是谁?是那个和自己在梅心居斗酒的满脸冻伤的落魄少年?是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云弟,是那个在勇士大会上身手不凡胜了自己的人?是那个他们以为的欺负了烈影的贼人?
那个风度翩然的少年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子。这般清丽脱俗,惊尘绝艳。
一片寂静,听得见风声呼呼,甚至听得见火把的燃烧声。
“为什么?”她固执地再次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凉,那声音让人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已逝的来不及回味的忧伤。
完颜烈风却如石雕般,良久无言。
她蓦然微微颦眉,从流云般的长袖里,伸出如白玉雕琢般的纤纤玉手,捂住了右胸,有暗色的液体缓缓从雪白玉指间溢出。
那一箭不禁刺中了她,那一箭竟刺穿了她的右胸。
那一抹血色,映在雪白的玉指上,如同一抹闪电,映亮了众人的眼睛。
好似蓦然被人勒住了脖颈,烈风竟然喘不过气来,窒息的难受。他本没料到竟能射中她,她不是——不是武功高超么?
沉风的心,好似被人用剑绞住了一般,痛彻心扉。
“云弟!”沉风如一阵疾风般奔了过去,搀住了即将倒地的兮兮。
烈风的脚抬了抬,却最终没有动。
“来人,支帐篷!罗哈,以最快的速度回宫里,把所有的御医都带过来!”完颜烈风声音嘶哑地吩咐道。
罗哈有一刹那间的怔愣。
王竟然不回王府,是为了怕那个云兮受颠簸之苦吧。
还把御医请来,所有御医,他没有听错吧?
他看到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在袖口不断颤抖着。
王在紧张,一向镇静自若的王竟然紧张了,为了那个云兮。
罗哈得令而去。
大帐很快搭了起来,沉风抱着已经昏迷的兮兮走进大帐内。
烈风的眸光一紧,冷声说道,“子与,你回去,再带几个侍女过来。”
“是!”子与得令而去。
大帐内,无数只烛火燃了起来,照的大帐亮如白昼。
烛火摇曳,映出兮兮苍白的脸容,毫无血色,白的宛若冬日初雪。
沉风坐在兮兮身边,握着兮兮冰凉的手,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不断的撕扯着。
烈风站在大帐门口,遥遥看着兮兮苍白的脸容。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竟不敢踏入帐内,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沉风替兮兮盖好被褥,缓缓走了出来,照着烈风的胸口便是一拳。
“这样你满意了吧?我说了云弟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何不信,为何这般冷酷,为什么?”
沉风的拳头如雨点般打在烈风的身上,打在这个自己一直崇拜敬畏的哥哥身上。
烈风无言地承受着,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微苦笑着,任一缕血色从唇边蜿蜒流出。
冷月无声,飘渺的流云在天边飘过。
“王!御医到!”罗哈回来了,子与回来了。
微蒙的月色下,十几个御医脸色煞白地坐在马上,急匆匆奔了过来。
随行的还有一身红裳的烈影公主!她如疾风一般冲入帐内,又如疾风一般冲了出来。
“人呢?云兮呢?不是说她受了伤吗?”烈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众人到了帐内,但见大帐内,空荡荡的,榻上哪有兮兮的影子。雪白的毡毯上,一汪鲜红的血,分外醒目。
一处帐篷被刀割出了一道缺口,露出了外面暗沉的天。
烈风的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难受。
“大哥,云兮呢?你为什么伤了她?云兮呢?”烈影拽着烈风的衣袖,一声声叩问着。
沉风冲出帐外,茫茫雪原,一望无垠。
浩瀚夜空,无边无际。
寒风依然吹拂,冷月依然无声,一切还是依旧,可是伊人却不见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