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三月十八便到了,这一日天气是分外的晴朗。
一大早,韩瑄便按照北苍国的习俗派了六男六女,骑着骏马到宫中将烈影公主接到了府中。主婚仪式结束后,便是热热闹闹的宴会。宴会上韩瑄真是见识了北苍国的婚俗。一会儿要他和新娘子对歌,一会儿要他献艺,将他折腾的精疲力尽。不过欢笑声中,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那是做皇上时从来不曾体会到的。
想到那时他后宫里的女人,他从来不曾想到过要去珍惜哪一个。如今他却强烈希望和烈影相依相偎快快活活地生活下去。这大概就是做普通人的幸福吧。
宴会结束后,一对新人便在众人簇拥下,到呼而特城外去观看勇士大会。
首轮摔跤比赛和第二轮射箭比赛已经结束,胜出的二十人正在抽签即将进行最后一轮角逐。
高高的看台上,依次端坐着老单于和阏氏,完颜烈风和沉风坐在他们左侧,右侧坐着南朝的使者叶启风及其女儿叶从蓉。
韩瑄看到叶从蓉时,心中不免微颤,毕竟他迷恋了她那么久,但随即他的面色便归于平静。曾经的一腔痴情就如同落花付与流水,并不能改变流水的流向。如今,他已是一个普通之人,再不是什么皇上,也不会再做什么痴心妄想的白日梦。他携着烈影公主,平静地走到沉风身畔坐下。
鼓声猎猎,最后一轮角逐开始了。
第一对抽到签号的人已站到了红毯上,是一个铁塔般又高又壮的青年和一个挺拔俊逸的白衣男子。
看到这两个人,烈影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不禁想到了上次勇士大会上云兮兮和那个铁塔的比赛。再细看,这个铁塔果然还是那个铁塔,只不过大概是武功见长,竟然闯到了最后一轮比赛。
再看他对面的白衣男子,玉树临风般凝立在那里,一身简单随意的白袍,衬得他整个人如明月般高洁。他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神色从容自若地望着铁塔。
这情景与上次兮兮和铁塔对战时何其相似,烈影不禁暗暗替那铁塔担心,他不会和上次一样的命运吧。
事实证明,烈影的猜测是对的。
当铁塔咆哮着冲过来时,那男子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拨,也不见触到铁塔身上哪个部位,铁塔便惨叫着以极其不雅的动作仰躺在红毯上。
这真真是四两拨千斤的最好明证。
一时间底下观战的人欢呼声雷动,那个铁塔慢慢爬起来艰难地走了出去,哀叹自己怎这般命苦,竟然每次都碰到这么看似柔弱实际厉害的人物。下次他可没勇气再参加勇士大会了,脸面早就丢没了。
完颜烈风静静端坐在高台上,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只能听到人们轰天动地的叫好声和越来越激烈的鼓点声。
他本可以不来观看勇士大会,可是,想到上次勇士大会上兮兮的英姿,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纵然是看不见,那就听一听吧,在这样的气氛里,好让他再一次怀念兮兮在高台上的潇洒飘逸。
沉风在他身侧小声为他解说着比赛的进程,他知道有一个白衣男子一招之内败了一个铁塔般的青年,心中微微一痛。他忆起兮兮也曾经在一招之内击败一个黑铁塔的。
可是,如今伊人何在?
就在此时,鼓声忽停,他蓦然听到老单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比赛进行到此时,我要插句话,南朝叶将军的女儿,如今被南朝皇上封为采云公主,她执意要嫁给我们草原上的儿郎,今日要比武招亲,最后胜出者便为他的郎君。这真是我们北苍国儿郎的福气啊。”
单于的话如同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沸腾的人群愈加沸腾了。
烈风闻言,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南朝采云公主?他怎从未听说过,叶启风在搞什么鬼。不会是叶从蓉又改了一个名号要嫁到草原上来吧。难道,她被韩珣休了不成?
不过这些和他没有关系,谁愿意娶她就尽管娶去。
他有些倦了,便倚在座椅上。在那些打斗声中,思念着兮兮。
日影渐渐西斜,经过一天的决斗,最后的勇士终于产生了,震天的欢呼声将烈风惊醒。身边的沉风低声道:“大哥,第一名的勇士是那位白衣男子,叫做明月的。”
明月?倒是一个文雅的名字,可是,烈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就在此时,喧闹声忽然渐渐沉寂下来,继而转为一片死寂。
烈风的心无端一跳,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在这寂静里,他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正缓缓向高台上而来。
心不知为何,忽然躁动不安的狂跳起来,疯狂地似乎要冲出他的胸膛。
“沉风,是谁来了?”
烈风轻轻碰触了一下身边的沉风,低声问道,却惊异地感觉到沉风的胳膊正在不可遏止地颤抖。
烈风心中一惊,是谁来了,竟令沉风如此激动。
似乎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变成了一座座泥塑的雕像。烈风只能去侧耳倾听,隐隐听到看台下,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采云公主啊,天啊,竟如仙子一般。”
“可是,我怎么看着她有些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啊,我也觉得面熟!哎呀,不会吧,她——她——不就是上次勇士大会上获得第一的那个云兮吗?”
“真的啊,越看越像,原来她是女的啊,想不到这么漂亮!”
采云公主!云兮!
这低低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传到烈风耳中,却在他的脑中化成了惊雷滚滚,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令他瞬间也加入了泥塑的行列。
叶启风的女儿,被封为采云公主,难道真的是兮兮?烈风的身子也开始不可遏止地颤动起来。
良久,忽听主赛人大声宣布道:“既然这位勇士获得了第一名,那么他就是采云公主的乘龙快婿了,让我们祝贺他们——”
主赛人的声音传到烈风耳中,他的心忽然紧缩了起来。如果采云公主真是兮兮,他怎么能让她嫁给别人。此时,他强烈的想要看到,看一看眼前之人是不是兮兮。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暖阳在他脸上轻轻抚慰着,隔着眼皮,他隐隐感受到了光亮。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一抹强光射来,眼前的世界是那样通透明亮,那耀目的明亮让他情不自禁地再次闭上了眼睛,良久,当他再次缓缓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蓝天、白云、熙熙攘攘的人群、铺着红毯的比武高台以及——高台上的人。
他的视线越过那名丰神俊逸的白衣男子锁住了他旁边的那名女子。
一瞬间,他好似坠入了一个五彩的梦境里。
这是一个初春的美丽的黄昏,夕阳挂在西天,散发着淡淡的梦幻般温柔的光芒,笼罩着高台上的女子。
她身着月色轻罗绣裙,外罩轻绯色云纹丝罗上衣,头绾高髻,戴着五彩飞凤头饰。她的长发、黛眉、明眸、皓齿、朱唇,似乎正在一笔笔书写着明媚和飘逸。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描述的美,让人窒息。
她身上那淡绯色披巾迎风一展,好似一片浮云,而她,仿若是云中的凤凰,吸引着众人流离失所的魂魄直上九天。他从未看到过盛装的兮兮,从未看到过妆成的兮兮。如今的她,除了拥有那令人着迷的冷凝和清澄,还散发着一种婉转的妩媚。
是梦吗?还是他的眼睛依然看不见,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烈风怔怔坐在那里,疑惑着。
等等,那个站在兮兮身旁向兮兮微笑的男子是谁?竟是韩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他的梦里,不会出现韩珣。
就在此时,烈风听到主赛人的宣布已经进入尾声,“——让我们祝他们白头偕老——”
“慢着!不是比武招亲吗?本单于还没出手呢!”完颜烈风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比武高台上缓缓走去。
所有的人都在看台下傻了眼,难道,他们的单于也要参加比武招亲?不会是做梦吧!
不过,单于和云兮,倒是天生一对啊。
兮兮看到一步步走来的烈风,看到他眸中满溢的深情,她便知道,他的眼睛能看见了。心中一喜,微微低头,眼含热泪。
“怎么,单于也要比武吗?”韩珣微笑着说道。
“不是比武招亲吗?自然我也可以参加了,是不是?”烈风转首望向兮兮,黑眸中交织着狂喜和痛苦。若不是他出现,她是不是准备真的嫁给韩珣。
比武招亲,兮兮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难道不管是谁胜了,她都愿嫁给他?既然如此,他就打赢给她看看。
烈风转身面对韩珣。
韩珣神色冷凝,清淡如风,眸光冷冷淡淡地直视着他。
“请了!”烈风将心中一腔幽怨发泄到了韩珣身上,一瞬间,一黑一白,两团身影缠斗在一起。
什么叫高手对决,什么叫势均力敌,人们今日总算真正见识到了。漫天剑光闪烁,两团身影在剑光里不时闪现。剑势同样的快捷凌厉,身形同样的迅疾飘逸。
当夕阳悄悄隐没在远山之后,当暮色开始降临,当人们以为这场决斗会永远继续下去时。忽然一张纸帛从韩珣身上飘飘荡荡而出。
韩珣一愣,神色忽变。他迫退烈风凌厉的剑势,向那随风飘荡的信笺跃出,一伸手,便将那张泛黄的纸帛抓在手中。
但,或许是被方才两人凌厉的剑势所袭,那张泛黄的纸帛在韩珣手成了碎片。
韩珣一呆,清冷的双眸愈发冷凝。
他凝视着手中零落的纸帛,隐约看到一张碎片上写着,喜欢!
是啊,喜欢。他时时刻刻带着这张纸帛,看着它,就知道当年的兮兮也是喜欢他的。可是为何,竟连这唯一的念想他也不能留住?
“大哥!”兮兮走到韩珣身边,将他手中的碎片迎风洒去,化作翩翩飞舞的蝴蝶。她微笑着说道:“忘了吧!”
只有忘了她,他的心里才会装下别人。
可是,能吗?
韩珣转首望着暮色里的兮兮,她唇边是一抹伤感的笑,淡淡的,却又是那么纯净动人。
兮兮,这一生,我注定是无法忘记你的。
早在认识你的那一刻,我便发现,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心了。
你是这样一个不同的女子,吸引我的不是你的绝世容颜,而是你的坚强,是你可以保护自己的强悍。
是啊,认识了你,我才知道,能够保护自己的女子是多么的可爱。
可是,我却错过了,永远的错过了。
“韩珣,你可是认输了!”完颜烈风见到韩珣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袭击,只是冷眼看着他。
输了,他很久以前就已经输了。
韩珣不答,伸手牵住兮兮的玉手,道:“兮兮啊,我们回客栈。大哥已经派人为你准备了嫁妆,你瞧瞧是不是喜欢!”
“好的!”兮兮答应着,和韩珣肩并肩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烈风的俊脸立刻黑了,他如风便追了上去,还不曾开口说话,就见兮兮冲着他蛮横地说道:“完颜烈风,我要你按照我们南朝的婚嫁风俗娶我,还不快去准备!”
烈风瞬间傻了眼,叱诧风云的草原之鹰,刹那间,笑得宛若白痴一般。
三月二十,黄道吉日,易婚嫁。
这日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和烈风的心情一样好。
完颜烈风一身大红吉服,胸前戴着着大红花,骑着同样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向南北客栈而去,一路上鞭炮齐鸣,喜气洋洋。
单于亲自来迎娶阏氏,这在草原上大概还是头一遭吧。所以整座呼而特便都成了欢乐的海洋。
南北客栈里,更是热闹的翻了天。
兮兮坐在妆台前,由着叶从蓉为她梳好了发髻,然后戴上了厚重的凤冠。
吉时已到,院外鼓乐齐鸣,奏得正是南朝婚嫁必奏的《凤求凰》。兮兮的思绪瞬间便被拉回到那个晚上,韩珣曾在那夜为叶从蓉所吹奏的笛子。如果没有她,韩珣应该还会恋着叶从蓉吧。眼角一扫,见叶从蓉面色凄然,韩珣依然冷若冰霜。
兮兮心中忧叹,但愿他们两个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花轿来了,在草原上,出嫁一直是骑着马儿的,可是如今却按照南朝的风俗,抬来了花轿。烈风一身红袍,衬得他更加俊逸。他骑着的正是上次勇士大会上,兮兮赢得那对桃花马中的一只。
到了南北客栈,烈风却遭遇到了闭门羹。虽说是按照南朝习俗,但是烈风其实对南朝习俗不是很了解,以为只要将马儿换成花轿就可以了,谁料到此刻竟有人在里面为难他。
要他唱歌才肯开门。
烈风不禁一头黑线,要他吹箫抚笛都可以,可是却要他唱歌,虽说他嗓音其实不错。但是——南朝真的有这个习俗?
终究是狠了心,将草原上的情哥哥情妹妹的歌呀唱了个遍,里面的似乎才略微满意,准了他进屋迎娶新娘子。
当下烈影带着几个女子进屋去搀兮兮。可是到了临要出门时,兮兮的鞋子却不见了,自然那些陪嫁的侍女故意藏了起来,又要新郎进去寻找。
在众目睽睽下,烈风翻遍了屋子也没有找到鞋子,当下恨不得就要抱起兮兮抢亲而去,其实他也那么做了,等到兮兮一起身,这才发现,那鞋子其实就在兮兮身后。
烈风心想,好啊,兮兮,你也不提醒我一声,看我晚上如何收拾你。
新娘上了花轿,烈风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声令下,鼓乐齐鸣,抬着兮兮向就要向皇宫而去。这时,韩珣的侍卫却过来传话,说道,要绕着呼而特城转一圈,这是他们南朝的习俗。转就转吧,可是没想到,每经过一个村子,还要停下来吹一个曲子,叫做过村曲。就这样走走停停,快要日到正午了,总算是把他的阏氏迎到了宫里。
烈风真是怀疑,南朝真的有这样的习俗,还是韩珣想出来故意整他的。他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他日,定要封一个公主,到南朝和亲去,当然么,婚俗应该是按照他们北苍国的习俗,也大大地整一回韩珣。
当夜,洞房花烛,一帮人不怕死地要去闹洞房。
当然,按照草原上的风俗,他们是断不敢去闹单于的洞房的。但是,如今不是按照南朝普通人家的婚俗嘛!
一帮人壮了胆子,蹑手蹑脚,向洞房而去。
但是,却见一室的红烛摇曳,没有单于和阏氏的影子。
夜色迷蒙,一轮明月高挂空中。
茫茫草原上,烈风和兮兮一人一骑桃花马,此刻正在草原上疾奔。
“兮兮,你的圣师婆婆倒是跑的快。”知道当日比武招亲,是那个老婆婆出的注意,他对她分外惦记呢。
“就是不跑,难道你是圣师的对手么?”兮兮瞥了烈风一眼,轻笑道。
“我想他们此刻定是发现我们不在了!”
“你倒是想的好主意,这样的夜晚,我们去哪里?”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凉的。
“你看!”烈风忽然指着前面的山包说道。
透过迷蒙的月色,兮兮发现山坡下,伫立着一座华丽丽的帐篷。
却原来烈风早就嘱了他的侍卫们在那里搭了一座帐篷。
烈风忽然腾身而起,抱住兮兮纤细的腰身,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着:“那便是我们的洞房!”
接着,便抱着她向帐篷跃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