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雅愫用到了“疯”这个词儿,萧灵本能的不想将这个词儿用在崔乃文的身上,但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的状态,便只能用此形容了。
除了她们两个,课堂上还有不少同学认出了崔乃文,但老师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对于同学们的叽叽喳喳也并未阻止,只一心摆弄那两位病人。
“这就是我们几天课程上的伙伴。”
这两个病患一男一女,男人,或者说男孩儿看上去还不满十岁,但目光空洞,眼神呆滞,全身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被安置在一架滚轴床上,随着老师的控制缓缓滑到教室的中央。
近距离的观察下,这个人的外观便很恐怖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皱巴巴的像是干枯的树皮。
“坏血症,由于基因信息受到了严重的攻击,导致全身血液循环系统错乱,不再畅通无阻的发挥作用,导致了他全身肌肉坏死,脏器功能衰竭,脑供血不足,再发展下去便是,死亡。“
张雨辰不愧是班长,对于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倒背如流,面对相应的症状,能够立刻反映出它的病灶。
老师赞许的点点头:“说的一点不错,坏血症的确是人体基因受到攻击后的很严重的一种病症,很难治愈。因而了解这种伤病发生的原因,对于治疗更为重要。”
张雨辰皱眉,并不很明白这话,在她看来她已经说出了这病灶的成因。
老师的目光掠过萧灵,萧灵犹豫了一下,往前迈上一步,尽量忽略在男孩儿身后等待着的崔乃文,凝视着那男孩儿的双眼,仔细观察他身上的症状。
“战斗机,是被飞行机甲战斗机上的攻击性武器伤害的。既然是校医院的病人,想必是周围乡村里的孩子。首都的军事基地就建在百里之外,我推测是在战斗机进行军事演习的时候误伤了。”
经过观察,萧灵得出这样一番结论。
老师大声喝彩:“非常好,你说的一点不错。只是有一点,他不是乡村里的孩子,而是一个敌军派来打探军情的小间谍。我们处于人道主义关怀,将其收留在我们医院里头救治,而事实上还并没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案。”
萧灵皱眉:“间谍?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基因能源之中思考方面的能力,如何鉴定他是一个间谍,还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呢?”
老师摆摆手:“这是军方的工作,不是你我需要费心,我们只是医着。”
她随即又说道:“大家看到了么?作为医师,我们不仅要就病患表面上的伤处、发生的原因进行分析,还要对于病人的身份、环境、背景以及方方面面的事情进行考量,有时候我们不仅需要理论知识,还需要更多的逻辑分析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能力。只有具备了这些综合能力的人,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医师。”
众人默然,老师说的当然没错,但这世上又有多少那样的全才?即使有,又有多少人愿意做医师这样一个并不崇高的职业呢?
命运悲惨的男孩儿被老师指挥着去角落里休息,这下便轮到崔乃文闪亮登场了。
班里的同学们几乎都认识她,对于曾经发生在她和萧灵之间的事情津津乐道。于是随着这个女孩儿的轮椅被推过来,众人默默后退,不自觉的围成了一个圈子,中间包围着萧灵和崔乃文。
老师说话时候眼睛依然看着众人:“谁能够看出,她的病症是怎样来的?”
没人上前查看,萧灵距离崔乃文不到一米的距离,很难不去看她。
事实上崔乃文的外表像是老了十岁,曾经发亮的小麦色皮肤已经变成黯淡无光的漆黑,眼窝深深陷进去,嘴角往下耷拉,远远看去像个疯狂的妇人。但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却觉得她像是精灵一样的五官那样人畜无害,如一个孩童。
萧灵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喉咙酸涩:“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师诱导性的提醒:“可以从病患的成因入手。”
成因么?崔乃文变成这样的原因,大概就是几次陷害萧灵而没有成功,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开除,让她彻底失去了心神,变得疯狂?
萧灵无法例行判断,也说不出口。
老师很是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转向另一个方向:“谁还能够说说,这位病患的成因。”
教科书张雨辰再次发言:“按照过去的说法,算是失心疯,不过症状并不完全相同。应该是受到了剧烈的刺激之后,影响了基因能量,导致的。”
老师微微点头:“并不很准确。还有谁能补充么?”
一直沉默的萧灵突然开口:“只是心理疾病的话,不会直接就有这样的后果。难道是没有得到救治引起的?”
“或者说,是发现的太晚了。”老师最终给出这样的解答。
萧灵蹲下身,终于鼓起勇气来与崔乃文对视,她不相信老师的话。
崔乃文的双眼依然清亮,可萧灵用力看,也不能够从中看出任何思想,她不得不得出结论——崔乃文已经废了。
“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下课,萧灵反复重复的都是这样一句话。尽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或许影响到了基因能量,但这并非无药可医。萧灵无法理解崔校长的意图,将自己的女儿留在缺医少药的校医院,而不是送到那些专门的医疗机构去。即便是信息闭塞如同萧灵,也听说过不少这样的机构,说不好就能够医治得好呢?
然而没人回答她的疑问,老师不置可否,吕雅愫对此也不很感到兴趣。
“你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她的错。她有今天,也不算是严重的惩罚了,你还要在乎她做什么?不是应该觉得大仇得报么?”
吕雅愫或许头脑简单,但从来爱憎分明。就像她认为萧灵和张雨辰是好人,对自己也很好,便从来都听从她们的话。而崔乃文这个嚣张跋扈不可理喻,便不值得任何同情。
萧灵无法用三两句话来说服吕雅愫,告诉她这个世界并非就是非黑即白的,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灰色地带。就像她和崔乃文之间的关系,虽然只剩下仇恨,可她从来没想过让崔乃文死,也不至于对她现在的境地感到幸灾乐祸。
像吕雅愫说的,崔乃文已经得到了她的惩罚,她们之间的恩怨再去追究已经毫无意义。而萧灵只是不希望事情变得更糟糕,崔乃文需要去那些她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蜗居在这间校医院里头,直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萧灵去找了崔校长。
当她敲开崔校长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崔校长面前正摆放着一份文件,看上去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触动他。
“崔校长,冒昧来叨扰您。”
崔校长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文件:“你已经来了。”
这是头一次萧灵来到校长的办公室。这里比欧女士那间屋子大了四五倍,拱形的墙壁前摆满了直到天花板的书籍,还有各种各样的立交器具。
萧灵环视一周后,轻轻说道:“我想知道您的这些藏书里头,有没有一条能够根治失心疯的秘方,又或者,在这些器具里面,有能够治疗您女儿的神器?”
崔校长顿了一顿,仍旧没有抬起眼睛,而只是邪气的笑了笑:“你在批评我对待崔乃文的态度么?你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这样做?她的仇人?”
萧灵平静的说:“我们之前的仇恨,远不涉及生死。而在崔乃文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作为她的父亲,您在哪里?作为她的丈夫,韩越川又在哪里?在她生病之后,你就这样不闻不问的将人放在校医院,任由她的病情继续发展?你究竟是什么人?”
崔校长终于抬起眼睛,锐利的扫了萧灵一眼:“导致她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不是我,而是你。你是那个破坏她的人,我不过是让她变成应该有的样子,究竟我们谁有错误?”
这一刻,萧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她变成应该有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故意让她疯的?”
崔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萧灵面前,一步一步逼近她,逆着光的角度让萧灵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已经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一个无用的中级基因女孩儿,她已经不能够再正常的存在于家族之中,我不能让她给家族蒙羞。”原来是这样,萧灵胃里一沉,是崔校长加速的毁掉了他资质的女儿。
“就因为她的失败,你就毁掉你的亲生女儿?”萧灵的头脑飞速转动了起来,分析着,“你将她留在校医院,不是因为想要放在眼前,是因为,我?”
崔校长看着萧灵,古怪的笑了一下:“现在你已经尝到滋味儿了,不是么?曾经的至交,现在的仇敌,在眼前堕落的滋味没有那么爽快吧?反而是一根刺,提醒着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萧灵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邪恶的男人骄傲的叙述着他的勾当:“英雄和懦夫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谁能成事,就看谁拥有那颗大心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