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容挪动步子调转方向,往医馆旁人迹罕至的胡同拐角走去,他在阴暗处站定后,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旁。
“主子,方才跟着的人已经走了。”那人如是说。
“哦?”白君容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是冲慕三来的。”
黑衣人不解道:“慕三小姐不过一普通闺阁女子,为何会有人跟踪。”
普通?怕是一点也不普通,隐在黑暗中的白君容略带不为人知的笑意,但他并没有为下属解惑,只又问:“查得到那些人的来路吗?”
“已经派人去跟着了,想必不多时会有消息传来。”黑衣人回禀道。
白君容思忖良久,“洛千羽可有回府?”
“如主子预料,洛小姐半道又去了城中一座民宅,还未出来。”
“让人回来吧,她估计也早就发觉你们在跟着了。”
他习惯性转动手上的扳指,目光望向胡同外的通明灯火,“备辆马车,今晚还有一个人得去会会。”
*
弈轩楼,长风阁。
一盘黑白棋被尽数推散,质地上乘的棋子们碰撞间悦耳作响。
慕云澜斜倚在乌木椅上,如玉雕般瘦长的双手把玩着三枚棋子,眉眼微敛,思绪间蕴出如水目色,柔意漫过山峦。
清风送暖,吹去他一身寒凉。
他玩腻了那几枚棋子,随手丢进棋盘,喃喃低语:“再晚点回去,被她发现又得数落我半天。”
他好似在抱怨,言语中又充斥着万分欣喜。
与此同时,有人径直推门而入,“看来慕大人管教甚严。”
慕云澜坐直身子,挑了挑眉看向走进来的白君容,于是他一改语调说:“白大人真是日理万机,耽搁的时辰有够久的。”
“路遇令姐孤身一人,便护送了一段路。”白君容自顾自的坐下,他紧盯对面之人的神情,生怕错过什么。
只是慕云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面色平静毫无波澜,他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那就替家姐谢过大人。”
白君容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双眉低垂快速敛去一闪而过的疑虑,他挽袖拂过桌面上的棋盘,指尖轻捻棋子,来回数次将混在一起的黑白棋区分了开来。
圆桌临窗,窗门大开,只一纱帘虚掩,夜风大了些,吹的轻纱有意无意的掠向棋盘。
慕云澜拨开落在眼角的碎发,顺势反手托住了额角,他的右手搭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无序敲击着,因为吃不准对方试探的意图,只能谨言慎行,多少有些令他感到被动。
“下盘棋如何?总归不负春风相邀。”话音未落,白君容已经捻着一枚白棋等着他。
白君容的闲情逸致让慕云澜戒备更盛,但他面上不显,一起一落的动作更表现的像是好友相约,不露一丝破绽。
“白大人若是不恼这春风扰棋局,我自是愿意作陪。”慕云澜执黑子先行落下。
“何谈扰不扰的,如何定局不还是要看对弈之人么。”白君容跟在后面落下白子。
“兴许....”慕云澜斟酌着开口,“春风要让棋局更乱呢。”语末,他手里的棋子落在了不合常理的位置。
白君容失声发笑,深邃的眼眸却逐渐封上了一层寒意,他没有立即回应依旧沉稳应对着对方看似毫无章法的棋子。
慕云澜双唇一抿,纵观棋盘后渐渐拧紧了眉心。
夜色深沉的犹如化不开的乌墨,窗外的车水马龙过往人声随着慢慢燃烧的烛火一丝一缕趋于寂静。
乌云遮月,泛白月光被层层叠叠藏入夜幕中,两个皆是风华绝代的身影被烛光清浅的映在了纱帘上,隐隐约约难窥全貌。
珠圆玉润似的棋子落在棋盘,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数个来回过后,双方还是难辨谁人落了下乘。
白君容收起已成死局的几枚白子,终于说道:“慕四公子,这棋局再乱左右也不过是在这一方天地中,亦在人的掌控下。”
“不妨有几方插手,斗来斗去的不外乎这黑与白。”他抬眼对上慕云澜沉静的视线。
白君容眸光一沉,语气肃然,无形之中释出压迫之意,“也只有黑与白。”
空气猛然凝滞,慕云澜下垂的左手,指尖一颤,他低头硬生生压制住内心深处不断喷涌而出的厌恶。
“依白大人的本事,又如何甘愿囿于区区黑白。”慕云澜冷笑道。
白君容也没有急于落子,他舒展双臂靠向椅背,神情如常不再透着森冷,他嘲弄道:“本官的本事也比不过慕四公子的眼界啊.....”
慕云澜沉默不语,他心知方才的话有些激进了,眼前的人不愧身居高位多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突破防线的,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此人所言非其全貌,表象做的完美未必就毫无破绽。
今日只是试探,他还不能操之过急。
他恍惚想起云笙常挂在嘴边的‘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少女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禁驱散了些许的紧张。
慕云澜索性退了一步,“是在下唐突了,白大人莫往心里去。”
“慕四公子尚且年少,我怎会计较。”白君容暗讽他年少轻狂,但脸上那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仍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难得棋逢对手,可惜天色已晚,我们改日再继续吧。”白君容起身拂平长袍,“慕四公子身子单薄该是早些歇息。”
“白大人费心了。”慕云澜起身相送,带起外袍微微下滑,他伸手一提后才徐徐行礼恭敬目送。
白君容转身走向门口,蓦地,脚步一顿,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望向还站在房间那头的人。
“令姐真是一位妙人。”他说。
“二姐姐自是才貌双全,不然如何能入皇家的眼。”慕云澜应对自如。
原以为白君容不会再做纠缠,没成想他恶趣味般再度提醒道:“我说的是慕三小姐,慕云笙。”
说完,也不顾闻者如何表情,干脆带上门潇洒离开。
慕云澜强撑了一晚上的平静,终于在双扉合上的那一刻彻底龟裂,他一掌拍在桌面,惊起棋子掉落一地,下一瞬,他背脊一弯,右手捂住心口,仿佛费尽浑身力气用力咳嗽起来。
唇角微松,刺目殷红顺着唇角蔓延至下颌。
他颤颤巍巍的掏出锦帕拭去,又小心翼翼将那锦帕妥帖收进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