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雪卷地而来,寒风在林间萧索,千山落木。
一辆马车,在荒芜的雪地平原上踽踽独行,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年老的行者在一个人奔徒,马车轮时不时的吱呀声就像是染了风寒的咳嗽。一声一声响起然后湮灭,大雪会吞没所有的痕迹。
马车驶过,地上就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辙痕,初时很深,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晰地不费力的发现,此处有马车曾来过。慢慢的,车越远,雪越重,辙痕便被深深隐藏,像是大地在痊愈她自己的伤……
马车由两匹马拉动,两匹来是自极北之地的神骏马匹。车上有三人,两人坐于辕座之上,一老一少,老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深浅不一的皱纹,年轻的是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少公子,生的俊俏,偶尔一个经意间的凝视便让人如沐春风、能让冰雪为之消融。
车厢之中有一位紫裙女子,女子年岁不大,看起来活泼可爱,精致的面容很是惹人注意。她时不时的掀开车帘,或是与赶马的他们搭话,或是不搭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交谈。
“年轻人,与我说说你的故事。”老者随意的一个甩缰,骏马便飞快的跑动起来。
“我?”秦歌看着他,面上不禁自嘲一笑,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故事?”
“你……不愿意?”
“我……没经历……讲不出故事。”
“我从你的眼神间瞧出了颓废。”
秦歌黯然,“这不难发现……”
“……却也瞧出了不甘寂寞和隐忍?你不愿意说说?”
言及此处,老者认真的瞧着他,那车厢中的女子也掀开了车帘,瞧着他的侧脸。
秦歌看着他,语气很认真,说道:“十年前,我是一个孤儿,我师父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为的就是想让我将宗门的名声发扬光大,同时……有能力后,好好尽孝。只是……”
秦歌看着漫天的风雪,遍山的枯木,愀然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事无成,所以终日忧心忡忡……这便是全部了。”
听罢,女子已经开始感性的动情,眉目间升起不少的忧伤。那老者却是哈哈大笑,一脸不屑道:“这全部是他妈笑话……你满腔假话!当真是叫人好不欢喜!”
秦歌却不恼怒,只是问道:“公何以笃定我说的是假话呢?”
他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感觉!”
随即手上一用力,马鞭飞扬,骏马受痛奔驰而过。雪地上的辙痕又深了一分。
秦歌讪笑道:“没想到你的感觉竟然……如斯敏锐。”秦歌随即做出一副坦白的表情,说道:“不错,我确实说了谎。我并非孤儿,也没有师父。但我却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久居人下,我不甘如此,是以入仙门修道,十余年来,廖有所获,遂醉情于山水,忘我于红尘……爱恨早已抛空,眼中有的便是胭脂花红……不在去问过往,也不去追求明天,我所想的不过是——”秦歌斜靠在车门轴上,颓然道:“揽水中月,做酒中仙……”
少女闻言,眉头一蹙,老者闻言,却是笑了笑……然后看向过往的枯雪白木,良久才说道:“你的话……不可信,不可信……”
秦歌却是闭上了眼,呢喃道:“那么什么可信呢?我暗藏雄心大志?非池中物?”
“你既非池中物……也不是成大器的相。此时的你是块璞玉,能不能成就大器,还得看谁来打磨!”老者说罢,唇边生起一抹笑意,随即边赶马便说道:“而我!是普天之下最好的导师!”
他的声音如雷贯耳,秦歌垂死病中惊坐起,然后看着他一阵无语……这年头,耄耋小老头也敢耍醉装疯,当真是时代变了?
那车厢中的少女此时表情比起秦歌来说好不到哪儿去,只是比起秦歌一脸的不屑与嫌弃,她只是努力地包裹着自己的笑意。
“你不信?”老者见秦歌的表情,不悦道。
“我该信?”
“你为何不信?”
“我为何要信?”
老者沉默良久,然后开口道:“凭我知道你不是这儿的人!”
秦歌一脸不屑,“当然,我来自遗迹外面的中世界。”
“你并非中世界的人!”
秦歌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以见得?”
老者神秘道:“感觉!”
“好啊。那你说说我来自哪儿?”秦歌一脸的无所谓。
“长安!”
言及此处,那车中少女身体明显一颤,而秦歌心里更是无比的惊骇……这?
“你不必奇怪,我什么都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修仙!跟着我,保你不出十年成就金丹巅峰,乃至元婴!”
秦歌闻言,心中算了一番帐,自己现在才辟谷中期,按部就班的修炼下去可能要二十年才能有望元婴,这老者当真有如此本事?
秦歌却是笑道:“阁下条件很是动人,只是在下……已有师父。改换门庭的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你我忘年之交,又何必以师徒相称……我仍然可以传授你相关修炼门道、秘诀,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那老者说道。
“何事?”
“杀一个人!”
“足下尚且为难的事,我有何用?”
“杀她不是难事,我只是下不去手,你没有这样的顾虑!”
秦歌哂笑道:“算了吧……你我缘尽于此得好。前面那座城我便下车,往后的路,祝阁下一路顺风!”
老者闻言一痴,看着前面的城池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座城在漫天的白雪之中更显危耸,那历经凤霜的城墙此刻积满雪渣。城墙上五步一哨,哨兵莫不是巍然耸立,庄严肃穆。
长枪持于手中,不怒自威。
城下一个宽约两丈的长长甬道,其中人往来进出,脸上表情各异,但是大多都还是很幸福的,仿佛冰天雪地并不能够消减生活的温度。
秦歌叹道:“好一座城池!”
老者在一旁默默发声,“那是你不知道它的过去……”
……………………
行于夜色的烟火之中,清风城更显人情味……四处跑动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嬉戏,而那呼唤着的老人脸上充满着殷切的期盼。
秦歌见一处高楼之中,灯火通明,外栏上插满一排排的烛火,雪风吹来却不灭,只是忽左忽右的摇晃,橘红的烛光当真是好不温情……
心中不免感到奇怪,秦歌便择一过路老者问之:“那是何地啊?”
“千年梨园,唱戏的!”
秦歌听罢顿时兴趣渐浓,来这边许久,不曾听过戏……想着秦歌便往那梨园中走去。
初时进入一个外廊之中,两旁红烛摇曳,行人脸上莫不是泛着红光,有女子貌美者,一颦一笑都平添风情。接着便是迈进了一个封闭的甬道之中,甬道两旁挂着灯笼,一段暗一段明,明亮处多是行人驻足,灰暗处多是情人相诉……
越过了甬道。便进入了主厅内,顿时唱戏声充满四肢百骸,让人为之一震,然后心旷神怡……想的是找一个地方,坐下来,闭一闭眼,听一听戏。
台上女音透亮,男音高亢。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
“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
“能不放就不放!”
台上女音绕梁,久久萦绕在听众的耳畔,而那扣人心弦的旋律还在引人进入更深的意境之中……让人仿佛看到一个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缝着绣花鞋,等着那未归的良人……或许某一夜,半夜雪深深下,门边狗急急吠,柴扉吱呀作响,屋中女主人喜极而泣,奔跑于庭院之中,任由大雪湿了她的发梢……心中抛却一切、想的是是他么?可一定要是啊……
只是等着她的只有门外呼啸的风和那满天的大雪。空无一人,于是年复一年的枯等,树年轮一圈一圈,美人再卷珠帘,脸上已经不复当年………红颜迟暮呵!
男音接踵而至。
“把酒高歌的男儿——”
“是北方的狼族!”
“人说北方的狼族——”
“会在寒风起—”
“站在城门外———”
“穿着腐朽的铁衣————”
“呼唤城门开———”
“眼中含着泪—”
画面感扑面而来,那出征的男儿浴血沙场过后迎来的是家园的抛弃,与情人生生的离别……而他站在城门之外犹如一铜塑,支立了千年。身上的铁衣早已腐朽不堪,只是在看他的眼,你会发现他仍然是那般的坚毅,没有半分退却……为我所爱,生死无关……
“呜~~~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
“呜~~~~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
一曲罢。台上静默,台下山呼。
灯光熄灭,台上换场,台下还沉浸在之前的余韵之中、不可自拔。接下来上场的是一只舞刀弄枪的打戏,秦歌看了一会便觉索然无味,所以离去。
出来时。两旁街道上灯火安暗了些,有的人家想必已经入睡,唯有梨园红烛仍然在风中摇曳,诉说着那千年的梨园戏……
午夜。秦歌夜行于市中……他并非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百花深处……他只是懒得问路。因为他本无路。
行了不知几时,月也升至中空。星星很稀,街上人家大多都已经冒着熟睡的的气息。
秦歌迈入了一个胡同之中,见一个女子倚于门扉,眉目饱含深情,正吃吃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