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黄昏,鄂佑保接到了秦雨钟的邀请,这再次令鄂佑保始料未及,他实在无法猜透这人的想法,但为了能够尽快再次出击打压赵喾一行人,他还是接受了这次邀请。
黄昏中,秦雨钟坐在石桌旁,遥遥等候着鄂佑保。
鄂佑保见此情景不觉有些恍惚,他忽得想起几年前,也是临近夜晚,王大人忽然请他到府上喝茶,但也正是那一晚,王大人被他……
鄂佑保不敢再往下细想,他那日所做之事也是迫不得已,并非真心怨恨王大人。
他勉强打起精神,笑对秦雨钟说道:“秦道长今日怎有此雅兴,来请我这俗人共同饮茶?”
秦雨钟则是一改往日温和常态,冷声说:“你我也算旧相识,不必拐弯抹角,今日你在此所言,在下定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鄂佑保知他话藏玄机,自己也颇有不解之处,干脆开门见山地问:“您从前一向爱戴百姓,这我也都了解。但赵喾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您为何要如此助他?”
“我并非是为助他,而是为救青县百姓。”
鄂佑保嘲笑出声:“我不信您也会被那帮歪门邪道的东西蛊惑,相信什么修仙不死一说。再者,您让这赵喾宣扬辟谷一说,又大摆法场,祭祀不断,不过是为了借机收敛粮食财物,充实自家仓库罢了。”
“在下确实储存了不少粮食银钱,但并非如你所说,只为充实自家。你看现如今这天下,官员冗杂,军费庞大,百姓本已难承其重。再加之这青苗之法,表面看似为百姓谋求生路,实则却是官员争权夺利之手段。若不加以干预,青县只怕早已支撑不住。所以在下这才仿照半山大人所为,于丰收之时收粮,再于冬季放粮,若遇经费不足,也可于本观领取。不同之处在于本观并非为聚财,而单为百姓谋福。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这民与官斗,自古以来没有几人能得以善终?若不是前任知县默许,单凭在下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掌控整个青县?”
“近几年青县修了多少道观?又耗费了多少银钱,在这无关紧要的法事上?您难道都看不见吗??”鄂佑保激动地半撑起身子,怒气冲冲的说道。
“这世间本就无十全十美之事……”秦雨钟说罢抬头,见鄂佑保还是怒极瞪着自己,又补充道:“在下已经吸取了王大人的教训,不会轻易让你得逞的。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先请回去吧,在下要歇息了。”
鄂佑保知道他这话不单是在告诉自己,王大人遇害真相他已知晓,也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鄂佑保颓然起身告辞,独自返回住所,此时天已经全黑了,鄂佑保拄拐慢悠悠地走着,因心中有事,并未十分在意自己所行线路。忽然的,他感觉此地有些眼熟,抬头仔细辨认一番才认出,此地便是金家从前的那五十亩地。
一绝妙计策油然而生……
鄂佑保第二日主动向潘辨言明自己之前没有打探清楚,小题大做的失误,并且提议潘辨拉拢秦雨钟,若是掌控了秦雨钟,就等于掌控了赵喾。
鄂佑保还说秦雨钟一直喜爱游山玩水,但苦于料理道观中事宜无法脱身,不妨主动邀请他一起游玩,如此赢得他内心的好感,到了晚间也不必着急放他回观中,不妨与其品茶论诗,也算玩的尽兴。
潘辨感觉出鄂佑保是想利用自己暂时引开秦雨钟,但好在如此一来,就算这鄂佑保再在青县中犯事,自己也能立马与他撇清关系。
如此想,潘辨装作没看出鄂佑保真实目的,点头应下了。
那日潘辨按照计划约秦雨钟出来同游,秦雨钟放心不下赵喾,但又不能拒绝知县邀请只得跟着去了。
当日午后,鄂佑保找到青云观,要请赵喾降服金宅恶鬼。
赵喾惊讶于金三少爷会回到此地,但见此人自称鄂佑保,也不好就此相认。对于驱鬼一事,赵喾自然是连连摇头拒绝,慧石命丧黄泉的那夜,他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自然不会去自己找死。
鄂佑保讪笑道:“只将鬼封住,我们百姓心中也还是会惴惴不安。都说您是承天仙人,怎么?居然连这点小鬼都灭不了吗?”
他人见此,也纷纷附和,赞同鄂佑保。
赵喾被众人所迫,终究还是来到了这个他的噩梦之地——金宅。
金宅还是那般阴森,赵喾手持桃木剑,贴门站着,不敢动弹分毫。
天渐渐地黑下去了,巨大的绝望涌上赵喾心头,他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那些虚名他都不要了,只求能保住一条小命。但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般的声音:“赵道长——”
赵道长猛然一颤,僵硬的回头,只见一女鬼站在身旁,与慧石那日所见正是同一女鬼,赵喾想要大叫,然而嗓子却被掐住了般,只能发出细微、干涩,不成句子的音调,赵喾猛推大门,但就是打不开。身旁的女鬼见了他这般狼狈的样子,笑出声来,尖利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金宅,那女鬼面部顺着嘴唇弧度,裂开一个二十来寸,直到耳后的伤口,内部牙齿清晰可见。
赵喾手忙脚乱的拿起那把桃木剑乱挥,却被那女轻松躲过。赵喾再是忍不住哭出来,他想要祈求这位“女仙人”放过自己,怎奈嗓子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连滚带爬的冲向金宅后院,他知道后院中有一部分是篱笆墙,或许可以从那里逃走。
好不容易赶到篱笆墙,见左下方赫然有一个一尺半高的狗洞,赵喾喜出望外急忙趴下,要从这里钻出去。他刚把头伸过去,脑后突然剧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鄂佑保将那带血的石块放进早就挖好的土坑中,草草将其掩埋,这才拖起赵喾,将他拉到地窖旁。
他之前特意打听过慧石之事,知道慧石因不慎,跌入地窖被摔死,便想着将赵喾的也伪装成这般死相,虽说没甚心意,但也总算了却了赵喾蛊惑人心一事,也算给潘辨有个交待。
鄂佑保将拐杖、灯笼放在脚边,两只手抓住赵喾,半个身子都探进地窖中,他怕随意将赵喾扔进去,将来仵作验尸时会查出异常。所以打算把赵喾放入地窖后,再用他的头猛击地窖地面,伪装做不慎跌落至死。
鄂佑保费劲力气,才将赵喾安然放进地窖中,正想直起腰歇口气,后背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推,赵喾重心不稳,直接栽下去,好在下面有赵喾垫背,并没受什么大伤。
赵喾呻吟一声,但还未能苏醒。
就在鄂佑保转身的瞬间,地窖口突然被人关上了,唯一的光亮就只剩下,两扇木门之间的缝隙,外面还传来移动重物的声音,他挣扎着爬上去,但推不开门。显然方才是有人将出口用那重物堵上,目的就是为防止自己逃出。
鄂佑保凭借记忆,摸索地窖口那块有些松动的石块,虽然这点缝隙还不足以让人逃出,但总算是多了一线生机……
子时已到,金宅内部的枯藤杂草如同之前慧石所见那般,突然消失。鄂佑保也终于推开了那块石头,地窖中顿时亮堂了许多。
鄂佑保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金宅,有些恍惚,原来这世上真有鬼啊……
一道惊雷自天空划过,暴雨突至。
鄂佑保自己扒开的那块石头显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雨水顺着缺口倒灌而下,不一会地窖内的积水就涨了五寸多,且这雨还有加大的趋势。
赵喾悠悠转醒,见自己身处不知名的地方,还一直有水涌进来,慌得不行,真以为此地便是所谓的黄泉。
鄂佑保见此狠打了赵喾一拳,命令他赶紧搬东西上去,将那缺口堵住。赵喾这才缓过神,来不及思考鄂佑保为何在此,就赶忙寻找能用来堵缺口之物。最终,在地窖角落布满蛛网之处,他找到了一个酒坛。
怎奈这木梯年岁过久,赵喾与那酒坛又恰巧是最后一根稻草。赵喾才晃晃悠悠地爬上木梯,木梯就应声断裂。
赵喾摔倒在地,欲呼喊而不能。
这缺口的高度非是一人之高所能触及,赵喾身体柔弱,断不可能背起鄂佑保,再让鄂佑保堵住这窟窿。
鄂佑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位慢慢上涨,他扒住石壁,努力抬高自己的身体。
暴雨一直在下。
地窖中的水位已经涨了两米多高,鄂佑保因腿瘸不能凫水,他双手紧紧扒住石壁上之前用来放酒的石架,他感觉手上爬满了细小的虫子,有些甚至还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头部,不时叮咬一口,麻痒、刺痛各样感受充斥着鄂佑保的感官。但他不能松手,他还不想死……
赵喾本来也想像鄂佑保一样,利用石架来支撑自己,但怎奈那上面虫子过多,要在早年间他还浪迹江湖之时,也能忍受,但近几年他娇养惯了,不愿再受那个苦。又仗着自己水性还成,便在地窖中间凫水。
但他忘了这是在夜晚,七月里天气也凉了,加之雨水又冷,赵喾不一会腿部就开始抽痛,他想够住石架,但身体已经先行沉了下去,他努力扑腾了几下,便再没了生气。
鄂佑保还在苦苦支撑着,他甚至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但仍旧没有撒手。
地窖中的水涨至缺口处便不再有明显变化,鄂佑保正为自己逃过死劫而庆幸不已,地窖倏地一暗,有两人争相从洞口向内窥视,即使光线微弱,但鄂佑保还是认出那二人正是二哥和王字赋!
紧接着,外面传来填土之声,地窖口被完全掩盖在土堆下,其内部伸手不见五指。
鄂佑保这才真正重新感受到那种没顶般的绝望,正如同自己七岁那年被家人虐打时的感受。
地窖内空气愈发浑浊,鄂佑保渐渐失力,大有滑入水中的架势,然而脑内仅剩的一线清明还在不停的警示着自己——活下去。
他发力将自己身体抬高,但也正是这个举动,让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片刻意识,鄂佑保不觉松了手。
待到他回神之时,水已将他淹没,终是无力回天……
第二日,潘辨带着衙役亲自前来勘查现场,此时土堆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爬满枯藤的地窖口。潘辨看着那两具被泡的浮肿的尸体,眼中看不出丝毫波澜……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