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凉风又过一阵,楚沄杏不觉咽了咽喉咙,“碰到小喜?”
“是啊,前几日我随我家老爷去长安卖桂花酒,在集市里碰上小喜了。”
来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眉清目秀的少年,是隔壁酒庄的一名长工。
“她怎么样?跟你说话了吗?”
“没说话,但是,”他顿了顿,小声说道,“看起来,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她和几个一般大的丫头,跟着几个采买的嬷嬷一起,一个人要提比她自己还重的菜,她看到我,很高兴,可是没法子说上话,她接酒罐的时候,我无意看到她的手和手臂……好多淤青。像是,像是……”
楚沄杏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团。
“这个,”他忽然想起什么,急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卷,“她偷偷塞给我的。”
楚沄杏接过那纸条,只见纸条背面写着一个“影”字。
晌午时分,太阳微微探了探头,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几屉热腾腾的包子。围坐的几人却动也不动。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
小影拿着那封信…
“…来长安之后,我才知道,忱哥哥居然是当朝国公沈守郁的孙子…他的父亲,也在朝廷担任要职,叫什么尚书的。我从未见过沈府这么大的宅子,疏影阁还不及它的一个偏院大…”
“…祝家小姐回长安后生了病,久久未愈,眼下,忱哥哥的婚期也推迟了…”
“…小影,无论如何,我要留在沈府,陪着忱哥哥。祝好,勿念。”
小影意犹未尽地盯着信看,好像能多看出几个字来似的,信在她手指间交交叠叠。
不只小影,旁边的三人都随着信的收尾而生出些失落感。
阿大闷闷问道:
“小喜过的怎么样,她也没说。”
“当然过的好了,忱哥哥家世那么好,一定很有钱,小喜姐姐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我们也不会饿肚子”,小影气汹汹地地打断阿四,“留在这儿也不会饿肚子,偏要走,偏要走——”
“她不知道沄杏姐姐没走嘛——”
“偏要走,”小影的气势却软下来,鼻子一酸,眼里充起泪来,“弄的现在自己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平白无故叫人担心。”
沄杏把她一把揽在怀里,“有忱哥哥在,她不会过的不好,放心吧。等哪天,咱们看看去。”
沈忱回府那天,到家已是暮降时,他在正门前下马,暮光下,这所有着漂亮木雕花镶边屋顶,双排铁钉相嵌黑木大门的宅子,肃穆地伫立在黄昏的幽暗中。
“小少爷回了!”
门房热情地拥上来,接过沈垣手中的马绳,又定睛看了看沈忱,一脸惶恐。
沈忱把马绳顺手给了福叔,转身向门内去。
他太久没回来了,门房都已经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这大宅院里的人在不断变更,他,恐怕也快成为这其中的一员了。
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底跌宕着阵阵暗涌。
然而中秋佳节,正是团圆时刻,院内彩灯红烛,人声粥粥。
他走到外院,见侍从们来来往往端菜端水的,拿碗拿筷的,好不热闹。
“阿哥,今天中秋,中院设晚宴,这会儿大家也都在了,咱们直接去吧。”
穿过前院,再跨过一个花园,穿过一条宽敞走廊,穿过去,就是中院了。
热闹的笑闹声渐进,有一刹那,沈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片刻,院里忽然静了下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带着些不容侵犯的意味传入他的耳朵,他脚下的步子有些发沉。
现在,离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跨过那道门,他就会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沈忱,一个不知哪个卑微而不长命的妾室留在人世间的包袱,一个从小最不为重视才能却最出众,一个违抗家规而不幸染上疫病,按理来说不知生死何处的庶子。
再走一步,他就会唤醒一部分人遗失已久的记忆。而坐在那主位上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他们怎么会忘了他?或许是近日城北闹鼠疫,忽然想起自己这个漂泊已久的人,刚好在门口碰见备马的福叔,命他传人回来,正值中秋,乐得一家团圆。
可是,少他一个,这顿饭并不会受影响。多他一个,倒是容易唤醒某些人不快的记忆了。
沈垣看着他有些深邃的面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