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葛掌柜的那位天真难缠的千金少女。眼看时辰还早,苏酉寻一溜烟地窜回了镇中心的大银杏树下,妙趣斋的摊位前。
贼头贼脑的少年,提心吊胆扫视了一圈集会现场周遭热闹的场面,似是没有寻见钟嵘的身影,不禁将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瞅准时机,一个健步融入了一众白衣学子的队伍当中,好似他本就未曾离开过一般。
可这脚步还没站位,便见到郭潇龙和杨仲南俩人,正对一位徐娘半老且穿着打扮颇有讲究的贵妇人叫卖着书本。定眼一看,正是小镇内独家经营饰品的白掌柜。
“来来来,白大娘,瞧瞧这本《九章算术》,这是我们妙趣斋寻哥誊抄的,字迹工整,加之钟老师的独家注解,仅此一本,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对呀,对呀,买回去对您做生意算账大有裨益!”
那贵妇人稍微停下了于集会中闲逛的脚步,似乎是对那声“大娘”之称颇为不满,眉头微微皱起,侧身瞪眼看着两个带笑少年,哼声道:
“这破书,就是白送,老娘也没分毫兴趣!”
此言一出,守在杂学摊桌前的一众妙趣斋学子们皆是颇为不满,有几人甚至当即起身,想要找那妇人理论一番。好在郭潇龙和杨仲南两人及时上前阻拦,你一句乡里乡亲的,他一句莫伤和气,倒成了止消戾气的金句,也确实把双方剑拔弩张之势暂时压制了下去。
可如此一闹,周围顾客不见增多,看热闹的人反而有逐渐聚集的趋势,这下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一时间,妙趣斋的摊位区域内,儒学、道学、诗学等几个桌前的学弟们虽不知何故,但也都看出来些许门道,纷纷前来,似有助威之势,有些胆小怕事的年幼学弟们,竟是不约同的向四周扫动眼球,似在寻找某位靠山,待看到了隐匿在一众白衣身后的苏酉寻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到一众小学弟们的眼神,苏酉寻明白,自己不出手倒是不行了。拍拍正在伸臂阻拦一众学子的郭潇龙和杨仲南两人的肩膀,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苏酉寻径直拿着《九章算术》一书,笑意盈盈的走向了白姓妇人道:
“白姨,果然是您啊,我记得上次去您店铺时,还是为了我娘买那青玉簪子呢。”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家小子,许久不见,倒是壮实了不少嘛。”那的贵妇本是怒气无处释放,刚见有人想出头,便要教训对方一番,却不料竟是这苏姓少年,随即想到对方母亲好歹也是店铺之中的常客,虽有些许不爽,但自是不能因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少年故意提及其母亲之事,就是为了达到此种目的,眼见起了效果,便立刻趁热打铁道:
“我听说,您的孙儿竟已经出生了?若是以您现在的容貌倒还真是看不出来,如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
“呵……小嘴倒是挺甜。”听到少年这话,白姓妇人怒气顿消不少,强忍着笑颜逐开的趋势,细眼看了看对方手中的书本,倒似是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眼见少年一边将手中书作扇状摇摆,一边缓言道:
“这《九章算术》本就是讲授一些方田、粟米、衰分之术,以您本就不俗的商道而言,想来是用不上了,不过,您家中孙儿即将满岁,抓周之时预卜其经商前程,倒也算得上一不俗的雅物。小子就自掏腰包,将此物赠送与您,当做您那孙儿的周岁礼物!”
“这……怎么可不行,此书便是要,也应是以钱两购置!”
对于白掌柜而言,其此次来这妙趣斋的杂学摊位前,正是为了挑选一本务实致用之书,却不想妙趣斋那俩不懂事的少年误事,本就脾气火爆的她自视受了言语侮辱,以至情绪失控,造成如今局面,当是有些进退两难。
当下,有了少年此番言语,说的中庸质朴,给白掌柜以台阶缓冲,她自视颇为受用,当即便就坡下驴,声称要了这本书籍,钱也必须要给!
……
眼见此番热闹之事,在少年三言两语间便得以了结,众人无不感到无趣,便由此纷纷散开。而妙趣斋一众学弟们则是对少年崇敬之意更浓,纷纷围了上去,一番恭维让少年也笑的合不拢嘴。
而那身材瘦高,剑眉星目的杨仲南则更是拉着郭潇龙,跑到茶摊张掌柜那里弄来了一碗白毫毛尖浸泡的茶水,亲自端到了少年面前,只道答谢其出手解围,如若不然,此事因其二人闹大,最后逼钟嵘出马摆平,他俩人怕不是又要受到责罚!
苏酉寻一边喝着茶清润可口的香茶,一边心中暗道,老师虽然刻板,但在是非面曲直面前,向来都是只问缘由,不问结果,断然不会因为此事随意责罚的。杨仲南这小子这方面倒是如他打铁铸剑的父亲杨墨松那般,谨小慎重,对待每件事物,每个细节都格外担忧。
遥想自己当年喜爱舞枪弄剑之时,以一副春联换取了杨墨松的一句帮他铸造一柄短剑玩玩儿的承诺,结果硬是从年前等到年后,当上元节时一众小伙伴们各自拿着新年武器炫耀玩耍之时,自己那短剑却仍旧在细细打磨中……
“对了,寻哥!”
只听郭潇龙那粗壮有力的腔调于耳边响起,差点没把飘远的思绪给的收不回来,刚刚还未来得及下咽的茶水亦差点吐了出来,还没待其缓和过来,却听对方继续道:
“昨日我和仲南去迎山居内小酌,遇到了郦道元大哥,他托我们转话,说是这两天要自行先去那陉山之中走上一遭,爬一下山峰,观一下山涧河流之地貌,权当活动筋骨。还说,寻仙之事不必着急,待寻哥有空闲时间来酒楼寻他便可,期间所有的酒水消费都可记于他名下。”
“这郦大哥还真是位怪人啊!我听潇龙兄说过,当日看他对陉山寻仙之事甚是痴迷,喝酒的时候还在桌子上捣鼓他那破地图,这和苏兄喝过一夜酒之后就性情大变了?其中莫不是另有事故?”
杨仲南在一旁十分不解地说着,郭潇龙亦是应声回道:
“要换做我早就着急了呢!”
看着两人一个摇头不解,一个皱眉思索,苏酉寻倒是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郦道元应是怕贸然邀己结伴前去,出现什么闪失。纵然他武功再高,也怕人生地不熟的山林中出现什么变数,此番他一人前去,应是对陉山地貌有个初步了解,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当是如此。
虽然想到其中奥理,苏酉寻却仍是对两人随意解释了一番:
“人各有其性,想来是随心随性惯了!不必多想了,背后言语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杨仲南和郭潇龙见对方如此言语,自是不再议论些什么。杨仲南悻悻然的伸了个懒腰,郭潇龙亦是哈欠连天,想来,应是俩人昨夜又去偷偷饮酒了。
苏酉寻看着两人一副酒饱意酣的神情,不由得想到自己,自从夜宿陉山之后,已经两日未曾约酒了,不是他不想,而是自那之后,每日夜间,便困意阑珊,下了学堂,就只想归家,躺在那木床上睡个昏天地暗。对此,他也不是没有思索过缘由,只是结果终究是思而不得,唯道是近几日劳累所致罢了。
看妙趣斋摊位前门客逐渐稀少,又感钟嵘应是不会再来监工了,苏酉寻便又心生了开溜的念头。联想到这河乡集会一开便是三日功夫,他就自觉无趣,遂当即和郭、杨二人说了一声,就跑到那集会街上溜达了起来。
转悠了一圈,也没见什么稀奇玩意,倒是闻到了迎山居内飘出的酒香。还未待酒虫缠肚,诗兴大发想要赞美这桃花醉几句,却听到一句气愤的言语从那酒楼内传出。
“这桃花醉为什么是一股馊味?!”
“啊?这怎么可能……”
闻言的小六儿立刻叫来了许掌柜,想要前去客人桌上把那酒拿来闻上一闻,以确定是否如此时,却见一脸黑胡茬的高大客人大手一挥,将酒坛摔碎在地,与此同时,他身边结伴而坐的两个江湖壮汉,一个大脚一踢,将桌腿折断。另一个也立马起身,拍着腰间的宽刀,怒瞪着前来鉴别真假的许掌柜。
这张姓小二本就是小孩童,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噤若寒蝉。而许掌柜虽然见识不俗,却猛然被对方其中一位眼如牛目般大小的壮汉这样眼珠一瞪,竟也是吓得浑身颤抖了起来,两人僵立于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而此时,店内食客诸多,噪声繁杂,那三位江湖客的言语挑事本自是无人注意,直至那拜访酒坛摔碎之声响起,方才引来数人侧目,正当众人疑惑究竟发生何事时,忽听楼上传来温润如玉般的清幽之声:
“风摧雨断,水缠木折。这连日来的雨水倒是厉害,怕是腐蚀了桌木,如今又被这日光照耀,想来是脆生得劲,以至于倒了平衡使酒坛打落,竟是闹出如此响动,倒是惊扰了诸位客人。”
在场的江湖豪客、乡野壮汉们忽闻这温润软语,皆是抬头急望,入眼是一身披红色披风,着一袭雪色裘衣的秀美女子。其一缕长发垂散过脖颈挽入身后,乃见肌肤之凝白,不见瑕疵与软玉。
“今日这突兀之事,扰了大家兴致,我代表酒楼向各位赔罪。许掌柜,且免了在场所有贵客的酒水钱吧……”
女子莞尔一笑,缓缓说着,脸颊一笑生酒晕,秀手抚眉迷众生!不觉间,竟是无一人再出声,不知是沉醉在了那言语动人之中,还是逍遥在了那酒水免单之幸中。
那身材微胖中年掌柜连忙起身点头称是。这女子亦点头回礼,随后似无意般看向了那闹出此番动静的三个江湖客和呆立其旁的张姓小二。
“小六儿,你也别呆在那了,且帮许掌柜清点一下酒水个数,以便账目核销!”
女子说罢,便转身走向了三楼,消失在了原本伫立的二楼道中。张小六听闻命令后,似是反应了过来,亦或是有了底气,也顾不得向几个客人解释什么了,脚底一抹油,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了一众看美女看痴了的江湖汉子们,而这三个挑事的江湖客却也是早已把之前的冲突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未请教姑娘姓甚名谁!嘿嘿,日后也好结识啊!”
片刻的安静被刚刚带头挑事的粗犷壮汉这一声大吼声给打断。店内一干众人只觉此人竟是如此唐突,不由心生不悦,但也算是替大家喊出了心中所想,遂也不再计较,都盼望着女子回答,一睹芳名。
却不想,楼上久久也不再传出任何回音。
众人只道是这位粗俗壮汉不解风情,言语冲撞了人家姑娘。不消片刻,几桌本不相识的客人便似达成了共识一般,逮着那桌原本挑事的壮汉们就是一顿谩骂,似有口诛笔伐之意。
而那些个壮汉倒也厉害,凡是斥责于他们的人,都逐一回敬,言辞用语倒还颇有水平,往往能够达到反讽之效果。就这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凭借那免费酒水,竟是越发的止刹不住,往来间的言语也不觉越发走样,未过多久,满堂之内,皆是粗鄙不堪的俚语,种类繁多,还别具方言特色,不一而具,倒也是恢复了酒楼本有的喧嚣。
未经多久,此番口舌之战中,三位挑事的壮汉纵然口才卓越,却终究是抵不过人多势众,逐一败下阵来。
三人只觉脸面挂不住,草草收拾了东西,便就此离开了。在他们三位看来,虽然闹事不成,但终究也是吃了顿免费餐,效果和那原本的霸王餐计划没什么不同,倒也没有辱没了他们白吃、白喝的威名!
正待这几人大摇大摆刚刚走出迎山居大门之时,忽闻一声恳切之语传来。
“三位大侠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