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魏达预计的一样,讨论了一些关于后续排练计划,舞美,灯光,服装造型的设计方向之后,冯婉把话题转到了演员的问题上。
“对于音乐剧,我的理解呢它首先是个剧,是要通过表演呈现给观众的,所以我在导演工作中一直都比较注重表演环节。这段时间的排练中,我比较了一下韩灵和许欢她们两个,韩灵呢毕竟是学音乐表演的,更偏重唱,表演还是有点弱,刚才连排大家也都看到了。许欢是学表演的,在舞台能力,感觉,状态上我感觉要比韩灵好,而且许欢的舞台经验也很丰富,从第二幕开始,我打算把红娘的角色换成许欢,想听听任总和各位老师的意见?”
魏达知道,许欢那个所谓的表演专业,只不过是戏剧学院跟一所民办大学合作开设的一个进修班,基本上是交钱就能上的那种。
看起来冯婉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这种事不会有人反对她的,舞台各部门的设计工作与演员并没有太大关系,对他们来说谁演都一样,况且导演能给他们带来项目,带来收入,谁没事去跟导演唱反调啊。至于任总,这种事他才懒得操心,有人上台演就行了。
不过既然导演问了,那肯定还是要表个态,任红军拿起瓶装水喝了一口,“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干才行,导演说的这些专业上的问题,我是看不出来的,演员怎么安排,听导演的决定就行了”。
“对,我也觉得红娘的表演稍微有些弱”
“是啊,毕竟不是学表演的,有些气口和节奏接的不是很舒服”
“没看过许欢的表演,不过能让冯导满意,那肯定不会差的”
……
主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只有姚天成从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翻看着没有说话。
魏达暗自运气,任红军说不懂也就罢了,这些主创可都是长年累月的干这行的,一个演员好不好还能看不出来吗?不指望他们说韩灵好,难道连句客观的评价都不能给吗?
“导演,有个时间上的问题,我们现在首演时间已经基本确定了,根据目前的计划,排完第二幕,肯定还有一些细排的工作,再预留出剧本和音乐可能要进行的修改调整,然后进剧场技术合成,时间其实挺紧的,红娘也是个贯穿全剧的角色,现在换演员是不是有点悬啊?许欢还要再排一幕的戏,我担心时间不够,会影响整体的安排,或者说会影响演出品质”,涉及艺术上的事魏达没资格说,只能说点跟制作相关的理由了。
冯婉显然完全不把魏达的问题当回事,轻描淡写的回答他,“这个问题完全不用担心,我跟许欢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了解她的能力,用她排会比用韩灵快很多,而且一幕红娘的段落我也都让她排过,没问题的。”
冯婉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那这个事我们就这么定了”。
“许欢不行啊”,还没有说话的姚天成开口了,短短的几个字,像一盆凉水泼在冯婉的脸上,瞬间就凝固了她的笑容。
要知道在音乐剧中,作曲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姚老师您觉得她哪里有问题呢?”即便冯婉心里不爽,也掩饰的很好,一脸困惑的看着姚天成。
魏达也很意外,没想到平日里话不多的姚天成居然在这个时候会帮到了韩灵。
姚天成把本子合上,“导演,我刚才说有个别演员的音准和节奏都还有问题,其中就有许欢。咱们排练的头十多天,我每天都在这里教演员学新唱段,那时候我也跟她说过,好在只是合唱部分,又有很多的时间去练,所以问题并不大。但是她这一个多月没多少进步,想要让她完成红娘的唱段,恐怕不太现实,要知道音准节奏已经是演唱最基本的要求了,她都还没有做好”,姚天成说完,看着冯婉。
冯婉显然压根也没考虑过这个事,想了一下,“她之前肯定是没有在练唱上面下功夫,咱们还有两个多月呢,我监督她练,算上合唱一共就十八个唱段,我相信音准节奏这些问题她可以解决的。”
魏达的心又悬了起来,大家都在等姚天成的回答。
姚天成沉默了片刻,“嗯,只要多练多唱是可以解决,但是对她来说还有音域的问题,红娘的唱段几个高音她都唱不上去,这是先天条件决定的,想让她在两个月里面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太可能。”
“这个降个调不就行了吗,对您来说应该很简单吧”,冯婉想都没想。
姚天成笑了,“您可能把音乐想的太简单了,咱先不说降调后整个唱段的张力,色彩都会不一样,问题是即便降了调,许欢也还是唱不了”,姚天成指指桌上的记事本,“我这里记着每个演员的音域,她可不仅是高音上不去,降完调低音她也下不来了,还有唱和唱之间调性衔接的问题。我总不能为了她重新写吧,她就一个八度多一点,我也写不出好听的旋律啊”。
冯婉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了,“音乐创作我不懂,您是作曲家,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吧?”
“开始音乐写作之前,您和潘老师还有孙刚老师,我们一致确定了韩灵在形象,表演,形体,演唱各方面的条件都符合红娘的要求,所以红娘的唱段我完全是根据韩灵的条件去写的。在这个基础上去改其实比重新写还难。要是重写,那么只要有红娘唱的部分,包括红娘的独唱,跟莺莺的重唱,跟张生的对唱,还有大部分的合唱全都要重写,这就意味着已经完成的排练可能也要重新来,这个工作量就有点大了”,姚天成看着冯婉,“表演不是我的专业,我没有发言权,如果导演认为必须换演员,其实还有个方式,我们重新再招一个红娘,招一个能完成这些唱段的演员就好了”。
这下冯婉被逼进死胡同了,姚天成言下之意很清楚,当初说她表演行的是你,现在说她不行的还是你,我既然已经写了,为了一个演员去改是不可能的,要不你继续用韩灵,要不重新再招个能唱的演员,总之许欢是不行的。
会议彻底的陷入了僵局,每个人都在思索,或者假装思索着。只有魏达心里乐开了花。
潘老师出来打圆场,“姚老师的音乐那是没的说,不能因为出了演员这个状况就重新写,那简直就是开国际玩笑了”,潘老师嘿嘿的笑,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再招新演员呢,我觉得是来不及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冯导经验这么丰富,后面的排练工作中多教教韩灵,尽量帮她解决存在的问题。许欢呢,也给她机会一起排,咱们先不要断定她唱不下来,看看她练唱的进展再说,就是导演会辛苦点,大家觉得呢?”
“行,那我们按潘老师说的办吧,我辛苦点没事,我们也都是希望演出品质更高嘛,反正排一个也是排,排两个也是排,先看看她俩的情况再说,无论如何也确保整体进度,任总,您看呢?”冯婉看到台阶,赶紧就坡下来。
任红军当然不会反对,他才懒得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花钱请这些艺术家来,就是让他们来操心这些事的,他只关心能不能如期上演。
看屁个情况啊,还他妈的不死心,还在给自己留余地,魏达心想,姚天成说的够清楚了,改音乐不可能,许欢能唱下来也不可能,那不只能是韩灵吗?魏达踏实多了,恨不得马上跑去告诉韩灵这个消息,以后再也不用为许欢的事心烦了。
停车场,魏达送走了任红军,看到姚天成正在发动车子,连忙跑过去,姚天成落下车窗,“怎么了魏达?”
感谢他在许欢的事情上说真话?感谢他无意中帮到了韩灵?魏达站在车窗前,最后说出口的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姚老师!”
姚天成不知道魏达在感谢什么,“啊?谢什么,连排我过来不是应该的吗”。
“哈哈,我是想谢谢您替韩灵说话”魏达不知道为何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来了。
“嗨,这个事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许欢的唱确实是不行啊,说实话我觉得韩灵演的挺好的啊,唱的那比许欢可强太多了,也不知道为啥冯导一定要换她,应该是导演的要求更高吧”,姚天成笑着挂上档,冲魏达摆摆手,车子缓缓动起来。
“拜拜”,魏达也冲姚天成挥手告别。
车刚走了一点又停下,姚天成扭头看着魏达,“其实,改几个音也没什么难的,哈哈哈哈哈”,姚天成大笑着,踩下油门离去。
魏达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姚天成的车驶出院门。
回到排练场,冯婉还在跟舞美设计陈老师讨论方案,陈老师正在电脑前给导演讲述着每一场戏的设计构想,如何实现场景的切换。魏达走上前,边听边看着屏幕上的效果图。
“这些是几个主要的场景,在上一稿设计的基础上,根据您的要求做了些修改,其他的场景变化不是很大,我就不做图了,等方案确定,我直接做模型出来”,陈老师说完,看着冯婉。
冯婉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按动方向键来回又看了几遍,松开键盘,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ok,我觉得可以,大面儿上没什么问题,辛苦陈老师”。
“魏老师,您觉得呢?”陈老师又问魏达的意见。
“啊?这些我哪儿懂啊?我只关心预算,然后就是要几车,拆装台时间,还有需要多少舞台队的人?”魏达笑着说。
“您放心吧,做方案的时候全都是按照您之前提的要求来的,我找工厂做的话整个制作应该是可以控制在400万以内的,当然最后还要看工厂的报价。6辆9米6的厢车,卸车加装台两天以内,拆台加装车不会超过一天,舞台队的人员我预想的是20人左右吧,也许还可以减,要等进剧场技术合成的时候,看看首次装台的情况”,陈老师合上电脑,一边收进包里,一边跟魏达说着。
“太靠谱了陈老师,啥时候出图纸啊?”
“我回去先让助理把模型做出来,图纸月底吧”。陈老师和导演都起身,魏达把他们送到门外。
看着俩人离开,魏达在排练场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点起一支烟,等进了舞美工厂,制作费用百分之百是要超的,好在实际预算是500万,魏达要求按照400万做设计方案,也是留出了余地。
舞美制作里面的水份很大,比如一把旧椅子,淘宝买个样子接近的回来也就200块钱,到了厂里再进行打磨,做旧的处理,重新喷涂上色,这把椅子的制作费就变成了1500块。前两年的一个剧,把设计师要求的图案,做成一块手绘的软景,花了将近8万块钱,魏达去专业做喷绘的地方问过,有图样的话大概只需要不到1万就可以做出来。当然了,人家值钱的就是手艺和技术,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工厂挣的就是这个钱,毕竟请个好一点的师傅做绘景也不便宜,而且还很耗时。
其实不光是舞美,包括服装,灯光,音响的设计师,也都有着自己长期合作的制作工厂,或者设备租赁商,甚至自己就是工厂的幕后老板或者股东,京城知名的几家大的舞美制作工厂背后都有一线舞美设计的身影。这也就导致了很多时候,设计方案的出发点压根就不是为了剧目的舞台效果,而是怎样才能从投资方那里挣更多的钱。
君达文化做第一个项目的时候,任红军找了个圈里小有名气的舞美设计,让魏达去跟他谈,“大剧场的戏,我对外报价都是50万,不过我之前跟任总聊的很不错,我也希望能跟你们建立个长期的合作关系,这样吧,设计费打个八折,不过舞美制作要交给我”,魏达特别开心,完全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轻轻松松的就减了10万的设计费,制作交给谁不都是做啊,交给你我还省事了呢,当下就把合约签了。等进了工厂,一次又一次的追加预算,这里要加个东西,那里要换个材料,原计划300万的舞美,最后花了近430万。魏达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友情价,打个折都是扯淡,只要项目到手,人家有的是办法把这些钱加倍弄回去。从那以后,所有主创对外的行价是多少,合约就按多少签,魏达决不砍价,但是后面的制作也都尽可能的由君达文化去找第三方完成。
等图纸出来,得找个时间跟苏厂长好好聊一下,已经在他厂里做过两台剧的舞美了,苏厂长这边报价合理,用料、技术、工艺等各方面也都不错,性价比很高。最关键的是苏厂长也很懂事,没有亏待过魏达。这个项目就按400万来算,材料,人工这些成本大概占掉一半左右,苏厂长只要拿出利润的百分之十,那差不多也有小二十万,魏达默默盘算着。
再加上服装厂那边,货运公司,设备租赁公司,这些魏达也都有自己的关系,七七八八加起来,额外收入也能有不少。对,还有舞台队,20个人,一轮巡演100场下来,劳务费也是很可观的,只要公司有项目在做,多少总还是会有钱挣的。
除了魏达,参与项目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主创,演员还是场工,或多或少都是在挣钱的。而不管公司有没有项目在做,他都是拿一样的薪水。事实上,他做着制作人,制作统筹,制作助理等好几个岗位的工作,可是君达的项目中压根就没有这几个岗位,当然更不可能会有岗位的预算了。“这些事公司的制作部就都做了,还要再花钱请人干什么”,任红军其实说的也没错。
要是冲着公司那点工资,早他妈不干了。魏达抽完最后一口,站起身,用力把烟头在垃圾桶边上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