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餐饮店人手很少,除了老板娘曼姐、跑腿儿冷哥、厨子刘叔,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大着肚子,一副快生的样子,坐在厨房呛鼻的油盐里老老实实嗑瓜子儿,眉眼清秀,有些憔悴。
“哎呦,你看我这还养了个闲人,天天也干不了活儿就知道坐这儿嗑瓜子儿,我可真是欠你俩的!”
“曼姐,你要吗?”她笑得柔软,连声音也温柔。
“磕你的吧!”曼姐不耐地扬了下手,跟希笙说:“这是阮眉,叫眉姐。”
“眉姐姐。”
阮眉掏了把瓜子儿放在希笙的兜里:“你好啊小妹妹。”
希笙愣了下,眉眼弯弯,眸里似春风拂清溪般纯粹莹澈。
阮眉愣了下,真心实意道:“小妹妹长得真好看。”
还没有人夸过自己好看,希笙悄悄红了脸,小声道:“眉姐姐才好看。”
两人对视一下。
曼姐看着希笙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噗嗤”讥笑一声:“没事儿搁厨房这儿商业互夸,都瘦成皮包骨头了能有多好看,给我干活去!”
一天下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几个人都没能闲下来歇歇脚。希笙耐心细致,很快就上手了,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的点菜上菜招呼客人几个动作行云流水,阮冷抽着空子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希笙抿嘴笑了。
晚上八点,医院的灯光亮得刺眼。饭店打烊,几个人坐下来吃饭。
“都给我多吃点儿,白天都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动都动不起来!”曼姐往几个人碗里夹白花花的肥猪肉。
不知怎么的,希笙几个相互看着对方就偷偷笑了起来。
“多吃点儿肉,瘦了吧唧的不知道还以为我虐童了!”曼姐没发觉,胖乎乎的手又迅速的往希笙碗里加了个小鸡腿儿,嘴里抱怨个不停。
“谢谢曼姐!”希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谢什么谢,我告诉你哦,明天干活要把今天吃的给我还回来!”曼姐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希笙觉得很可爱。
“老婆,吃点儿青菜。”阮冷往阮眉碗里夹青菜,柔声道,丝毫没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希笙这才知道他们是夫妻。
阮眉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到她面色如常,这才又低头安心吃饭。
阮冷看到她这幅样子,有些心疼,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了公交车,希笙抬头看看星空,脚步轻松地往家里走去。她累得筋骨酸痛,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胃里饱饱的,很暖和。
路过超市的时候,她买了一个防狼喷雾,买了一袋廉价香肠。
“你好,一共二十八块九。”
希笙低头翻口袋,有些着急,她好像只装了车费,把剩下的钱落在家里了。
“小姐,一共二十八块九。”
营业员皱着眉头催促。
“等,等一下。”希笙不死心地翻书包:“我明明装在这里的。”
“你,你好,麻烦稍等一下~”营业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复杂,似乎娇嗔中带了几分惊慌。
希笙抬眼望去,小妹妹脸红了。她这才看见旁边站着一个漂亮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男孩子。男孩儿还很小,粉面红唇,宜嗔宜喜,一双桃花眼扇子似的铺开去,眼里荡漾着潋滟波光,眼尾的一点痣为春色凭增几分妖娆。但举手投足都萦绕着贵气,五官已显出青涩的棱角,丝毫不显女气。此刻一双画笔描出来的桃花眼正笑吟吟看着她。
希笙抬起头,一张小脸撞到他眼里,他“咦”了一声,愣愣地看着她。
她觉得那孩子的眼神太诡异,刚想说不要的时候,那男孩儿把钱递过去,声音甜甜的:“姐姐,算我的。”
“好哒~”营业员羞答答又颤巍巍地收钱。
“不,不用了。”希笙摆摆手。
营业员的手顿了下,那男孩儿轻声“啧”了一声,她白着脸收钱的动作更麻利了。
“那个,我不要了。”希笙忙道。
“可是都输到电脑了,还得取消。”营业员小声嘟囔着。
“姐姐,麻烦快点儿。”那男孩儿笑着微屈手指敲了敲柜台,侧着脸显出白皙耳背的一个小纹身,看不清模样。
“好,好的~。”小妹妹的脸忽红忽白。
希笙皱起眉头,心里本能的有些打颤。
等希笙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开门走了。希笙忙跟在后面,咬咬牙追上去:“同学,同学,那个……”
他停下来,转头定定看着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耷拉着,眼圈儿有些红,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小声嘟囔着:“姐姐,下次遇到换你请我吧。”
希笙愣了愣,不受控制地点点头。
他跟希笙差不多高,身上穿着初中校服,还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小孩儿模样。
希笙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回家抱着小鹿喂它吃了会儿香肠,希笙心情才好起来。
白天太累,她没有再失眠。
深夜,熟睡的少女在噩梦中流下眼泪,月光下神情恐惧。
明天终究会来,那终究是新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希笙就起床赶最早的公交车去上班了。太阳刚冒出一个头,路旁的枫叶被渐渐被秋风染红,有半黄的叶子晃晃悠悠飘下来,告知行人,秋天来了。
陆沉今天也早,但刚好跟她错过。他就要去入伍了,大概也不会有时间跟这个小妹妹联络了,人生路长,他已仁至义尽,接下来看各自造化,他准备今天去送最后一封信。
楼道里静悄悄的,清早带着些凉气直往人身上窜。
一封白色的信插在把手上,带着淡淡的香气。陆沉没忍住,凑到鼻尖闻了闻,闻到一枝樱花怯生生伸出手来,往细密的雨里探去,清晨的雾打湿小巧的花枝,一滴雨露慢慢成形,颤颤巍巍掉下来,落在微湿的泥土里。于是连尘泥都带着香。
陆沉的心底没来由升上一股燥意,楼底下传来催促的车鸣声。他胡乱把信塞进去就跑下楼。
“呦,又是一封情书啊?”
陆沉“切”了声拆开信。
“鹿先生:
见字如面。
我今天去上班了。他们都很好,我很开心、很充实、晚饭吃得很饱,胃里暖暖的,相信我很快就能还您第一笔钱了。
秋天快到了,路上的枫叶快黄了。那只小狗仔又乖又听话,它总是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软过。如果你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你也会爱上它的。
此刻,夜色寂静,窗外是满地的月色和在月色中沉醉的人们,我抱着它暖烘烘的小身体,突然觉得万物有灵、生活可爱。它身上的温暖渐渐传递给我,于是我也觉得暖和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捡了两片枫叶。一片夹在我的日记本里,一片送给你,你看,叶子上有月光。
祝君好。
希笙”
陆沉哂笑了声,拿出一片丑不拉几、半黄不黄的枫叶,说了声:“神他妈有月光。”
“什么?”谢朗没听清。
“回去。”
“什么?!”
“我叫你回去。”
谢朗一脚刹车踩得有点儿猛:“快迟到了!”
“你现在不那么多废话,就不会迟的。”
“我去,你回去干吗?互诉衷肠吗?”谢朗边转头边问。
“诉你妈,我落了东西。”
“你不什么也没带吗?你落了啥?别告诉我是你的心。”
陆沉想起什么似的,笑开来:“我落了月光。”
“……”
谢朗:“您是什么型号的魔鬼??”
陆沉把自己的信拆开,在最后洋洋洒洒添了一句话,写完便放了回去。
转身走了。
他留了个军区地址给那个小女孩儿。他想,这女孩子写的信,倒是怪有意思的。
生活太无趣,偶尔听听她的故事,也挺不错的。
陆沉不知道,这一行地址,是他往后孤寂人生中鲜活的温暖和寄托。
两个未曾谋面的少年不晓得,命运它有时鲜血淋漓,会恶作剧般让骄傲从悬崖一跌而下濒临破碎,可有时又大发慈悲,让两个孤寂的灵魂得以相互取暖共存,彼此安慰成长。
等他们真正见面的时候,是最恰好的时候。
而“恰好”这个词,是多少人穷极一生等不到的浪漫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