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学前,奶奶常对我说上学的好。她管上学叫上书房。这是本地俚语,意思是只要上好学,将来便能住进舒服的房子里。所以奶奶口中的书房,其实是舒房。
中考结束后的下午,我和班里的同学出来聚会。聚会地址选在小镇的烧烤店里。我应约而去,临走时母亲叮嘱我:“不许喝酒,早点回家。”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开心的原因简单明了,因为往后的两个月是自由自在的假期。
我们点了不少肉串,没吃完也没打包。啤酒要了两包,都喝完了。
回到家,一个同学突然打来电话骂我。他说:“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人。”
“为什么?”我问。
“酒我喝的比你多,为什么他们只给你醒酒的药,却不给我?我跟他们在一起玩了两年,你才刚和他们吃第一顿饭。你肯定在背后说了我的坏话,不然他们不可能冷落我。”
我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于是和他对骂起来。我说:“我是你爹。你的亲爹。”
他说:“我是你祖宗。”
这件事过后,假期里余下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
成绩出来了,我如愿考进县城里的塔山中学。临近开学的几天,母亲开始催促我捯饬上学的物品。我买了一个行李箱,买了几件衣物。觉得还不够,又买了几件衣物。
开学的时候县里到处修路,不是这个路口封堵,便是下个路口封堵。塔山中学门前的那条路也不例外。我不知道这条路修了多长时间,在印象中,它仿佛修了三年。
我爸开车送我去学校。他把车停在路口处,然后我妈帮我拿着瓶瓶罐罐,我爸帮我背着被褥,我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握着行李箱,缓慢地朝校门口挪去。交警在一旁指挥交通,他们只负责疏散车辆,但学生和家长远比车辆拥堵。这架势如同打工或者春运返乡的人群,稍不注意,自己的鞋子就会被身后的人踩掉。
终于进入校门。我紧忙找好班级。按照流程,我需要去宿舍铺好被褥,并把行李放下。宿舍的大门开了一道缝隙,来回仅供两人通过。门旁有负责看管宿舍的胖大爷,胖大爷旁边站着一个目光严肃的老师。
老师说:“家长不准入内。”
我妈问我:“你自己能铺好被褥吗?”
我说:“不能。”
我妈对老师说:“我家的孩子是特殊情况,他是个傻子,自己铺不了被褥。”
老师很善解人意,他同意母亲和我一起进入宿舍。寝室里面有个胖子正在铺被褥,后来我和他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从宿舍里出来,我听到门外的家长正在埋怨老师。他们说:“为什么别的家长能进去,我们却不能?”
老师连忙解释:“她的孩子是个傻子,自己铺不了被褥。”
家长们说:“傻子还能考进塔山中学吗?”
老师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走到我身边,问我究竟是不是傻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说:“你刚刚听错了,我妈才是个傻子。”
父母临走时嘱咐我:“在学校一定要和老师同学处好关系,遇到麻烦事第一时间去找老师解决。高中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年,将来一定要考上个好大学,这样才能报答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
我嫌父母唠叨,于是满嘴答应。
我的学校叫塔山中学,它傍依着两座山。两座山的山峰离的很近,峰顶各有一座标志性的宝塔。因为这两个塔,所以山叫塔山,学校叫塔山中学。而两座山峰便叫双塔峰。
除了塔山中学,县城里还有一所重点高中。人们称那所中学为县一中。从名称上看,塔山中学似乎比一中多了几分灵气。各个地方叫一中的学校数不胜数,听的多了难免有些俗气。从实力上看,早些年间这两所中学是不分伯仲的。当时中考的录取形式还未改变,报志愿无非是走个过场。不管一个学生的成绩再好,考上哪所学校完全听天由命。比如县里第一名分给一中,第二名分给塔山中学。对学校来说,这样的录取很公平。对学生来说,心里便不是滋味。学生和家长轮番对县教育局提出建议,要求修改当时的录取形式。学生们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塔山中学的地理位置过分偏僻,傍依着山,除了门前有条高速公路外,方圆十里看不见人群。一中位于县中心,周围大楼林立,交通方便。任何一个成绩好的学生都想在一中学*******曾经说过,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未来。请问一个学校连基础设施都不达标,又如何让身处教育中心的学生面向未来呢?”
县教育局经过深思熟虑,用两年的时间进行过渡改革。渐渐,塔山中学和一中的生源有了明显差距。到了我们这一届,听到校领导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中考的全县前八百名,我们学校一个都没有。所以三年后的高考,我们学校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为了应对这种形势,需要对学校的方方面面进行改革。其中,提高学生的学习效率,是改革的重中之重。塔山中学和一中一样,都是县里的重点高中。在座的各位既然能考进我们学校,意味着在智力方面,我们和一中的尖子生们是没有任何差距的。而差距,就出在学习效率上。学习效率完全可以通过正确的方法来提升。”
校领导还说:“我坚信,通过三年的努力,在全县前八百名的争夺中,我们可以实现零的突破。甚至能在零的基础上翻好几番。”
校领导之所以反复提到全县前八百名这个概念,是因为根据历年的经验,前八百名是县里的一本和二本的分水岭。
塔山中学地势西高东低,分三个阶梯。第一阶梯最高,上面有操场,以及高一的男生宿舍。第二阶梯有高二、高三学生的教学楼、图书馆、餐厅,以及其它年级的学生宿舍。第三阶梯有高一学生的教学楼、会议室、实验楼,还有一个小超市。
重点是高一的男生宿舍。高一的教学楼在第三阶梯,而宿舍在第一阶梯,这是校领导精心布局的。领导说:“一个男孩,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定要劳其筋骨。男生宿舍在山上,教学楼在山下。每天早晨和午休后,男同学都要比女同学早起五分钟,否则上课时就会迟到。迟到便会受到惩罚。”可古人的话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是放在劳其筋骨前面的。在吃苦以前,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吃苦,不然苦会吃一辈子的。
宿舍是平房,不是楼房。一共四排。每排十二间寝室。寝室大小不一,有的住十二个学生,有的住二十六个学生。同样住二十六个学生的,寝室的大小也不一样。有的寝室的空地可以打羽毛球,还可以凑四桌麻将。我住的那间,床和床之间只有一个容单人通过的狭小缝隙。
每排寝室前面有三个洗漱间。洗漱间里面有八个水龙头。水龙头之间能乘开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倘若两个胖子挤在一起,则只能由一个胖子侧转身子,不然两人都没法洗漱。三个洗漱间和十二间寝室构成四个小胡同。胡同尽头各有一个厕所。厕所上面标了男女,这令我纳闷了好长时间。我问胖子:“为什么男生宿舍里的厕所还要标男女呢?”
胖子说:“你不知道,我们住的宿舍先前是教室。后来盖了新的教学楼,扩大了招生,宿舍却又不够用了,只能把原先的教室改造出来当宿舍。”
“你为什么知道?”
“我爸是包工头,几年前负责学校里的活计。”
每间寝室的东西两面墙上,安装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风扇。风扇不能吹上下风,也不能左右转。幸而开学时我来的早,挑选了靠近风扇的上铺。可好景不长,我并没有享受到几天清凉。
军训的教官来到寝室查看,他痛斥东西两面墙上的电扇,说:“这是不利于寝室团结的因素,必须拆掉。”
“为什么?”有的同学问。
“能吹到风扇的同学举手,我看一下。”
话音落下,只有我和另外六个同学举起手来。还有两个假装吹不到风扇的,没敢举手。
教官说:“你们寝室一共二十六个人,仅有六个人能吹到风扇。请问那六个能吹到风扇的人,面对其他同学时不感到羞愧吗?还有那二十个吹不到风扇的,却一分钱没少缴,心里是滋味吗?一天两天看不出什么,倘若一直这样,风扇就会成为破坏寝室团结的潜在因素。所以,必须拆掉。”
胖子说:“教官,你说的真有道理。我虽然能吹到风扇,但为了寝室的团结,我先带头拆掉一个。”
胖子让我和他拆风扇。我们一没有工具,二不知道怎么拆卸。一气之下,胖子用头把风扇顶了下来。我和胖子拿着风扇去找王主任。王主任看见我们手里的风扇,气不打一处来。他说:“限你俩一下午的时间,把风扇装回去。装不回去我把你俩的头拧下来,当皮球踢。”
我和胖子确实把风扇装了回去,但打那天起,风扇怎么都不转了。这个风扇是西面墙上的。为了寝室团结,胖子把东面墙上的风扇叶片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