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素贞有一个月都没有出大门,一来她的身子不允许;二来她也以为全苏家屯村的人都在议论她。
那天妈妈坐到康素贞的面前说:“贞贞,你四叔和四婶儿要到省城培训,她们想让你去县上给她们照顾一个星期的孩子,你去不去?”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她。
四叔康四功在县里的财政局当局长,四婶也在财政局上班,他们有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康素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几天,她反复地思考着苏老二的处境,家里村里闹这样大的动静,苏老二肯定会受到影响的,他肯定都没有脸面在那群学生面前讲课了,那个校长肯定也会给他压力和难堪的。
康素贞一边答应着,一边思考着去见苏老二的机会。
妈妈见她顺利地答应了她的安排,就很快地整理了几件简单的东西,下午便亲自送她去大塔村路边的车站上了。
路过小学门口的时候,康素贞便放慢了脚步,她朝那校院里努力地搜索着苏老二的影子,但毫无结果。当她走到苏老二住的小楼下面的时候,她抬头朝那楼上看,楼梯、楼门、楼的窗户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楼门上又换了一把新锁,她猛然地一惊,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康素贞的心头,苏老二大白天是从来不锁楼门的,莫非是他-------?
没来得及多想,她和妈妈都已走过了那个小楼,因为有妈妈的陪伴,她是不能一步三回头的。
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妈妈只是交代她晚上的时候,要早早地打发孩子睡觉,门和窗户都要关好,上学放学了要及时的去接送孩子之类。
不一会儿,她们两个人便来到了车站,远远地看见那辆红色的客车从远处驶来,妈妈对康素贞说:“坐到车上,要看好自己的东西,等你四叔和四婶回来了你就赶紧回家,我还来这个地方接你·····”,从妈妈的几句话里,康素贞又感到了这个家对她的不舍。
这时,客车已经来到跟前停了下来,临上车,妈妈又说:“老二已经不在学校了,照东去接替他了”。
康素贞忽然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妈妈,妈妈又说:“你走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一声汽车的喇叭响打断了妈妈的话,那客车一溜烟便消失在妈妈的眼前。
车上的康素贞久久的站在车门前没有挪动身子,那售票员催了她两次让她坐下她都没有听见。
刚才听到了妈妈的话她才明白,苏老二会轻易的被他们安排进小学当民办教师,也会轻易的被他们清理出去,目前这个结局虽然在预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的。
苏老二已经不在小学校里了,那他会在那里呢?他在他的家里吗?不会,他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那他又去那里了呢?
那客车在马路上飞奔着,康素贞决定到了下一站她就随着下车的人下车,拐回去到那高中的门前喊喊李志栓,问一问苏老二的下落,她一定要在第一的时间内找到苏老二,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一说,把心里的话给他诉一诉,给他最大限度的安慰和理解。
汽车又到了一站,她提上自己的东西就要下车,透过车窗,她突然看见了县城的轮廓,她的心里突然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苏老二一定还在县城那个火车站的货场上,一定在!那一个货场是他卖命和卖力气的地方,发泄自己的地方,折磨自己的地方,平衡自己心理的地方-------。
康素贞想到这里,又坐了下去。
客车到了终点站,四婶儿早在那里等着她,她的四婶儿很待见她,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来到了财政局的宿舍楼。
四婶儿告诉她,这次她的四叔带队去省财政局集中培训一个星期,她四叔康四功已提前到达了。自己是晚上8:00的火车,并且说让康素贞晚上送她到火车站。
四婶儿把家里要做的事情都给她交待了一遍,又强调了应该注意的事项,说着说着都到六点多了,康素贞掂上四婶儿准备好的行李拉着小弟的手告诉他,说是姐姐送妈妈上了车就回来陪他,让他早早的上床睡觉。
其实,康素贞早有了自己的安排,她迫不及待地送四婶儿上了火车,心急火燎地去寻找那货场里的苏老二了。
80年代初的县城还很不发达,火车站与县城还没有完全连接起来,候车室大门上的那个灯泡在夜里发着微弱的光,表明那是县城的一个部分。
四婶儿那趟火车走了以后,整个火车站便静了下来,偶尔一趟火车从那小站上经过,那汽笛的嘶鸣和火车曲轴连杆的碰撞声给人一种分别的凄凉。
紧挨着候车室的一条小胡同是通往货场的必经之路,那盏电灯的灯光被那候车室的西墙遮的严严实实的,那深深的黑暗盖着那条小胡同里的窄路,更加增添了那条小胡同的幽深和漫长。
康素贞冲出那条小胡同,见货场上冷清清的,远远地看见有几处高高的杆子上挂着灯泡,灯泡下有人影在晃动,但听不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上一次的记忆,康素贞来到那个她自认为是苏老二原来卸货的地方,她看见一群人还在那个车厢上一袋子一袋子的往下扛麻袋,她站在一边仔细地搜寻苏老二的影子,她恐怕自己看不精细,就盯着那上前抗麻袋人的位置,谁知道,那群人都轮两遍了,就是没有看到苏老二,她朝前走了走,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她认为这一群人里面是没有苏老二的,因为他们都比苏老二的个子大。
莫非是记错了位置?康素贞又往前面走了走,她来到又一节车厢的跟前,那里也有一群人在卸货,她的印象中,又变成了苏老二是在这个地方卸货的,她上前用同样的方法寻找,但还是没有。
苏老二一定是在这个货场的,因为他没有地方去,他只能到这里来挣钱。康素贞的心里默念着这个道理,她换了一个地方又换了一个地方·····。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有苏老二的影子,苏老二在她的眼前就那样弓着身子,那个200斤重的麻袋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直不起身,压得他满脸的汗珠,他紧紧的咬着牙一动也不敢动······。
苏老二一定在迫切地等待着她康素贞去温暖他的心,在等待着她康素贞去帮助她,去关心他,去解救他。
········
康素贞终于走不动了,她坐在一个水泥的台阶上喘息,不知不觉中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冰凉的台阶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有人在她的身边说话。
“你是谁家的闺女?咋在这里睡着了?”康素贞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两个人,她本能的站起来,身子朝后退了几步。
“闺女,你是哪里的?咋在这里睡着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又问。
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不像是赖人,康素贞说:“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前两个月在过这里,个子小小的,和我的年龄一样,大伯,你们知道他在那里吗?”
“这里的人都是一天换一茬,谁也不认识谁,你要真的以为他在这里了,你明天再来,我们都是夜班的,再说了,夜里寻人也比不上白天”,那人说着又用眼睛扫了一下那个货场说:“半夜了,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回家吧”。
“大伯,你知道上白班的人晚上都睡在那里吗?”康素贞又问,
“那我可不知道,有的睡在火车站;有的睡在铁路的涵洞下;有的就睡在大街上的某一个地方,你一个小闺女儿家还是走吧,明天了你再来······”。
这个时候,康素贞才想起来,她是来给四婶儿引孩子的,那个小弟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
第二天上午,康素贞把小弟送到了学校便又朝那货场里走去,那个上午她又把货场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见着苏老二,并且连他的一点信息都没有得到。
在县城的几天里,白天她送小弟上学后从不回家,她总是第一时间去那个货场里转一圈儿,她幻想着不一定那一天,苏老二就会从天而降的在那里等着她。
她又转了好几个鞋厂,机械加工厂,垃圾处理站,结果还是毫无半点的收获。
每天的晚上,康素贞都睡不着觉,打发小弟睡下,她又按照白天的路线转来转去,她已经在自己的思想上经过了尖锐复杂的斗争,她已经完全战胜了自己,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见到了苏老二,她便一刻也不让他再受一点的委屈了,她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挟持到四叔的家里,用自己的泪水给他洗面,用她那毫无遮掩的纯洁的怀抱去拥抱他,把自己的一切一切都献给苏老二,让他立刻感受到这人间的温暖。
康素贞一直转到自己走不动,她终于还是没有见到苏老二的影子,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四叔的家。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苦中作乐”,在那几个小时亦真亦幻的梦境里,她总是和苏老二在一起,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披头散发,一起无拘无束,酣畅淋漓·····。
只有那一刻,康素贞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
四婶儿回到县城的当天下午,康素贞便启程回了家,但她没有直接回苏家屯,她到了高中的门口把李志栓叫了出来,她问苏老二现在在那里,李志栓告诉她:“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