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四哥对妈妈说:“妈,俺外婆不想动,俺舅想叫你去看看她”。
“不想动”就是有病的意思。
妈妈慌慌张张拾掇一下,使去东村娘家了。
晚上,康素贞丢下饭碗刚要出门,“你过来一下”,是康大功的声音。
这几年,康大功的后大屋康素贞也是不常进的。那是一间老式的后上房大屋,是解放初期“打土豪,分田地”运动中他们康家分苏家的财产,冬暖夏凉的,平时爸爸妈妈就住在里头。
康素贞进得大屋,便觉得气氛有点异常。爸爸黑丧着脸坐在中堂前的大圈椅子上威严无比,三哥,四哥挨着爸爸坐在靠西头的床上,样子有点生气,三嫂四嫂坐在一边一根板凳上。
康素贞知道,这是要提她和苏老二的事了。不过,今晚的架势她有点害怕,那盏十五瓦的灯泡那夜的光亮暗淡了许多,康素贞的眼光无处放,她便往高处瞅。棚上,一眼望不尽的黑暗,大黑洞一样,只看见那根黑色粗大的屋梁横亘在东西山墙上,显示着屋主无法比拟的力量,无法挑战的威严,无法动摇的意志,无法抗拒的命令。
康素贞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但她还是回到了现实中,这也许就是妈妈的那句:“事可是通难着嘞”!
“贞贞,今黑了咱开个‘家庭会’,高中你可以不上,咱爸会给你在城里寻一个学校让你去上的,但是,你和苏老二那事,家里亲戚都商量过了,那可不中”,四嫂笑眯眯的先开腔。
“贞贞呀,你若想寻一个近一点的婆子家,咱爸都跟你寻好了,就大塔村李支书家那老二,人家弟兄五六个,他爹又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钱和财早都弄的一腰腰的了,在咱大队只要有了人家,啥会没有?再说了,苏老二家三口人一床像样的铺盖都没有,他家穷的咱公社都出了名······”,三嫂的声音。
至于屋里面的人后面都又说的什么,康素贞都没听清楚,只是两只耳朵嗡嗡地响。
“你听见没有”?不知是那个哥哥的声音。
“穷叫他穷”,康素贞原是不会用恰当的语言表达的,这四个字也许是她对以上观点态度的解释,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和对抗,但在屋里的人听起来,足以使墙上的泥皮“啪啪”下落。
“你,你……”,康大功坐不住了,他浑身的黑肉都在颤。解放以来几十年,他那里遇到过这种事,平日里他说的话,哪一句不是下雨一样,角角落落,方方面面都是会有感觉的,谁敢说个“不”字?
如今说“不”的,不是他几十年来统治的臣民,而是他一口饭一口饭喂养大的亲闺女,一刹那,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的临近,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无法解释的伤害。
“贞贞呀,你要是给咱爹气着了,咱三叔回来可是不会依你的,抢毙你的工夫都有”,分不清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总之这话算是说到绝处了,没有再合适的话可说了。
平时的康素贞是最不愿意听到这种话的,自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她最恶心,也最看不起有的人动不动就拿她的三叔来吓唬的别人。
大屋里一片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