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从部队回来,带回一个园形木框的闹钟。那时早自习起床的时间,要么凭感觉,要么听鸡子叫唤。
村子里叫的最早最响亮的那只老公鸡叫“启明鸡儿”。那年代,庄户人家喂的都有鸡子,但“启明鸡儿”不是谁家都有的,往往是一条街只有两三只,每天五更总是“启明鸡儿”最先一声啼叫,其它公鸡便接二连三地叫起来,一遍,两遍,三遍……,勤劳的庄户人家都起床了。
那天晚上,叔叔让我拿上了那只闹钟,临睡觉,他告诉我:“明天早上不用听鸡子叫唤了,我把闹铃给你定到六点,你安心地睡,到时它会自动叫醒你”,我半信半疑。
叔叔又指着闹钟上的指针对我说:“也就是这根短针指着6,这根稍长的针指着12,这两根针成一条线的时候,闹铃都会响的”。
睡的时候,我把闹钟放在床头,一会儿划根火柴看看,一会儿又把它放在耳朵边听听·······,听着那美妙清脆的金属声音,我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醒来,我又划着一根火柴看那闹钟,惺忪的眼睛里,立刻看见那根短针和那根稍长的针已经成了一条直线。我心里满怨着,这只闹钟的不管用和叔叔的自信,连忙翻身起床,快速地穿上衣裳匆匆往学校里跑去。
路过康素贞的大门,我上前“啪啪啪”把她的大门拍的山响:“贞贞,快起来吧,六点多了,再晚都迟到了,我先走了啊·······”!
路过苏老二的大门,我照样拍门吆喝:“老二,快起来吧,六点多了,再晚都迟到了,我先走了啊······”!
路过二骡子的大门,我又上前········。
顺路的同学我总共拍了六家的大门。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瞎子”赶熟路,一路小跑往学校赶,生怕迟到了挨校长的“咣嗒儿”。
“咣嗒儿”是那个校长独有的一种体罚手段,当他发脾气时,他不扇耳巴子,也不用脚踢,他总是把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倦起来,在食指和中指的中间关节处形成两个并列的锥状,谁惹他了,他便用那两个锋利的“小拳头”照着对方的额头或脑袋吃劲地击打,大概发出的是“咣嗒儿、咣嗒儿……”的声音,所以我们都把那一种挨打叫吃“咣嗒儿”,往往是几个“咣嗒儿”下来,我们的头上和额上都出现了几个“白背儿”疙瘩。
突然,我右脚狠狠地踢住了什么东西,一阵钻心的疼迫使我立刻蹲下来捂住那个大拇脚指头,我觉察出,那脚指头的指甲已经掀了起来,疼的我好长时间就那样蹲着,待我换另一只手去捂那大拇脚指头时,手碰到了一块儿异样的东西,我又一摸,发现是一块冰凉冰凉的铁疙瘩,我把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一个秤锤。
我连忙抱上它,一瘸一拐的向学校走去那时真的叫“夜不闭户”。我走进校院,发现校长屋里的灯都亮了,心里想着校长起的也怪早。
我推门进去,看见校长躺在被窝儿里还没出来,看见我,他大吃一惊。
“志栓儿,你干啥”?他问。
我说:“上学的路上我拾了一个秤锤,你不是说拾到东西要交公吗?”
“啊,你放桌子上快回家睡觉吧”,校长说。
“校长,今天放假了?不上学了?”我懵懵地问。
“天还不明嘞,你上啥学?快回去睡吧”!
……
我半信半疑地离开学校,当走到二骡子的大门前,突然一个声音低低地问:“谁”?
听的出是二骡子家爹,薛老喜的声音。
“李志栓儿”?
我说:“是”。
“刚才是你拍俺大门”?
“是”,我回答?
“你拍俺大门咋嘞”?
“喊你家照东去学”,二骡子的大名儿叫照东。
“扯淡!十点不到是去上啥学嘞?你真是个信球”,薛老喜还嫌不过瘾,又说:“不明乱叫唤”!
那时我都知道,“不明乱叫唤,是晕鸡儿”。
我又到苏老二家大门口。
“谁”?又是一惊一乍地问。
“我”。
“小栓儿”?
我说:“是”。
“是你拍的门”?
“嗯”,这时我沒了底气,弱弱地答。
“这样早弄啥嘞”?
“我存着该上学了,喊你家老二”,我答。
钟叔“嘿嘿”笑了两声,说:“这样冷的天,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呢?”,他又说:“孩子,你不知道叔是一受惊都睡不着觉了?快回去吧,甭上学上成神经啊,看俺……”。
我一瘸一拐走开了,听见钟叔在身后嘟哝:“好上学的‘启明鸡儿’呀”。
·········
我回到屋内,没好气地划根火柴仔细看那闹钟,那闹钟放的好好的,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圆在那床头滚动了一个角度,钟盘上的“9”字在下了。
从此大人们都叫我“启明鸡儿”。
我有点不相信那闹钟了,把它随便放在小屋的窗台上,和衣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我还要用我自身的生物钟唤醒我的睡眠。
那天早上我还是第一个到学校。放学刚出校门就听见一阵阵铜锣声,我们好奇地循那锣声走去,发现大街上一队人。前面是薛老喜,他敲着锣大声吆喝着:“社员同志们,昨晚派出所深夜出击,抓到一批挠乱市场秩序的……”。
他说完一句话便“咣、咣”地敲两声铜锣
薛老喜后面的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的抱着萝卜,有的?着花生,有的抱着老母鸡……。
我忽然发现队伍里有一个人很眼熟,又一看,是苏老二邻村的姑父胡大会,因为两个村子离的近,他又是苏家屯的女婿,他的头都快扎到裤裆里了。
他胳膊夹着一梱葱,脖子上挂着一杆秤,但没挂秤锤。和众人不同的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
胡屯胡大会,
卖葱丢秤锤。
投机又倒把,
游街来认罪。
一边的康素贞看着苏老二说:“你姑父真丢人呀”!
苏老二瞪了康素贞一眼:“俺姑父丟你家人了?都是你爹那咬蛋虫儿……”,康素贞又朝苏老二瞪了一眼,她没有说话。
游街的队伍过去了,我们几个人开始回家走,无论康素贞怎样的说话,苏老二就是不搭腔。
康素贞看见我走路一瘸一拐的就问我:“老栓儿,你的脚咋了?”
我们这一带有一个习惯,凡是喊人名字的时候,无论对方年龄大小,尤其是男人,往往都在对方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前面加一个老“字”。
我把情况说给康素贞,并且告诉她,苏老二家姑父那秤锤就在校长的屋里。
“那还不把秤锤给他”?康素贞没话找话。
“人都叫你爹圈祠堂了,谁敢?”
“我去拿回秤锤,叫俺妈去送給他姑父”。
·······
按规定,串村游街过后是要进学习班学习几天的,不知为什么,苏老二的姑父下午便放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