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完红薯,有一系列活计还要做。人们首先把没有伤擦的红薯放进红薯窖里储存;把伤擦的或多余的用刨子刨成红薯片儿晒干,磨面;把这一切都做停当,最后便把一些红薯磨成粉,又把粉面做成粉条。
做粉条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年底最冷最冷的天气了。
苏家屯下粉条的固定地点,就在苏家祠堂的院子里。下粉条的工序很多,把晒干的粉和成面团,然后专门有一个人把一大块儿粉面一块儿一块儿地拽开往一个漏勺子里放,漏勺子的下面有一口滚水大锅,那掌漏勺的人一方面用一个木块儿敲打着那漏勺的边缘,让那粉面从那漏勺底部的一个个小孔里漏下去,落在滚水锅里,锅的旁边专门坐着一个人,用两根长长的细竹杆在那滚水锅里捞那已经半熟的粉条,捞上来,整齐地搭在一根木棍子上,是谁家的粉条,主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接过去,再挂起用凉水泼,一会儿,挂起的粉条就被那寒冷的空气冻得实踏踏的。第二天,人们早早地起床,把那粉条儿上的冰渣渣再锤下来,挂起晒干,就是做成的粉条儿了。
那个时候,苏家祠堂里挤得满满的人,一个院子都雾气腾腾的,那掌漏勺的人早都计算好了一个晚上要下几家的粉条,往往下到十二点以后。
院子里挤着的人也不都是下粉条儿的,还有一部分是等着下粉条儿结束后,寻求一碗粉条儿汤喝的。
下粉条儿自然是一种很出力的活儿,到了十二点以后,所有干活的人都是饥肠辘辘的,不知从那一年形成的规矩,在某一家或某几家刚下成的粉条堆里挖上一锅,再投上一把柴火把那一锅粉条煮一煮,拌上蒜汁盐巴和菜叶子,一锅粉条儿汤便做成了,所有的人就各自按照自己的需求美美的吃上一顿。
那天晚上,本来没有薛二喜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老中老能,便从头到尾在那里掺和,直到那一锅粉条儿菜汤做成,他好不客气地盛了一大碗,可以看得出,他那天晚上是没有在家喝汤掂着他那空肚子去了苏家祠堂的,他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
第二天天还没亮,听见大门有响声,我连忙起身去开大门,大门刚开了一条缝,苏老二便挤了进来,看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你知道不知道?二喜死了”,苏老二刚进大门就对我说。
我抬头看看天,天上还有几颗星星,月亮早已偏在了西天的上空,那淡淡的月光投在我和苏老二的身上,我们两个人的身影便又淡淡地印在身边的墙上。
确定我不是在做梦。昨天晚上薛二喜在那里喝粉条汤的情景还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他怎么会死呢?
我问苏老二:“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一晚上他都在闹腾,说是肚子老疼,刚刚从卫生室里拉回来”,苏老二说。
“他吃住毒药了”?我问。
“不是,俺爹说,可能是因为他昨晚吃的太多了,那粉条儿本来是半熟的,到了他的肚子里都泡开了,硬给他撑死了”。
从此,薛老喜下来便是薛三喜了,那个饿死鬼托生的薛二喜到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了一个撑死的鬼。
埋葬薛二喜那天的深夜,有人在他的大门边放了一挂火鞭,后来,村里人都说是孙家人放的。
······
玉盘生辉辉如水,
水润万物又生辉。
“水”里万家灯火熄,
于无声处听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