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准备好没有”?与此同时,康大功躺在那怡人的后上房里,他充分的伸了一个懒腰,他是下午要赶到县城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堰县农村工作”总结表彰会议的。
康大功在一年的这个季节是最兴奋的,因为县里年年都在这个时候召开上一年的农村工作总结表彰会议,他年年都在这个会议上受表扬,讲话,听喝彩声和鼓掌声,和县长站在台子上照相留念。
“恐怕去不成了”,芬芳说,
“咋了”?康大功吃惊地问。
“下了一夜的大雪,路都封住了”,芬芳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下雪的,她只是从地上雪的厚度判断,可能是下了一个晚上。
康大功连忙起床推开屋门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应该想办法来接我的”。
康大功是很有底气说这样话的,因为他知道,几十年来他都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坚信只要善于播种,就能在适当的时候得到丰硕的收获。
苏家屯东西那两条“黑眼儿沟”里,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哪代开始,哪一家哪一户人的劳动,沟下便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各种树木,有材树也有果树。后来,人们只是把“上河是苏家的,下河是李家的····”这样的话作为饭后的谈资,实际上,上下河土地上长成的木材和果实早已在某一程度上姓“康”了,成了康大功自由支配的资源。
因为沟太深,沟下的树渴望阳光,都竭尽全力往高处长,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中期,从沟上往下看,东西两条“黑眼儿沟”已经看不见沟底了,那绿茫茫的树枝树叶遮天蔽日,那笔直笔直的树干早已成了栋梁之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家屯生产队有了自己的林业队,林业队的队长自始至终都是康二功,他每天只要在那沟边转一圈儿,或者果树成熟的季节,他和林业队的队员们一同到沟下收获梨子、桃子之类,别的什么活计也不用干,到了年底每天按12个工分累计,365天一天也不少。
70年代,人们的住房都限于土木结构的瓦房,人们为了节省材料,往往盖房的时候地基就用石头来做,石头垒的到了一定的高度,便用加木板或土坯垒做成土墙,这样便很大程度地节省了许多砖,因为砖是需用钱购买的,那石头,山上和河滩有的是,只要有气力能吃苦,便能得到足够的石头。
只是到了建房子顶的时候,需要椽子、梁和檩条,那是很难求得的材料,因为长在土地上的每一棵树都是集体的,在苏家屯的村子里没有康大功的同意谁也不能砍掉一棵树。因此有很多需要盖房的人家都因为没有椽子和檩条死了盖房的心。东西那两条“黑眼沟”下的树便显得十分的金贵,康大功又因为掌管着那东西两条沟下的树木,便更加的威风凛凛,独一无二。
康大功很清楚,他当上队长至今,已经经过了几任的公社书记,乡长和革委会主任、副主任之类,每任的政职和副职都给他打过招呼:“家里要盖房了”。
康大功只要得到这个信息,他便会让薛老喜在沟下堪查半天,先选定选足某个书记或乡长所用的椽子、大梁和檩条,用刀子在那树干上做个记号,然后组织生产队里的人进行伐木,队里还给每个人记着公分,然后再从沟下运上来堆在一起,最后有薛老喜组织社员用架子车送到某个指定的地点。
这一切,苏家屯村里的人都知道是康大功送给上级某个人的,有的时候也都知道是送给那一个具体人的,但从没有一个人提出任何的异议。那沟下的树伐了又发,发了又伐,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就连康大功也不清楚在这个县的那个角落里有苏家屯沟下的树木盖成的房子了。
康大功知道他为领导们付出了多少,所以他坚信无论雪怎样的大,他们总会想办法来接他去县里参加这个表彰会的,因为此时县长的父母,正住着苏家屯村“黑眼儿沟”下生长出来的树木做椽子和大梁盖成的大屋。
······
表彰会的会场就在县政府招待所的礼堂里,第一天的上午开幕式上,县高官和县长都在会上讲了话,到下午轮到全县的先进村代表发言了,第一个发言的就是代表大塔大队的康大功。
他的讲话稿是他当民办老师的妹子康大妞写成的,共分了四个部分,一是概述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二是大塔大队苏家屯生产队的概况;三是苏家屯去年各种作物的产量、产值,人均收入情况和农田基本建设,改天换地的成绩以及老百姓富裕的生活;四是在县委县政府和公社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大塔大队苏家屯生产队努力的方向和决心。
他这个发言稿已用了好多年,每年开这个会的时候,康大妞老师家只要把这里面该改的数据改一下都中了。那一年,正好大报小报都发表一首《水调歌头》的词,那词里有一句“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句子。头天晚上,康家妹子来找康大功,说是这回去县上发言要紧跟一下形势,现在全国人民都正在新一轮的学习政治的高潮中,要发扬“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精神,把苏家屯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的台阶,建议发言稿的最后一部分,表决心时要用上这句话,当时,康大功表示很满意。
康家妹子走了以后,康大功拿着那个讲稿,就那一句他读了十几遍,在睡梦中他还在那九天上和五洋下遨游。
因为康大功是第一个发言,再加上县长也坐在主席台上,所以会场秩序很好,他的发言很顺利,最后他提高了嗓门说:“我们苏家屯人一定要在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发扬‘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
当他读到这里的时候,因为那“鳖”字的笔画太稠,他真的忘记是什么读音了。
无奈他又来了一遍:“我们苏家屯人,一定要在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发扬‘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他还是读不出来,他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没有找到灵感。
第三次:“我们苏家屯人,一定要在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发扬‘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鱼’的精神······”。
当时他想,反正下到水里就是捉鱼的,不捉鱼还有什么可以捉的呢?
台下一片哄笑,这个时候,康大功也知道他读错了那个字,但他还是想不起来那字究竟怎样读。
台下的哄笑声持续着,台上那县长坐不住了,他用手势制止着台下人的骚动,但效果非常的不明显,他扭头看着一脸尴尬的康大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台下哄笑的人们说:“笑什么笑?这才是苏家屯人的精神,你们难道不知道鱼比鳖还难捉吗?笑什么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