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很美,六点半的天空很清晰明亮,东边与田野相接的天空颜色是橘黄的,云朵的颜色也是明丽的,看起来分外迷人。而且现在已经能看到太阳的轮廓了,现在的太阳很是柔和,就算是和他直视眼睛也不会有任何痛感,反而觉得很舒适。太阳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将他的温暖赠与这个世界,他让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变得平和,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爱的、是被温暖眷顾的。
一望无际的田野充斥着生命的生机,晨风吹过的时候它们齐齐微微弯腰,微微发出声响,形成迷人的波纹,仿佛是在欢迎归家的两个学子。
陆小果停下脚步轻轻闭眼感受了一下暖阳和微风,觉得整个人都很舒适。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幸福地舒展着,为这迷人的景色,为这盎然的生机,为这美好宁静的时刻。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好神奇,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朵云在每一个瞬间都能给人带来神奇的感受。
林雁也停了下来,愉悦地看着面前的景色:“我也觉得美。”
而后,两人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公鸡叫,陆小果突然就笑了起来:“我想到了乾隆写过的一首诗。”
“什么?”林雁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梦断天鸡喔,起看旭日升。到了我们这里倒是反过来了。我们是正看旭日升,梦断天鸡喔。”
林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陆小果竖了个拇指:“没毛病。话说乾隆为什么会听得到鸡叫?皇宫里面还养鸡报晓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乾隆当时没有在皇宫,而是在一座山上,能听到金鸡报晓也不奇怪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很快就到了林雁的家,两人分开后陆小果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到家。还没进家门,陆小果就开心地大喊:“奶奶,我回来啦。”
明明只是离开了大半个月,看着熟悉的家,陆小果却有一种自己已经离家多年的感觉。
陆小果进到自己房间把背包放下,直接就出了大门往左走拐了个弯就走到了厨房——乡下的房子大都是这样子的,房子和厨房都是分开的。
厨房门口正对着的是草堆,左侧堆满了几乎碰到屋顶的木材,右侧则是个放着三个锅的灶头,灶头正对着的是一个碗柜和一个用砖头和大块瓷片砌起来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电磁炉和煤气灶。
陆小果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老人正蹲着用木棍搅拌着小桶里的鸡饭,看到陆小果后抬起头慈爱地笑笑:“那么早就到了?鸡蛋粥我刚刚弄好,正在碗柜上放着呢,你现在拿去吃刚刚好。”
陆小果只觉得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蹲下去看着奶奶,眨眼:“不是说等我回来再自己弄吗?”
“我想着你不是说七点左右就到吗?我刚好没事,顺便就帮你弄好了,用碟子盖着,现在天气也没有很冷,放一会也凉不到哪去。而且你不是五点左右就坐车了?现在不饿吗?”奶奶说着,嫌弃地看了一眼陆小果,“蹲远一点,你挡路了。”
“哦。”陆小果蹲着挪了几步,换个方向,看着厨房外喂鸡的奶奶,然后才慢慢站起来去揭开那一碗鸡蛋粥。
粥的表面已经被金黄色的鸡蛋覆盖了,而且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膜,陆小果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能够清楚看到很多蛋丝,饱满的白色粥粒现在已经裹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
陆小果吃了一口,温度刚好,口感也很好,怎么说呢,是家的味道,温暖、香甜。
陆小果又吃了一口,朝厨房外喊道:“奶奶!粥不够咸!”
“酱油就在桌子下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加点!”奶奶喂完鸡后到一旁洗了洗手,然后走到厨房门框那里看着陆小果:“你想吃什么青菜?”
陆小果一边搅拌着鸡蛋粥一边问:“现在有什么青菜?”
“番薯叶、空心菜还有苦麦菜。”
“坚决不要苦麦菜!太难吃了!空心菜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会影响钙的吸收。还是番薯叶吧!”陆小果顿了顿,“但是我已经吃了鸡蛋粥了,我怕我吃不下。”
“我吃,我多摘一点,你中午的时候想吃就再做。”
“也行吧。”陆小果应道,已然忘记了自己中午肯定是在街上吃的事。
陆小果喝完粥洗了碗,然后她走到离洗碗槽没几步的番石榴树旁,踮起脚比了比自己和树的身高,问正在菜园子摘菜的奶奶:“这番石榴树是不是长高了啊?我感觉它现在好像比我都要高一点,它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老家曾经的石榴树那么高啊?”
陆小果想起来老家那棵足足有三层楼高的石榴树,当年那石榴树被他爸爸砍了的时候她伤心了好多天,害得她爸被她爷爷臭骂了一顿。
“哪有长高?就跟你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不过这棵树不会长得像老家的那棵那么高的。”
“为什么?”
“虽然都是番石榴树,但是它们的品种不一样,老家那棵是红心的,这棵是白心的。而且正常来说哪有番石榴树是可以长那么高的?摘果子都不好摘。老家的那一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长那么高。”
陆小果撇撇嘴,小声嘀咕:“明明就是高一点好,那么矮,既不能乘凉又不能让我爬上去。”
番石榴树一旁是一棵枇杷树,但是那枇杷树有点瘦弱,陆小果怀疑那枇杷树不是她弟移植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哪一年有一个人吃了枇杷顺手就把核扔到这里了,但是那样子的话它又不会长得那么快。
“奶奶,这棵枇杷树真的可以长出枇杷吗?当时陆震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把那么弱不禁风的枇杷树也挪了过来?”
“当年你四叔砍他家后的枇杷树的时候顺手就把一根小苗给了你弟了,他原本不想种的,不是你说以后想上树摘枇杷想吃枇杷,让他一定要把那小苗带回来种着的吗?”
陆小果看着那枇杷树,沉默了两秒:“是吗?我忘了。”
陆小果又往旁边走了两步,仰着头看着那黄皮树,感叹道:“这几棵果树当中就这黄皮树长得最好了,就是长出来的黄皮有点酸。”
奶奶已经摘好了番薯叶,现在正打算择菜,她往陆小果那边看了一眼:“当时还不是你摘得最欢、吃得最欢?”
陆小果理直气壮:“那不是你们当时都不愿意吃吗?与其让它烂在树上,还不如让我摘下来吃了呢!”陆小果又转身看向左侧的龙眼树,“为什么这树都不长高的呢?只是变大变宽?”
“要那么高干嘛?到时候还不容易摘龙眼,要是长得像以前家里那棵番石榴树那么高,你爸非得又把它砍了不可。”
陆小果啧了一声,倒是没有反驳。
小时候在老家那边他们种有一棵非常高大的红心番石榴树,陆小果非常喜欢。喜欢到树下玩泥巴,喜欢爬树,更喜欢它结出来的果子。每一次果子成熟的时候,她爷爷总是会把最大最甜的那一个给她吃。零几年的时候农村里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是很严重的,但是在她家似乎没有这种情况,确切地说,是在她身上没有这种情况。
她听说她爷爷对小姑姑就很不好,他一度阻止小姑姑上学,尽管06年的时候已经实施九年义务教育了,当时小姑姑上初中是不要钱的,但是他依旧不赞成小姑姑上学,他嫌弃小姑姑晚上点灯写作业会浪费电,白天走路上学会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工厂打工,最后小姑姑是被他逼辍学的。
但是爷爷对她却是实打实的好,尽管有弟弟的存在,家里面爷爷最疼爱的还是她。爷爷会在番石榴成熟的时候精心挑选最好的那个给她吃,其他人都得往后排,而后来她爸爸觉得她爬树太危险了,所以就把树砍了,爷爷气得差点在过年的时候动手打他;而爷爷陪老友喝酒的时候,也总让她在身边陪着,然后把下酒菜夹给她吃,其他人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而她没上学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教她数数了,从一到二百,数对了就给她两毛钱买糖吃,而那时他弟只能在外面玩泥巴;她上学后,爷爷虽然不懂她的功课,到是都会督促她学习,让她好好完成作业,还吓她说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会被坏人抓走,她信了,所以更加努力地学习了;他还特地教她骑单车,是那种28寸大小的,她当时不比单车高多少,但是他就是喜欢让她踩在脚踏上骑车,尽管车子动起来只是因为他在后面推动。
她还记得那时候流行卓依婷,她爷爷会买那些CD回来,然后和她一起看卓依婷唱歌跳舞,他跟她说她也要学着唱那些歌,要是学不会就要一直读二年级,也不能长大,她也信了。所以当时学得特别认真,但是她还没有学会,爷爷就走了。
爷爷是因为生病而离开的,他生病的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爸爸、大姑妈、二姑妈、三姑姑、五姑姑、小姑姑,他们都劝爷爷去看病,但是爷爷拒绝了,而且还使劲地骂他们,说他们不懂事,具体骂了什么陆小果当时没有听到,因为她被大人赶到外面玩了。等到第二天,爷爷就去了。
陆小果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就问小姑姑爷爷以后还会回来吗?在她看来,小姑姑是家里人懂得最多的人。
小姑姑流着泪,声音哽咽地回答:“不会了,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小姑姑就不理她了。她当时小小的一个人,因为家里发生了大事,所以都没有人有空搭理她,她就一个人走到离家不远的水泥空地上发呆。
当时天色阴沉,天空都是灰色的,看不到一丝亮光,明明只是上午,却像是夜晚快要降临的样子。天空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还吹起了冷风,雨淋到人的皮肤上的时候,夹带着冷意。陆小果的身子很快就被淋湿了,但是她不想回家,她想啊,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学会唱卓依婷的歌、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学会骑单车,所以爷爷才会像妈妈一样不要她了……
后来她回家拉了一辆26寸的单车,一个人在空地上学单车。吹着风,她的身子很冷;下着雨,水泥地面有点滑。她摔了很多遍,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手臂和小腿上也有了擦伤,但是她还是在学,摔了……把车扶起来继续学……摔了……再把车扶起来继续学……
如此往复,不知道学了多久,她终于学会了。因为骑车的路线扭扭歪歪的,而且她因为身高原因根本就做不到坐垫,每踩一轮车她的身子都要有大幅度的摆动,所以显得她有点笨拙可笑……一个比单车略高的女孩在雨天中开心地笑着骑着单车,脸上淌着的液体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然后她扔下单车跑回家想像往常放学一样扑到爷爷身边,告诉他她已经学会骑单车了,爷爷一定会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口因为常年吸烟而有点黄的牙,脸上的皱纹紧紧靠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但是她这次没能去到爷爷身边,她被挡在了门外,小姑姑告诉她这个时候别捣乱,见她身子湿了就把她赶去换衣服了。陆小果当场就哭出来了,争辩着她没有捣乱,她要见爷爷,她要让爷爷夸夸她……
陆小果思绪回归,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点可笑,简直是个大笨蛋!笨到不可救药的那种!但是每每想起,心脏都会隐隐作痛……不管在其他人眼里爷爷的形象是怎样子的,在她看来,爷爷是占据了她大半个童年的人,是让她童年带上色彩的人……
“奶奶我回房间睡一会,如果我十点半的时候没有醒的话你记得喊我一下。”
陆小果等奶奶应下后就回了房,看到床上的手机就想起来了还没有给她爸打电话报平安,但是她真的不想打电话,所以就直接发了一条短信:我到家了。
——哦。
陆小果有点想笑,真的是毫无新意的回答。
他打了个电话过来,陆小果接了起来:“喂。”
“你几点到家的?”
“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吧,没有留意。”陆小果揪着床垫的边沿,漫不经心。
“哦。家里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家里能有什么事?”
“哦,我今年中秋就不回家了。”
“哦。”陆小果随意应道,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子啊,陆小果毫不意外。
“今年厂里发了月饼,我有两盒,我让你七叔帮你带了一盒回去,他是今天中午的车,大概傍晚的时候就会把月饼拿到我们家。”
“哦。”其实陆小果非常想质问他既然别人都能回家,为什么你不能回?
对方沉默了几秒:“你还有钱花吗?”
“有。”
“哦。”
再次沉默……
“有什么你再给爸爸打电话。”
“……嗯……拜……”陆小果另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陆小果抿抿嘴,调了个十点二十分的闹钟,然后就开着风扇裹着被子睡过去了。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