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父母的卧室离着奶奶家只是隔着一条石街,没几步距离,完全具备他俩相识相恋的地点、时间。纸毕竟包不住火,他俩好上的事还是被双方父母知道了。奶奶那边好说,在她面前伯父娶了谁,只要能讨上个老婆,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不管是谁她都是愿意的。同年爷那边是行不通的。同年爷的父亲勃然大怒,怒骂棒打同年妹并托媒人给他女儿找户人家,决然了断伯父的念想。
谁又会想到,他俩竟然私奔了。八十年代初期,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交通还是处在靠走,通讯也还是在吼的年代。他们能走到哪里去?他们又可以去哪里?在此前,他们又曾去过哪里?
父亲推断,伯父与同年妹密谋私奔的事,奶奶肯定是事先就知道的,说不定她还是个主谋。那个时候,没有企业、没有工厂、也没有雇佣农民工的需求,家里的经济来源仅仅只是靠养的那几头猪、几只鸡。而那点仅有的收入也握在奶奶的手里,伯父要从奶奶手里拿到出走的路费,理所当然是要说出用途的。
他俩乘船一路去了连江,连江口有一个火车站,可以从这个火车站乘坐火车去广州城,也是唯一的一条便捷而又经济的路径。当时的交通状况,要从陆路进城颇费周折,转来转去担心后面同年妹的父亲追了上来,再者两人心里总有点虚。原来的计划是到了连江口坐火车去广州,在广州城有我奶奶刚联系上并相认了的妹妹,伯父计划(估计也是奶奶的计划)带着同年妹去投靠这个姨。他们只是到达了连江口后并没有去广州,可能是因为年轻,也可能是因为世界太大,我害怕。不过我猜测是伯父手里的钱不够了。奶奶给的钱本来就不多,顶多够个路费,伯父这个人从不会打算也没有远见,手里的钱没有完全花完,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状态。他带着同年妹在连江游玩一通,他给同年妹买了套衣服,买了鞋子。可当去火车站买火车票的时候就发现,他的钱不够了。
凄美的爱情终究是败给了现实,逃到广州去过美好的生活不过是黄粱一梦。他们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家乡那山旮旯的地方。只是回家,形同陌路,各找各妈。
对我伯父来说还好,爷爷奶奶并没有责备他,他是长子,又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同年妹着实惨了。这显然是伤风败德的。按旧风俗,是要浸猪笼的。同年妹的父亲气急败坏地把她捆了起来塞进猪笼子里浸泡在池塘里。那池塘水不深,但也漫过她的胸部,头是露了出来。但这种示众的羞辱恐怕比那水还要冷,并且是出自亲父亲的手。
我不知道要浸泡多久才算完事,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这陋习早就扔到茅厕里去了。母亲给我描述的时候,我脑海里就有这么个画面,一个姑娘被塞进猪笼里,一根绳子的一头绑着猪笼,另一头旁边的树枝上,人被吊着浸泡在水里。她肯定是经过了白天人们的讥笑怒骂,走过了夜幕降临时的恐惧、孤独、无助。但是伯父并没有出现,他不敢出现,他没有这个勇气在熟悉的人群里扛起这般嘲笑。同年妹的心里有多少恨是计算不出来的。被捞上来后她便开始相亲,近的不要,远的再远的更远的,她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包括她父母离世。
同年妹翻篇后,伯父家来过多少女人又走过多少女人,我不知道。直到伯父已经是三十六七了,依然打着光棍。奶奶倒是空洞的乐观,如阿Q一般,自我安慰能力超强“他不是娶不到哇,他就是眼角太高了,人家看上他,他就是不要。我也说不了他”话虽然如此,这个岁数讨不着老婆,在农村是被瞧不起的。何况伯父这些年来虽然也去城里打过工,但也是日子紧巴巴的,手头也没有宽松过。能给他讨上个老婆,对方是怎么样子的情况,估计他也是不会介意了。
现实果然如此。花出现了,她真的是我唯一的官方伯母。
伯父爱过同年妹,我想是爱过的。他也许有勇气去尝试爱,但是没勇气去尝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