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刚刚完成了一笔大单子,公司里一群同事说是要给她庆祝,这也是没办法拒绝的事情。
早两年苏楠进了自家公司,便一直从基层做起,不靠家里帮忙,自然也没有打着自家哥哥的旗号,所以到现在公司里的同事还不知道苏楠正是淮成的千金小姐。
大伙先是去“十里香”大吃了一顿,接着科室的几个小伙跟小妹又说要去唱歌,苏楠犟不过,也就被拉了过去。
昏暗的包房内,有人在唱着歌,刚好就唱到了滚滚红尘。苏楠一顿,手指还捏着酒杯,听到那句,“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手一晃,那杯子里的酒便洒了出来。
身边的小姑娘讶异,一惊叫,苏楠回过神来,收敛了神色淡淡的笑了笑,端看着裙摆上的污渍,“我去洗洗,你们继续。”
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包房,苏楠身形有些不稳,才走了几步便踉踉跄跄。揉着眉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苏彦的电话响了几遭,都被苏楠给掐断了。
这几年她游走在各种形式的相亲宴会,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每天嘻嘻哈哈的笑着,可只有她知道,心里存了一个人,只剩荒芜一片。
她告诉自己,再等等吧,或许她等不了了,也就遂了他们的愿。
双手撑在墙上,苏楠一步一步走到洗手间,鞠了一捧水,打湿了整个脸。那冰凉的触感让苏楠清醒了不少,再一低头,看到裙摆上的污渍微微蹙眉。抽了一大堆纸也没有擦干净,苏楠不禁有些懊恼。
包里的手机又不停的响起,苏楠一看,直接关了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她没有进去包房,反倒是去了过道的走廊,那边一般没有人。苏楠靠在墙上,从包里抽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拿出一根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记忆似乎又回到了好几年前,明朗的少女,清俊的少年。少女穿着百褶裙在前面奔跑,少年推着单车跟在身后。
记忆似匣子般,一打开便全然释放出来,像过电影走场一般,轮回了好几遍,她却终是没有找到属于她的身影。
手指的烟被夺过,苏楠一怔,手指还维持着方才那般动作,全身僵硬不能动弹。耳边却是响起了那道温润却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抽烟对身体不好。”
不好?
苏楠的心微微一疼,轻扯着笑容,扭过头,便见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自然也看不见他眼底的那一片浑浊。
“那就不抽。”
她一把夺过男人手指捏着的烟,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越过男人离去。
“苏楠。”
男人叫住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苏楠顿住,没有回头。
“小黎……最近有没有找你?”
苏楠清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转过身,靠在墙上,双手环胸,语带轻佻,“没有,你呢?她有没有找过你?”
男人抿着唇,那一双暗色的眼眸中平添了一道狠戾。苏楠头靠在墙上,余光落在男人那清俊的脸上。
“既然想她,为何不去找她?”
“贺楚慎,你就是个胆小鬼,既然爱她,怎么不告诉她?你以为走了一个贺岑东,就不会有别人了吗?贺楚慎,你究竟是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三年前是这样,胆小懦弱,三年后还是这样,你怎么不敢?怎么就不敢告诉沈黎,你爱她?”
“苏楠。”
贺楚慎蹙眉,冷冽了一张脸。却发现她早已扭过了头,又哭又笑,“你真傻,你不告诉她,她永远不知道你爱她。”就像她一样,不敢迈出那一步,就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打转,绕不出轮回。
“下回她的事你不用来问我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是。贺楚慎,没有人会停留在三年前。”
苏楠说着,却是觉得无所适从,刚想要摸烟,终究是顿住了。“其实,你明知道答案的,何必来找我。”
贺楚慎抿着唇,不发一语,只一双眼死死盯着苏楠。
他以为,他同苏楠是一样的人。
“沈黎有自己的主见,为何她不找你,想必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想失去她,只有主动出击,你在原地,她永远不会回头。”
“楚慎。”
她低低的唤了一声,贺楚慎却是随之一怔,心口蔓延的苦涩无人可知。
苏楠说的他何尝不知?可他到底是晚了一步,如今先要沈黎,谈何容易?单是他姓贺这一点,他就输了。
“以后还是少来找我。”她看了贺楚慎一眼,终究是快步离开。
独留贺楚慎站在原地,那手置于裤袋内,却是紧握成拳。
……
窗外一道光线闯进来,那满眼的光亮顿时盈满了整个房间,沈黎微微睁开眼,便瞧见男人穿着闲适的运动装,站立在落地窗前,那手还拿捏着窗帘的一角。
那阳光猝不及防的闯了进来,叫沈黎一下子适应不了,转过身又钻进了被窝。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下一秒腰间多了一道重力,便是这样轻易就被举了起来。
沈黎惊呼出声,双手紧紧的抱住男人的腰际,不禁蹙眉,“大清早的,你干嘛呢!”
“大清早?”裴先生忍不住失笑出声,“夫人,你可瞧瞧,这会儿几点了。”
他自床头的矮柜上拿了腕表过来,递给她,沈黎一看,却是十点了,的确不早了。脸当下便红了起来,埋在男人的肩颈窝里不肯出来,只闷闷的道,“都是你,还不都是因为你。”
昨晚他不顾她求饶,一连要了她好几次,她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了。半夜累极了,他才肯罢手。
听到沈黎的控诉,男人不语,只一双手搂着她,一个起身便将沈黎揽起,跪坐在床上。
“起来了,吃过早点我们去看看你母亲。”
听见裴远珩这么说,沈黎这才想起之前答应裴远珩的事情,推开他也跟着下了床,“好,待会儿去看看她,不过……”
沈黎说着微微蹙眉,“我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毕竟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怕是她早就忘记我了吧。”
“没有的事情。”
握住她的手,给予她力量,也想告诉她,他始终都在她的身边。
“谢谢你,裴先生。”
沈黎动容,踮起脚尖吻上了裴先生的唇瓣,接着淡淡一笑。
“快去洗漱,我买了林记的粥跟小笼包。”
沈黎甜甜一笑,越过裴先生进了浴室,而裴先生则是看着沈黎的背影,眸底尽显笑意。
夫妻两人用过了早餐,沈黎又上楼换了衣服,顺便为裴先生也拿了衣服。裴先生也很乐意的配合的穿上。
不得不说沈黎的品位还是可以的,这几日都是沈黎负责裴先生的日常料理,裴先生恐怕不知道,但是公司里最近都在说这董事长愈发的年轻了,意气风发。
最后为裴先生打好领带,沈黎才满意的放开了手,又妥帖的整理了裴先生的衣领,满意的笑道,“裴先生真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那是自然,夫人现在才发现?”
沈黎挑眉,“不过夸了你一句,还真是上了天堂了。”使劲儿在他胸前一巴掌派过去,怎料裴先生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沈黎带到了怀里。
沈黎一急,挣扎了一下,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肩颈处,沈黎自脖颈一直到耳根子都蔓延了红色。
“都已经老夫老妻了,夫人怎么还这样害羞?”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走开。”
沈黎一把推开裴先生,看他那一脸不正经的模样,索性拿了包就往楼下走。裴先生含笑摇头,快步跟上了沈黎。
因为医院是在城西郊区那边,路途有些远,裴先生驾车,沈黎靠在一边休息。昨晚实在是太累了,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撕裂的痛楚,偏偏这个人似乎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思及此,沈黎扭头怒瞪了裴先生一眼。裴先生此时正专心的开车,看起来心情不错,吃饱了的人心情就是好。可沈黎不开心了,她这会儿感觉全身都跟散架似得。
“怎么?夫人这是发现为夫长得太好看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舍不得移开眼?”
裴先生微勾起唇角,虽没有转过头来,但沈黎就是知道,这会儿的裴先生一定是带着笑的,而且那笑肯定是不招人喜欢的。
沈黎努努嘴,却没有回话。
这男人真的是够了,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是容易得寸进尺。
两人到达医院,一同下了车。因为许久没来,要苏岑还需要探访请示,沈黎原本以为听麻烦了,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裴远珩一早就打理好了。
护士直接带着沈黎进了病房,沈黎站在病房门口时,却顿住了,脚步微抬,却是迟迟未曾落下。
裴远珩就站在沈黎的身后,明显感觉到了沈黎情绪的不稳定。
他上前去,双手搭在了沈黎的肩膀上,微微一用力,沈黎扭过头去,对上裴远珩的视线。
“裴先生,我……”
“担心?害怕?”
沈黎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嗯,毕竟十几年都没来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害怕,这几年来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来看她,可是每次走到门口了,我都害怕的走开。”
“我无法忘记她发疯时候的模样,双眼腥红,完全不认识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她就更疯狂了。”
“裴先生,我结婚的时候到过这里,我想告诉她我结婚了,以后也会很幸福。可是我不敢,因为他不爱我,所以我不敢告诉我母亲,她的不幸,我不想发生在我身上。”
肩膀上的力加重了一分,沈黎侧着脑袋,看裴远珩,“我今天带你来是因为你说,你这辈子只会结一次婚,所以,这一次已经有过了,代表无论以后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对吗?”
他墨黑的眸子对上他的,那样深邃,那样神情,“你以后的结局只有一个,跟着我,幸福一辈子。”
沈黎唇瓣轻颤,眼泪却倏然下滑,“我保证,你以后的结局也只有一个,陪着我,幸福一辈子。”
她拉下他搭在她肩膀的手,十指紧握,两人比肩而立,男人侧眸,满心满眼全然是她。
沈黎的手紧握了一分,她咧开嘴,伸手推开了门。
病房里一片雪白,设施很简陋,只一张床,一张凳子,一个柜子,其余便什么也没有。
沈黎怔怔的站在门口,那窗外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呈颗粒状在空中盘旋。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她穿着病号服,头发有些乱,病房内很安静,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沈黎突然就不想走进去了,她有些退缩,而身侧的男人却岿然不动,紧紧的反握住她的手。沈黎看他,他却只是摇头。
“病人方才不肯配合,才刚刚打了针。”身后的小护士解释。
沈黎却是一怔,“zhendingji?”
“她还犯病?”
这是沈黎没有想到的,一般都说精神病患者不会长期发病,只是偶尔才会如此。如果没有触及到病人的一些底线一般是不可能犯病。
那小护士瞥了沈黎一眼,一副你知道什么的表情。“这床的病人跟别人不一样。也不知道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没玩没了了。”
“你说什么?最近才开始的?”
沈黎眼眸一暗,刚要发怒,裴远珩及时拉住她,朝着那小护士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我们陪陪她。”
因为知道沈黎是苏岑的女儿,那小护士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沈黎几眼。只道这个女儿还真是无情,放任自己的母亲待在这里这么多年,竟是现在才来看她。
沈黎却是控制不住自己了,撇开裴远珩,快步走过去。待到凑近了,才看到苏岑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沈黎连连后退了好几部,若不是裴远珩及时抓住她,只怕这会儿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裴……”
沈黎刚一开口那床上的人已然睁开了眼睛,沈黎怔怔然愣在原地。床上的女人睁开眼,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瞧着对面的沈黎。
她一双乌黑的眼眸里,澄澈一片,没有一丝浑浊。沈黎一激动,推开裴远珩上前去。
“妈妈。”
女人没有反应。
“妈妈。”沈黎又是叫了一声,“您看看我啊,您醒了?妈妈,我是小黎啊,妈妈,你回答我一句啊。”
女人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沈黎,许久许久才移开视线,落在沈黎身侧的男人身上。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意识也开始不清晰。
“你……你是……”
苏岑蓦然睁大眼睛,气息变得紊乱起来,“你,你是……”
“您好,我是裴远珩,沈黎的丈夫。”
裴远珩上前一步,牵起沈黎的手,微微道。
苏岑却是豁然起身,伸手拿起了身边的枕头就往沈黎身上砸,“你这贱人,你给我滚,滚,你这个贱人,贱人……”
“妈……”
沈黎惊愕,更是心痛,时隔这么多年再见面,没想到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让她滚,还骂她是贱人。
沈黎红了眼眶,想要上前去,却被苏岑给喝退了。
只见苏岑手里拿着枕头和棉被,还想要继续往沈黎的身上砸。裴远珩却是挡在了她的面前,“你先出去。”
“我不。”
沈黎咬着牙,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啊,就算她疯了,可也不应该不认识她,甚至还当她是仇人。
“妈妈,您仔细看看我啊,我是小黎,我是小黎啊。”
“坏人,小鸢,你在哪里,快来帮妈妈打跑这个坏人,这个贱人,她要来抢走你爸爸,坏人。”
“你说什么?”
沈黎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岑。
“妈妈,您说什么?”
“我才是你女儿,你的女儿是沈黎,不是沈鸢。”
“胡说,我女儿是小鸢,才不是你这贱人。你走,你给我走,你告诉你那个贱人妈妈,别想跟我抢老公。”
“妈。”
沈黎大叫一声,却是吓到了苏岑。吓得她双手撒开被子,整个人蜷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要打我,小东,救救我。”
“妈……”
沈黎的手蓦然被人抓住,她还想上前去,可裴远珩却制止了她,轻摇脑袋,“现在不是时候。”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众医生进来,看到这番模样都吓了一跳,急忙让护士过去抓住苏岑,而另一个医生则是拿了zhen过来。
“不要……”
沈黎跑过去想要制止,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原本还发疯的苏岑突然安静下来,倒在了床上。
“你们干什么?”
沈黎推开裴远珩,上前去为苏岑掖好被子,怒目而视。
“你们怎么能这样?她有病,应该治疗,而不是像你们这样一针解决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安静下来吗?”
一位较为年轻的医生开口,显然对沈黎的控诉十分不满。沈黎一听,怒火马上就上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病人交给你们,病人就是最大,你们这样对待病人,难怪病人好不了。”
“这位小姐,请问你是病人的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质问我们?”
那医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沈黎。
“我是她女儿。”沈黎一开口,那医生却是带着有色的眼光看她。
“她女儿?据我所知,这位苏女士在医院十几年了,我也做了她好几年的主治医师,却从未见过你,倒是另一位小姐隔三差五来看她,你说你是苏女士的女儿,我表示怀疑,还有,苏女士已经很久没发病了,怎么你们一来,她就犯病了?”
“我……”
沈黎发现,面对医生的质问,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是不是苏女士的亲人,我们自然会证明,不过我看你们医院也不想继续下去了,一个病患的亲属关系都没搞清楚,难怪病人会医治不好。”
却是在这时,裴远珩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给予她力量。
他目光淡淡的落在那名年轻的医生身上,再扫过众人,唇角忽而一扬,“病人的病因你们都清楚吗?她的亲属你们也都清楚?什么人你们都敢放进来,我很怀疑我母亲的病跟你们医院有很大的关系。”
他声音始终淡淡的,却是透露出不可抗拒威严。
“你们院长呢?”
“这……”
裴远珩嘴角噙着笑,“我倒是要看看,你们院长怎么说!”
手臂被人抓住,他低眸,却见这小女人摇摇头,“别这样。”
“敢欺负你,便不能忍让。”
“可是……”
沈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咬着下唇苦笑,“他说的也是事实,这么多年来,我不敢面对过去,不敢面对她,才错过了这么久。”
“这并不是你的错。”
他蹙眉,不喜欢沈黎将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我这十几年对她不闻不问。”她摇摇头,“我想为她做点儿什么,可我发现,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沈黎。”
裴远珩稍稍一用力,紧握了她的手,“这件事不怪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病情,还有,这期间沈鸢来过多少次,究竟跟母亲说了什么?”
沈鸢?
裴远珩的话点醒了沈黎。
肯定是沈鸢说过什么了,母亲才会这样。
方才从苏岑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听到一些事情,还有为什么苏岑会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发狂,反倒是经常提起沈鸢?
沈鸢到底对苏岑说了什么?怎么感觉沈黎才是许淑惠的女儿,而沈鸢是苏岑的女儿。
对了,这才是关键。
“你说,沈鸢是不是想要从我母亲手里拿到股份,所以处心积虑接近我母亲?”
“一定是这样的,她们真的是太过分了,拿走了我的股份还不算,还想拿走我母亲的。”
沈黎此刻怒红了眼,双手紧紧的握着,却是看向床上那安静熟睡的苏岑。
“我想给我母亲转院,她不能继续在这儿了。”她不放心。
放任苏岑在这里十几年,没想到让沈鸢她们得逞了,她真的很恨自己。
裴远珩却是摇头,“不,母亲非但不能转院,而且我们还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治好母亲,然后,让她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