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呼啸不止的冷风一直盘旋在空寂的宫道上,那时急时缓的飒飒风声犹如许多无形的魑魅鬼怪在身边凄厉哀嚎,令人汗毛直竖,高高稳稳的坐在辇轿内,怀揣着手炉,大氅裹身的太后,紧绷着一张细纹密布的脸,心里闷闷不乐。
她说让人抬着来,没想到皇上就真让人把她抬出来了,她自个儿的身子身娇肉贵的,都照料不过来,哪还有闲心管那个如妃,原是芷妃被皇上派出宫去,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憋不下一口气,借题发挥耍横而已,没想到这一回反吃了闭门羹!
斜睨了一眼旁边辇轿上的皇上,太后自个儿不停轻抚着胸口,心里暗忖着:动怒伤身,不能生气,自个儿的命要紧……
凛冽的寒风刮来,颜煜时而会忍不住轻咳两下,如此往复,心就渐渐像把人掐在手心里一样窒闷,尽管华大夫给他开了药,可天气越来越冷,特别是这样寒夜在外,他身上的寒症,就算再好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个时候……他无绪的扫了旁边一眼……每当这个时候,心里的怨恨,也会慢慢点燃……
一盏盏白灯笼好似零落无蒂的枯叶飘摇,明灭不定的晕黄烛光一路引领移至甘泉宫前,守门的卫兵退开侍立两旁,刚至门口,小福机灵的掏出一块白帕,殷勤的奉至颜煜面前,
“皇上,这是块新帕子,奴才特意给您准备的。”
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颜煜默然接过帕子,又朝太后那边点了下头,小福早有准备,立马给太后也呈上了一块白帕,太后接过帕子也不领情,挑眉哼道,
“哀家要这么个东西有何用?”
小福光赔笑脸不答话,主子不吩咐,奴才哪敢随便开口啊!他站在门口吆喝了一声,里面的人便把殿门打开了,刚一开门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气味淡淡钻鼻,出来了四个太监把太后换乘的藤椅软轿不由分说的抬了进去,颜煜带着小福也进去了,其他人则全被留在了殿门,门又被重重的阖上。
进来的气味更浓,如同糜烂发聩的腐肉的味道一样,又刺鼻又令人作呕,太后不自觉的拿着帕子捂着鼻嘴,无意间一瞥才发现暗处的一角蹲着一群锋头垢面的太监宫女,还未来得及多想,已经被抬进了里面,一放下她,四个太监急忙用袖子捂住了半张脸,窗户紧闭的内殿,她竟然听到苍蝇的嗡嗡声,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床边传来的,她细眯着眼望着床上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隔着帕子,龇牙咧嘴的哝哝道:
“那是堆什么东西?臭死啦!”
四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也没个回音,太后这才想起如妃来,不胜厌烦的问道:
“你们都哑巴了?如妃呢?这不是她的寝宫吗?她人呢?”
“母后,如妃就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句玩味十足的话,四个太监纷纷退至一旁跪安,太后循声回头,只见颜煜脸捂着白帕子,信步上前来,从他那双异光闪闪的褐眸可以看出,他在笑,不怀好意的笑。
“那哀家怎么没看到?”
颜煜将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太监,“你们没听到吗?太后她老人家说没看到,你们还不让她看得清楚一点?”
四个太监连忙诺诺起身,把太后的软轿抬向床边,太后狐疑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惶恐,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是从泥土里挖出的陈尸,浑身上下都已经腐烂脓变,蠕蠕而动的蛆虫覆盖了每一寸肌肤,四周还有黑压压一片蛰蛰不断累聚的噬血蝼蚁,突然一群绿头苍蝇薨薨向眼前飞扑过来,太后惊骇得闭着眼睛一阵乱挥乱打,像发了疯似的尖声嚎叫,已经开始呕吐的四个太监见状,连忙把她又抬了回来。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太后呕了又呕,胸口一下一下的剧烈起伏喘息,似乎还惊魂未定,眼里没有焦距,呆瞪着眼盯着某一处,似是不敢侧头,嘴里呢喏了好一会儿,仍是含混不清,
“……你……你……这……”
屏退了众人,连小福也下去了,颜煜忽然在太后的藤椅边蹲下身来,凝视太后的眼神复杂难以捉摸,似有怜惜,又似是快意,最后都化作一片幽黯的冰冷,他低沉着嗓音,轻而飘渺,如同轻蔑的嘲讽,慢慢的弥散在这腐臭的空气里,
“母后,让我来告诉你,你选的这个女人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榻几上的彩釉碗内,原本殷红的药汤浓得发黑,若琬托腮瞧着它,不知不觉对着碗内冒出的白汽发起呆来,秋月进来收药碗,见碗里这药没动,不由唤醒了她,
“娘娘,发什么呆呢?这药再不喝,要凉了!”
若琬回过神,乌溜溜的眸子移向秋月,神色黯然的忧忧问道:
“秋月,你说煜哥哥去甘泉宫干嘛?天都黑了,还不回来?”
“这会儿知道要问了啊?”
秋月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抿着嘴暗暗偷笑,
“下午皇上回来的时候,您只顾着和四小姐说话,怎么不问问清楚啊?”
“你怎么这样啊?”
若琬低低的咕哝,像个被大人数落的小丫头,只是纯粹的不服气,
“四小姐难得肯进宫来看我,难道要我冷落了客人吗?”
“好好好!不能冷落客人,那您就继续冷落皇上吧!反正皇上记性好,您为了哪些人冷落他,他迟早啊,会讨回来的!”
秋月刚说完,外面就来个传话儿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