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天仁,天又黑了,你格出来没有?”
“是呀,都格了七天了,人都格瘦了半圈。”
“干脆改名叫格七天好了。”
“这名字不好,还是叫格半圈好听。”
云海密林中,一群小顽童围着一位形容消瘦的小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那位小儿面前,有三五杆修竹拔地而起,时有微风拂动,竹叶窸窣作响。那小儿却纹丝不动,只是两对眼皮却不听使唤地你推我让。
那群小顽童讥笑了一阵子,见当事人不动声色,没多久又嚷嚷着肚子饿了,各自散去了。
那位形容消瘦的小儿,五六岁大小,好似没事人一样,依然端坐在几杆竹子前方,只是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全数映照出来了。为什么总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呢?”小儿小声嘀咕着,眉宇间的神态浑如一位排兵布阵的大人。
“咳,咳,咳!”
小儿几声咳嗽,却咳出几口鲜红的血来,染在翠绿的竹身上。
“身体吃不消了,是时候回去了。”
小儿本想长身而起,却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个狗吃屎。
双手扶着点点斑痕的竹竿,小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天仁,你终于舍得回去了!”小儿方才转身,却见两位穿红戴绿的小女孩手牵手迎面而来,正是同村的竺筱美与竺筱丽。说话的便是竺筱美。
“你格了七天的竹子,格出什么门道没有?”没等竺天仁开口回话,那竺筱丽却狡黠地揶揄他。
“筱丽姐,你就不要嘲笑我了。”竺天仁苦笑着说道。
“天仁,你别管筱丽。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颗狗尾巴草都没格出来。”竺筱美见竺天仁身体状态不佳,连忙安慰他。
“筱美姐,你又挤兑我。明明是谷莠子,你偏偏说是狗尾巴草。”竺筱丽摇着竺筱美的胳膊,好似不开心地说道。
“再说我也就格了半天的谷莠子,虽说没格出什么门道来,可我也不会一根筋跟它较劲到底呀。过了半年,我换了五行草去格,两个钟头,我就格出门道来了,灵台里多出了一个五行草的小精灵。暑天不热,双眼清明。学习速度快了何止一倍,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晋升童子,那时便不必拘泥于格物了。”竺筱丽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小脑袋微微抬起,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好啦,说什么五行草,不就是马齿菜嘛。你也是偷懒取巧,专挑些随处可见的草本植物去格。”竺筱美笑着说道。
竺筱丽听罢,撇了撇小嘴,说:“早一天格物成功,早一天享受益处。再说了,灵台里的小精灵也占不了多大的地儿。等我晋升童子了,再格一个大号的草本植物,那样就多了一个大精灵,既可以带小精灵玩,也可以带给我更大的益处。”
“你怎么知道晋升童子后,就能再格一次?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吧?”竺筱美好奇地问道。
“我听天霸哥说的。天霸哥今年开春晋升为童子,可高兴了,天霸他爹,也就是我们的大伯父,还送了他一块玉琥。我有一回一不留神就听到天霸哥在天行和天健面前显摆,说他准备第二次格物了,而且是准备格他们家祖屋前的大槐树……”竺筱美小心翼翼地说道,“旁边的凤尾草。”说完还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筱天仁。
筱天仁却似浑然不觉。
“你这一不留神听到的东西可多了。”竺筱美笑嘻嘻地说道。
“那可不是,耳朵太灵光,没办法的事咧!”竺筱丽缩了缩脑袋瓜子。
“筱美姐,你们来寻我可有什么事吗?”筱天仁见这两位姐妹没完没了地聊下去,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嘻嘻,是哦,跟筱丽这个丫头片子嚼了半天舌头,忘了正事了。”筱美这时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是四月初三,五月初五的浴兰节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了,咱们青山书院每年一度的斗百草大会可是方圆百里的盛事。”
话未说完,那竺筱丽却把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对对对,斗百草大会还是十里八乡的大喜事。除了中元节,除夕节,元宵节,没有比斗百草大会更令乡亲们喜闻乐道的节日了。”
竺筱美有点无奈地说道:“筱丽你等我说完再说,好不好?”
“好,姐姐说好,哪能不好咧!”竺筱丽连忙定住脑袋,不再言语了。
竺筱美方才说道:“斗百草大会往年的赛制都是一对一捉对厮杀,前十名都有丰厚的奖励,若能挺进三甲,更有绝品玉器相送。像那青圭,白琥,赤璋,玄璜,都是应有之物。你可明白?”
竺天仁微微点头,说道:“筱美姐的意思,我明白。不能把太多时间花费在格竹之上,换一种同学们都格过的木本植物,甚至是草木植物,早就能格出个门道来。”
竺筱美道:“方圆百里皆知,格草易,格树难,树中之竹尤难格。我们青山书院三千年的历史,只有一位贤人格竹功成。”
竺天仁道:“时不我待,明天我去格菜园子里的那棵夭桃树吧。我这就回去吃晚饭,再好好睡上一觉。”
竺筱美道:“还有一件事,我和筱丽,以及天霸他们一起,准备明天出发,前往绛云山,为斗百草大会筛选优良草种,你如果愿意来的话,我们等你。”
竺天仁道:“我当然愿意,可是我还要去格夭桃树呢!”
“你就不能从绛云山回来再格?”
“只能这样了!”
竺筱美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都在家用完早饭,八点钟村子东头银杏树下集合,一起出发!”
竺筱丽这时方才接过话茬,“姐姐你说完了嘛,说完了,筱丽可以开口了嘛?”
竺筱美捏了一下妹妹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着说道:“筱丽当然可以开口了!”
竺筱丽跳起来说道:“好咧!拉个小勾勾,迟到是小丑,不到是小狗。”说着便伸出右手小指,要跟竺天仁拉勾勾。竺天仁不得不陪她顽了一小下。
三人正待往回走,却见南边天空一阵闪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在大放光芒。三人一时都愣住了。半晌工夫,筱丽吱吱唔唔地说道:“流星,还是彗星?”
竺筱美摇摇头道:“像一颗星辰坠落在大地上。”
说话工夫,又听轰隆一声巨响从南边传来。
竺筱丽这时便说:“难道真被姐姐说中了。我们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竺筱美微蹙眉头,说道:“看方向和距离,像是绛云山地界。现在天色已晚,夜里的深山老林有太多古怪之处,我们不过是蒙童与童子之身,匆忙过去,不是安身立命之道。正好明天要去绛云山,那时顺道看个究竟也不迟。”
竺天仁也附和道:“筱美姐说得极是,我们还是赶紧得各回各家吧!”
于是三人继续往回走,一路无话。
却说绛云山主峰紫绡峰下,一位面貌清奇的青衫儒士御书而来,停在半山腰的一棵千年雪松上,收起足下之书,盯着紫绡峰与赤霞峰间的峡谷,峡谷有百里来长,中间一处有点点火光亮起。
“天外来物,不可小觑呀!”青衫儒士嘀咕道。
“张儒士,用上你手里珍藏的那一卷书画至宝‘神凝其境’,不就可以小觑一番了。”
这时,一位布衣道人乘鹤而来,笑着说道。
青衫儒士连忙转身,拱手作礼,“钱羽士也来了。”
“青山境内,天降不明之物,不来不甘心哪!”
“远近不及三舍,我这三境的‘神凝其境’的确可以派上用场。”青衫儒士说罢半伸双手,随即凭空出现一卷朴实无华的卷轴,落在青衫儒士双手之上。青衫儒士不急不缓地摊开卷轴,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扑面而来。青衫儒士默念了几句,将卷轴正面朝向峡谷中火光亮起之处。片刻之后,收卷而视,峡谷中火光亮起处的景象纤毫毕现,如在眼前。
“如何?”钱居士凑过来,问道。
“还未发现生灵,那里随处可见金属之物的碎片。”张儒士说着惋惜了一声,“可惜我家兄长此刻不在青山镇,家兄精研傀儡机关之道,对金属机械之属也多有涉猎。”
“仿佛,有动静了?你看那一团混沌之气,不似天地间藏敛的元气,不似草木之属吐发的灵气,不似我道家内炼的真气,更不似你儒家蕴养的浩然正气。那团混沌之气仿佛有意,尚在动弹。”钱居士盯着画卷中的一处灰蒙蒙的小乌点说道,心中不禁大为好奇,恨不得飞身前去,探个究竟。“张儒士,你就不想过去探它个明明白白,清清朗朗?”
“稍等片刻。”那张儒士依然瞪着画卷中的奇异之处,嘴里应付了一句。
峡谷南面三十里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叫灵犀山,山上有坐小寺庙,叫金光寺。寺内只有三人,一位小沙弥,一位青年住持,一位中年方丈。此刻,小沙弥正走上北边的金鸡崖,准备撞个晚钟。此前的天地异象,也被小沙弥尽收眼底。小沙弥走到钟前,犹豫着是先行撞钟,再回去禀报住持;还是先回去禀报住持,再回来撞钟。
只听小沙弥嘴里念叨着:“住持大人曾说,但凡天地异象,必应宝物出世。我瞅着此番异象从天而降,必有绝品宝物降世,若得此宝,金光寺必将大兴。我这小沙弥,必因献宝有功,晋升大沙弥,那时身着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身后一群敲钵念经的小沙弥,好不威风。赫赫嘿!”
“嘿什么呢!”一顿糖醋板栗敲醒了小沙弥的黄凉美梦。小沙弥回头一看,发现住持大人正冷冰冰地瞪着自个呢。小沙弥一阵哆嗦,嘴里吱吱唔唔地说道:“绝品…宝物…住持大…人!”
“知道啦!”那位住持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袈裟,晃得小沙弥睁不开双眼,小沙弥连忙低下头来。那住持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物件来,却是一块水月禅镜,镜子里面,星光璀璨,月华如水,一派夜空景象。也不知道那住持念了几句什么禅语,那面禅镜里的景象忽地大变,映照出的便是北面峡谷内的异象。
“也不是香火气。怪哉!怪也!”那住持看着镜中异象,大为不解。
“哎哟!”“哎哟喂!”紫绡峰传来两声惊呼。
“呔!何方妖人作祟!”灵犀山的住持连忙闭上双眼,却也禁不住两行热泪夺框而出。
幽深的峡谷内,是一片绿茫茫的竹海,间有花草丛生,猿啼深岩,猴戏溪涧,百鸟栖林。
天降异象砸出了一个大坑,百丈深浅,十里方圆,还有些合金碎片溅落在四处,砸坏了不少花花草草。大坑中依然有火光亮起,近观如大日坠渊,不可直视。有些胆大的猩猩,调皮的猴子,连蹦带跳着寻到个别溅落在四处的合金碎片,伸出爪子试探着:好不好吃?好不好玩?极个别猴急的猴子一把抓住一块碎片,被烫得吱吱乱叫,于是一边甩开这烫手的山芋,一边急忙窜进竹林中,眨眼工夫不见身影。
中央大坑之内,一团三寸大小的混沌之气漂浮在半空中,那团混沌之气,远观似有色,近观浑无色。内里居中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薄片,正面有类“三”字的图案,只是最下面一横从中一断为二,且三横等长;背面有四方形的白底黑框的不规则图案。那薄片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在上下翻飞,碰撞混沌之气的内壁。每经一次碰撞,那团混沌之气便能大上一分,直到一尺来长,那薄片方才停歇下来。
“又有人在偷窥,还是个秃驴,瞧那副贼眉鼠眼的贱样,还在隐隐发笑,明显不是好人。三个偷窥狂,一人赏他一道光。”那薄片忽然发出人声来,却是一种甜美温柔的声音。“走你!”
话音方停,便有三道毫光穿壁而出,一道直奔南方的灵犀山,两道直奔北方的紫绡峰。
片刻后,那薄片内传出一阵柔美的笑声。“这下清静多了。”
“可惜能量不足了。这一小团混元一气来之不易,但愿够用了。天上那颗大太阳真厉害,这艘盘古一号飞船算是彻底废了,不知道有没有幸存者。”那柔美的声音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那未名薄片也如冰雪消融似的,化作五色六彩的气体,充斥在混沌之气间。
那团混沌之气随后渐渐凝实,最终化为一只三尺来长的巨形蚕茧,静静地浮在半空中,只是偶尔能听见蚕茧内传出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夜幕降临,天空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状如圆盘。待月上中天,满天清光如流水一般倾洒在这片深山,竹林,大地上。清光流进大坑中,映在蚕茧上,轻柔地绕拂一圈,蚕茧上便多出一个古朴自然的“烛”字。字迹轻如云烟,若不细看,定难察觉。三丈开外,若是等闲视之,浑若无迹。字成之时,天空的明月也跟着颤抖了一下,只是寻常人等不知不觉罢了。
八万里外的洵阳城钦天书院,掌管天象变迁的灵台郎张博时在《钦天志异》一书中写上:“烛龙新历千禧年四月四日,子时,太阴星颤抖了一下。距离上一次太阴星颤抖,不多不少,整整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