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影感觉到他的局促,回身朝他一笑,黑暗中,这笑容他看不见,但却真切的感觉到了。
“算了,你是初犯,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和我打交道的东西很危险的,吓到了吧!你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啊!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学校和你家人交代呢!”
“好”得到赦令,秦学松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肖影问:“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秦学说:“我也是照着你的方法混进去的。在路上遇见一个村民后,那个村名直接给厂里打电话,很快就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问了他一些家里情况,我只说自己是个孤儿,然后他就让我把身份证给他,进来后,那男人就让我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等,结果等了好久,也没有叫他进去,他觉得这里挺奇怪的,便到处走了走,然后就看见了在电梯口等电梯的你。”
肖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秦学走后,肖影回到房间认真洗了一个澡之后,穿着睡裙坐在沙发上,头发用浴巾包裹着,她伸出白玉般的手臂,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放在眼前一看,还有两分钟就十二点了。肖影起身,关上房门朝楼下走去,她停在楼下的那颗桂花树旁,四周黑暗,荒草树木和房屋的黑影,静静的停在墨蓝的天幕之下,夜风徐徐,草木摇曳,远山黝黑,天地沉静,万物同眠。
肖影站在桂花树旁,朝着黑暗喊了句:“黑白无常!”
瞬间,眼前就出现了两个高瘦的人影,一个穿着白色的袍子,带着白色的高帽,一个穿一袭黑色的长袍,黑色高帽,并排站着,身影飘忽,看着不太真切。
“柳树村,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影直截了当的问。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面色由夷,白无常拱了拱手,道:“仙姑,此事你还是莫要管的好。”
肖影耻笑,“主意都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如何不管。”
黑无常恭敬地接话,“不瞒仙姑,这事儿,您确实管不了,就连阎王爷也管不了。”
肖影蹙眉,“为何?一村几百号人口,再加上陆陆续续被骗过来的人,我看那活尸的数量,已经有好几千了,这么多魂魄丢失,阎王爷为何还不严查?”
她去柳树村之前,就在网上调查过,那家水泥厂在网上一直都有招工,而且专招那种没有父母亲戚的孤儿,所以她才用了假身份证,还编了一个假的家庭情况,以便混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蒋芳龄和她同学,都是孤儿,如果取她们魂魄,将她们炼制成活尸,不会有人追究,这样会省很多麻烦。如此,这些年,不知道骗了多少无辜的年轻男女。
黑无常说:“我们也没办法,那些人都是跟人签了魂契的。”
魂契,顾名思义,就是以魂魄为代价,得到一个愿望。这是一种古老失传的秘术,肖影曾在干爹给她的书中看过,如果跟人签了魂契,就要献出魂魄,以此饮下对方的一滴血,可延续本身能享有的寿命,等到死亡的那一日,身体才会腐烂消失,期间,这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会受任何影响。接受魂魄的那一方,就成了魂魄的主人和拥有者,可以随意操控魂魄。
魂契的成立,必须双方心甘情愿,并且以血为证,当献魂者饮用了主人的血之后,主人就彻底拥有了他,而他也变成了主人身体的一部分,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他的轮回痕迹也会被完全抹去,即使是阎王爷也扭转不了。
这其实就是地狱管理制度的一个漏洞,几千年前被一个道行高深的人窥见,修炼成一套法术,记录成册,流传民间。此人借用魂契延续寿命,统共活了五百多年,然而所谓有利就有弊,这等阴损的法力,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就是像那些成了精的动植物一样渡劫,每五十年一次,要遭受天打雷劈之苦,如果承受得住,就能返老还童,继续活着,承受不住的,死后魂魄进入十八层地狱,受刀山火海之刑,永世不得超生,这便是玩弄人命的代价。
黑无常见肖影做沉思状,便知她知道魂契是什么,于是他接着解释说,“你也知道,这魂契一旦成立了,就像你们人类签订的合同一样,是有法律效力的,阎王爷也是没办法,这些年不断地完善地狱的管理制度,那个魂契早被毁了,谁知道在几十年前又突然出现了,而且那人法力更加高不可测,就连阎王爷也不知道他的出处,阎王爷每日为这事操心的,抓心挠肺,白头发都有了,看起来老了好几百岁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人竟然将整个村庄的人都变成了活尸,并且为了让别人不起疑心,让活尸像正常人活着,还能一直繁衍传承下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仙姑阿!您看,不是我们不作为,而是做了也无法避免的呀!你们人类不是说,完美本身就是一个缺陷,所以说,地狱系统再怎么完善,总是有系统漏洞存在的呀!请您也体谅一下阎王爷那颗苍老的心啦!……”
“……”肖影见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反而越有理了,但是她可不吃这一套,明明就有前车之鉴,你都不去防范,严加监督,反而在只知道诉苦,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是你不作为,就是你做不好,只要用心,没有什么事办不好的,她又不是傻子,官僚主义的这一套混吃等死的把戏,在他们人类的官场上屡见不鲜,或许,这阎王老子现在正在某个仙子宫中喝茶聊天呢!
不过经黑无常这么一说,她反而明白了,在那房间里出现的老人们的尸体,其实是在将这些老迈的尸体重新炼制成婴儿,这样村里的人就有了生和死的变化,不会只存在固定不变的人,这样可以掩盖耳目。
肖影想起金丝边眼镜那张年轻的面孔,这座水泥厂已经有五十多年了,而此人必定要比水泥厂大,可他的脸却保持着年轻的状态,肖影猜测,他收集这么多魂魄,必定是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而他又将村里的人炼制成了活尸,必定是为了榨取他们的劳动力创造财富,如此一来,他既可以保持不死之身,又能享尽荣华富贵,一举两得。这可是千百年来,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人生极致。
肖影朝黑白无常摆摆手。她们即刻消失在了夜色里。
肖影又站在桂花树下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到宿舍里去,她坐在床上,并没有马上睡下,而是坐在床头,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翻阅着一本古老的线装书籍,时间在书页见溜走,不知不觉间,碎花窗帘后的天色翻起了鱼肚白,天亮了!
中午,小红站在田家门口,正和所有人道别。
红着眼眶的小红对众人说:“我昨晚想了一夜,我想通了,阿桐说得对,我应该活着,替他那一份一起好好的活着,我能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因为他说过,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心都会一直守护着我。我要去寻找人们人类说的人间仙境了,那里不会有人类的足迹,不会被打扰,没有人类所谓的文明,也没有杀戮,只有鸟语花香,只有青山绿水,碧海蓝天,我要永远的留在那里,永远永远……”说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向往的憧憬。
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愧疚之色,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确实忽略了大自然的感受,然而近些年,人类已经改过自新了,并且出台了一系列的有利措施,政府不断呼吁建设绿色环境系统,限制二氧化碳和有毒气体的排放量,减少城市垃圾的生产,保护动物,退耕还林,如今人工种植的大片森林已经绿意盎然,欣欣向荣的发展起来了,一些大型污染工业也安装上了净化装备,城市上空蔚蓝澄澈,白云朵朵,河水也不再浑浊,并且恢复了原本的清澈。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总有一日,文明必会回归自然,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也一定会握手言和。
田思思握着小红的手,流着不舍得泪水,“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漂泊,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再也抑制不住眼眶得泪水,小红朝众人鞠了一个90度的躬,带着哭腔道:“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的无知就会酿成无可挽回的错误。还有,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了奶奶。”
“没事,只要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们不怪你。”田思思说。
“嗯”田思思直起身子,朝田思思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等一下。”
她正要转身,肖影忽然叫住了她。她困惑的看向肖影,只见肖影展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片绿色的梧桐叶子。
肖影笑着说:“这个是昨日从阿桐的树上飘落下来,掉进我手心里的,这上面还有一丝阿桐的魂气。”
掌心里的树叶表面沉浮着一层淡淡的白烟,似有若无,淡得几乎透明,若不是在金黄得日光下仔细地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丝魂气,就等于人奄奄一息时吊着的最后一口气。
见她双眼锃亮,但依然疑惑,肖影接着说:“我昨晚查遍了所有书籍,终于找到了帮助阿桐续命的方法。你带着这片叶子去长白山,那里有一条阴河,阴河你知道吧!就是地下河,你把它浸泡在河水里,一直泡到它发芽为止,然后你把它栽种在阴河附近的一处极阳之地,就是日月光能够照护最长的地方,然后你每日舀阴河里的水浇灌,它便会重新存活下来,可虽然它活了下来,但是身上的法力尽失,要想重新成精,需要从头开始。”
小红颤抖着双手,不敢置信的去接肖影手心里的绿叶,可是它如此的脆弱,她不敢去碰触,怕自己不知轻重,它就突然消失了。肖影将绿叶放进她的手中,笑着说:“你放心,我为它念了护魂咒,可保证魂气在七七四十九日内不会扩散,所以,你只要在四十九日内找到阴河,它就还有生的希望。”
“好好!”小红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她哭笑着说谢谢谢谢,然后扑通一声给肖影跪下了,磕头,“肖影,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肖影把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说:“你不必感激我,这是人类欠你们的,我只不过做一点小小补偿而已。”
小红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绿叶收进怀里,贴近胸口地位置,眼里充满了重生的喜悦。她展开掌心,掌心出现一盆小小的郁金香盆栽,和上次田思思送给肖影的一摸一样,小红说:“这是我的子孙,我把它送给你,你如果想找我,就对着它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听见。”
肖影接过盆栽,很是爱不释手,她道谢,“谢谢阿!我收下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不是跟我说,那个水泥厂你是不能进去的嘛!昨天你和阿桐是怎么进去的?”
小红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我确实是不能进去的,但是昨天为了救你,我和阿桐决定死也要闯进去,刚到水泥厂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大门敞开,好多人往里面走,我们也跟着人群往里面挤,结果毫无阻拦的就进去了。”
肖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能是大门上有结界,限制进出,大门打开了,结界封印也敞开了,它们就能进去了。
小红走后,肖影回到宿舍,把那盆郁金香重新放到窗台。她出神地盯着郁金香鲜嫩欲滴地叶子,也日光下散发着鲜活的光泽,她仿佛看见,村中那颗参天梧桐树,干枯的躯壳站在寂静的午夜,它已然死去,除了她、秦学、田思思三个人,没有人知道那颗梧桐树经历了多少岁月,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那个地方,在很多年以前,是一个山清水秀,翠绿环绕的人间仙境。
根即是家,老祖宗都讲究落叶归根,可是当家已不在,人已不人,家不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屠命的刽子手,当故乡的风景不再迷人,而是恶魔的始作俑者,我们是离开,还是给予温柔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