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姑笑道:“我不懂对头是甚人心,人家与他无仇无怨,偏要做那煞风景的事,自寻晦气。就说有仇有怨,或受至友之托,不得不作祟吧,也应量量自己的身份本领,然后下手。分明见主人这么高法力,府还未开,首要诸人也还未出,已有这等声势,也不想能敌与否,便敢胆大妄为。幸亏是主人宽大,今日如换我家师徒三个做主人,连那没动手的妖邪,只要存心不善的,一个也休想回去。”谢琳笑道:“都要知道利害轻重,早明邪正之分,不会身入旁门,迷途罔返了。不让他们吃苦丢人,还要狂呢。我们管他作甚?这正是好景致热闹时候,有好些新起的仙馆还未见过。李姊姊适说,开府时遍地水火风雷,宴后仙宾便各起身,再看未必还有。这些楼台亭馆仿自桂府瑶宫,难得遇上。
好在都是做客,就住的是敌人,没和主人翻脸以前,遇上也无妨碍。何况总可看出几分,路道不对的不进门,只在外面看看,不去睬他好了。”谢璎道:“对头已快发作,莫要看不完就动了手。要去,我们快些去吧。”癞姑道:“你两姊妹须听我的,好歹我总比你们见得多些。我说不能惹,就口头上吃点亏,也须避开。”二女当她说笑,随口应了。癞姑又道:“你们细看,本派道友俱有职司,已各就方位,不到时,看不见人,晚一辈的外客,俱被各人师长唤到跟前,静候开府。只乙、凌、公冶、白、朱等有限的几位老前辈,专门应付他们。各位正派仙宾,俱已各归馆舍,不愿多事树敌。这一会儿,路上走的飞的越来越少,除却仙厨执役仙童,差不多都是面生可疑和不知底细,与双方无德无怨的散仙之流。请想事情多大,目前后辈就我们三人游行自在,胆尽管大,却要心细,量力而行呢。”
二女闻言,再细看各处,果然在这片刻工夫,人少了大半,先前所见各正派中师徒,一个也难见到。依然不以为意,正在且谈且行。谢琳忽对癞姑笑道:“你快有好朋友了,还不快上前招呼去?看神气,还许不是旁门中人呢。”癞姑遥望前面花林中走来二女,一个极美,一个极丑。认得一是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一是丑女花奇,俱是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的门下,忙使眼色,令二女噤声,故意顺着绣云涧往侧拐去。走过两处仙馆,知已背道而驰,才说道:“我不稀罕交这朋友。那丑女倒不是不可交,我只恨她把那心辣矫情好做作的师姊奉若神明。最可笑的是,以前问她何故如此离不开她?却说爱她师姊长得美。我生平最不喜像她师姊那样人,觉得比齐家大姊那么真是方正,并非作假的人还要难处。彼此脾气不大相投,两家师父又有交情,却偏都护短,万一有甚争执,谁吃谁亏,都是麻烦。她师姊也嫌我丑,我又爱说真话,闹得连花奇也疏远了。躲开最好,免得遇上,我嘴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又生芥蒂。”
边谈边走,不觉绕到仙籁顶对面的锦帆峰下。二女见上面仙馆有好几座,形式极为富丽,与别处不同,便往上走。癞姑低语道:“你看峰腰第二座楼台上有一男一女,面有怒容,不似好人,这一处莫要过去。”二女所想去看的,恰是那里,闻言不以为然,悄答:“我们闪向一旁,隐身上去。能进则进,不能进只看一看便走,怕他何来?”癞姑也是好胜心性,只是暗中戒备,便不再拦,一会儿转到。这座楼台,全是一色浓绿晶明的翠玉砌成,因经灵峤诸女仙加工精制,把占地几及二亩的一所两层楼台,宛如一块整玉雕就,通体浑成,不见一丝痕迹。宝光映射,山石林木俱似染了黛色,形式又玲珑精巧,越显秀丽清雅,妙夺天工。本想绕台而过,因为爱看,不觉停了一停。
忽听台上一女子道:“适才藏灵子说的话,真叫人生气。这三寸丁,枉为一派宗主,竟对峨眉派那等恭维。不但几个为首之人,甚至连那门下一群乳毛未干的新进,都夸得天上少有,古今难寻,真是笑话。如不念在与他们师父曾有一面之缘,我还更要使他难堪呢。”另一男子口音笑道:“藏灵子长外人志气,话固说得太过,敌人也实不可轻视。休说这里的楼台馆舍以及一切布置,不是寻常道士所能办到;便照崔海客所说,我们未来以前,所来敌人也非弱者,尤其西昆仑血神子何等厉害,尚且全数葬送,事前怎能不加小心呢?”女的冷笑道:“那几个旁门下士自非峨眉对手。至于血神子如何如何,我们从未闻见,只凭崔海客一面之词。现时敌人势正强盛,连驼鬼他们都甘为所用。
焉知崔海客他们不是和驼鬼、藏灵子一样,想避道家四九重劫,异日打算借助峨眉,看出我的来意,故意张大其词,捧人臭脚?不久便要裂石开山,并非怕敌人全数出现,势众人多,是为那时水火风雷一齐发作,敌人早有准备,下手较难。意欲不等师父飞到,先行发动,给敌人一个大没趣,看看以后还敢目中无人不?”男的答道:“飞符已去多时,师父万无不来之理,师姊何必忙在片时?”女的微怒道:“我只不服他骄狂,又是我们好友的对头。受人重托,夸了大口,如若使他开府成功,气焰更盛,岂不丢人?果如藏矮子和崔海客所说,以我们数百年的功力和师父所赐法宝,至多不能全胜,他决伤我们不了。好歹也在会前给他一个重创,才可稍消心中恶气。待我们和敌人斗上,师父的接应也正来了。你不必拦,就下手吧。”男的答道:“敌人虽然这次不请我们,意存轻视。一则是素昧平生,好些借口,不便公然问罪;二则来时主人甚是谦恭,现时主要诸人俱在闭洞行法,待承又极周到,其势不能无故翻脸。”
女的不等说完,便怒道:“你近来胆子怎越发小了?安心向他找事,随时随地俱可翻脸,有甚顾忌?今天最叫人生气的还有叶缤。昔年游小南极采取冰参,在冰原上相遇,我因见她生得秀美,法力也还不差,有心结识。及拿话一探口气,竟说她素喜清静,平时除二三知己外,轻易不与外人往返。措词虽极自谦,分明是见拒之意,我已有气。但还许是见我随有两个同伴,形迹较为放荡,她不愿招惹,因而连我一齐见拒。当时略谈分手以后,连去她金钟岛上三次,都推说人已他出。这原拿不定真假,但是礼尚往来,应该回访,我并还留有便中寻我的话。她却一直也未到我以前所居沙壶岛去。等我拜到现在师父门下,前年在武夷山左近路遇,远望明明是她,等我跟踪赶去,已经隐形避开。我正指名数她无礼,值西湖超山唐梅坞岳道友路过,极口说她委实不喜与外人交结,天性如此,决非自大;便岳道友在她好友谢山座上曾遇过两次,有时相遇,也只略一点首即去。既然自命清高,为何这次也到人门上?适才有两位先来的道友,俱曾见她同了几个面生的散仙修士一同闲游,神情甚是亲密,迥非昔年傲岸自高故态。如非对敌事重,依我脾气,当时就叫她当众丢丑了。”
仙都二女和癞姑因身形已隐,拟暗入仙馆偷看内中是甚布置陈设。行至台下,听见上面二人问答,便不再上,倾耳静听。先只想听这两人的来历,女的是否叶缤所说的于湘竹。及听说到叶缤,二女首先有气,都在寻思:“无知贱人,你敢说我叶姑,今天先就叫你丢了丑脸试试。”相隔甚近,恐被警觉,也未和癞姑商量,俱想用癞姑隐形打人的故伎,先打那女的两下再说。念头一转,立即飞身上去。癞姑骤出不意,大吃一惊,一把没有揪住,只得跟踪飞上,以备接应。
二女到的一刹那,忽听女的道:“你看师姊不已和敌人动手了么?我们还不快去!”二女恰也掩到身侧,见那女子宫装高髻,打扮得和图画上的天仙一样,姿色却是寻常;男的是个少年道人,相貌比女的要俊得多。二女手才扬起,还未打下,这一双男女敌人本自起身要走,倏地颜色剧变,似有觉察,同往一旁纵去,紧跟着满身都是白光环绕。女的首先怒喝:
“何来鼠辈,速速现形纳命,免你仙姑费事!”随向囊中取出一件法宝出来。二女全都打空,方欲跟踪追过,癞姑已经飞到,一手紧拉一个,一言不发,便即飞起。二女看出不大好惹,料有缘故,只得随同飞起。见癞姑手朝西面一指,人却南飞,晃眼到了左近危崖边落下,悄道:“敌人已经发动,且先看这对狗男女厉害不。大敌当前,岂是凭手就可打人的?要有一位老前辈在场,乐得捡点便宜,我们先不要过去。”
说时,那台上女子手扬处,飞起亮晶晶两尺许长一幢银光,流辉四射,急转了两转,倏地一声娇叱,与那男的双双往西南方飞去。所追原是癞姑诱敌的幻影,晃眼便被追上。这一男一女,正是余娲的弟子毛霄、褚玲二人。法力虽比于湘竹稍次,但俱各有两件极厉害的法宝。仙都二女几乎被擒,幸而癞姑看出敌人身有异宝,预存戒心,赶紧上前将二女引走,缓了一缓,才未吃亏。及至毛、褚二人追上幻影,发觉上当,不禁大怒。回头一看,见于湘竹、陆成的飞剑已被神驼乙休、穷神凌浑破去,法宝也毁了一件。不顾再追敌人,忙即飞身赶去,一指空中银光,先向凌浑当头罩下。凌浑知道此宝厉害,忙运玄功,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金光,将那一幢银光抵住。百禽道人公冶黄在仙籁顶上见添了敌人,也把自炼墨龙神剑化为一道乌油油的光华,飞出手去。一面笑向阮纠道:“对方人多,道友何妨相助一臂?”阮纠微笑不答。
这边仙都二女和癞姑见乙、凌、公冶三人虽将于、陆两敌人飞剑法宝各破去了一两件,因这四敌人各有一片白光护身,所用法宝均极神奇,急切间仍难取胜。方在惊奇,忽见北面、西面有七八道光华,均如长虹横天,各由所居仙馆中相继飞出。看神气,好似预先相准了对头,刚一出现,左近别的仙馆中也飞出七八道光华。跟着双方现身,各自运用飞剑法宝,在空中交驰互斗。渐渐越斗越近,不谋而合,齐向仙籁顶上空聚拢。满空俱是各色光华交织,比起先前和猿长老等妖人斗剑声势还盛得多。二女、癞姑定睛一看,那先飞出的一伙敌人,只有两个头陀和一个少年道姑似是左道中人,余者俱是散仙一流,法力均颇高强,但都面生。
后出诸仙,也只认得易周、易晟和绿鬓仙娘韦青青、凌虚子崔海客、步虚仙子萧十九妹、金姥姥罗紫烟、玉清大师等。先前见过的六人,有三个不认得。这一来,恰好一个对一个,有的施展法宝飞剑,有的运用玄功,大显神通。也不知是乙、凌诸仙有心相让,未下绝情,还是对方法力高强,本来势均力敌。斗了好些时,乙、凌诸仙尽管连占上风,无如敌人多半均擅玄功变化,法宝甚多,层出不穷,仍是伤他不了,并且乙、凌、公冶、罗、萧、玉清六人,虽然常占上风,易、韦、崔等六人却至多和敌人打一平手,偶然还有相形见绌之势。只见光霞灿烂,彩霞飞扬。有时法宝飞剑为对方所破,碎裂成千万点繁星,陨落如雨。各仙馆中男女仙宾俱出,凭栏观战。神光仙影,交相掩映,祥氛匝地,瑞霭飘空,顿成亘古未有之奇观,神妙至于不可思议。
二女几番跃跃欲试,俱吃癞姑阻住,说道:“我看这些敌人,只有两三个像是路数不正,余者多是散仙中高明人物。乙、凌诸位老前辈不肯伤人,各处仙宾俱出观战,并无一个上前助阵,必是先商量好,有一定步数。初上来还互有胜负,这一会儿,已各将人掉转,强对强,弱对弱,差不多扯匀。而我们有好几位俱比敌人要强一着,依然不使杀手,显见含有深意。起初我不服那于湘竹,还想斗她一斗。这时一看,人家多年修炼,功候果然不浅,准知未必讨好,也就知难而退了。寻到我们头上,那是没法。既然各有对头,何苦惹他作甚?尤其敌人差不多俱擅玄功变化,精通道法。我们如用法宝神光护身,和他们明斗,不是不可,也不至于便受伤害。但是白费气力,要想伤害敌人,煞非容易。如用隐形暗算,只一近身,吃敌人护身神光一照,立被破去,稍微大意,便受其害。徒劳无功的事,我向不喜做。余娲少时即至,总有新奇花样,乐得在此看看热闹,还长见识,理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