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刚一离开,茅壮便自法台宝镜中发现二女由小寒山突然出现,朝大雪山主峰急飞。因妖人曾说,二女若往峨眉,照理原该早到。但这一次行法,与二女仇深恨重,立誓杀她,特意刺了三个爱徒的心血来行法,与往昔不同。只要仇人所到之处,任隔千百丈厚的山壁,也看得出形影。峨眉目前不少能手聚集,二女与他们似无甚关系。他们不袒护便罢,如若袒护,便是公然出面作梗,决不再作掩藏示怯之举。本来就因二女资质太好,恐到峨眉为人看中,收归门下,出头护庇,仇不易报。急于在她俩未入峨眉以前下手,连夜行法,查看峨眉方面并无朕兆。此法不是所寻的人,镜中不现形迹,定还未至。偏会查看不出,真乃自有此宝以来,未见之奇。心料二女峨眉之行终须前去,所以宝镜碧影始终照在峨眉那一方面。偶然查到别处,也是瞬息之间。
茅壮心有成见,一经接手,便照向原处。知二女是双生姊妹,一身仙骨,美丽灵秀,无与伦比。一见现形,忙把宝镜转动,施展邪法,将人形放大。定睛一看,不由动了爱怜之心。暗忖:“师兄忒也胡闹,这么好根骨的少女,福缘必定深厚,怎会夭折,葬送在你手里,受那终古炼魂之惨?岂非逆天行事,自找烦恼?便师父那么高深的法力,为异教中第一人物,凡百无畏,任性而行,生平所摄生魂,除却本是凶魂厉魄,或是旁门中遭劫人物外,也没见有一个真正有根器的童男女在内,何况是你,再者,你是盗用师父法宝,因你得宠,知道了,也不致如何重责。我奉命看守,终是私相授受,责有攸归。有此推托,乐得不去前殿通知,暗助二女一臂之力,使他们逃往峨眉,免被师兄追去吃他的苦。保全两个可爱的人,还为本门少生些事故。”心念一转,只管注视镜中二女形影,不去前殿告知。
直到二女飞近雪山主峰,毒手摩什才匆匆赶回,见状又惊又怒。问知在小寒山左近出现,那一带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人隐修,越加奇怪。知二女是赴峨眉,足可赶上,不暇多言,立即起身。轩辕门下妖遁和九烈神君一样,端的神速异常,如非二女手有灵符、神沙,几难幸免。二女眼看大雪山主峰在望,瞬息可达,心方略松,忽听东北遥空传来一种极洪厉的异声,知道妖人晃眼即至。忙照预计,明明到了峰前,该往东偏飞行,却改回向西,绕山而驶。妖人也是前次失利,二女踪迹又忽然一隐,估量必非寻常,那座主峰有二三百里方圆,妖光难于遍及。
自恃妖遁神速,欲俟追上,始用全力,以便一举成擒,免得又被滑脱。虽然一发不中,仍可再追,到底迟慢一些。地隔峨眉并不甚远,二女遁光也颇神奇,稍微疏忽耽延,被她们跑进峨眉仙府,仇便难报。二女昨日隐藏太奇,定有强敌暗助,稍纵即逝,不敢大意。恰好两下里方向斜对,便照二女去路迎来,满拟必可撞上。哪知有了神尼指点,与来时预拟的方向去路竟是背道而驰,直到飞过应该相遇之处,还没见着红光影子,好生惊奇。暗忖:“仇人要往峨眉,定走这一条路,万无在此不遇之理。镜中现形,去路一毫不差,看准赶来,怎会迎过了头,还没见到一点形迹,难道又闹什么玄虚?”一边想着,仍往前飞。
实则妖人由峰东飞过时,二女刚巧改道由峰西绕出峰前,差不到一晃眼的工夫,便被发觉,时机危急,时不容发。妖人百忙之中,万没料到仇人会走反路,飞过了头,又未回看,致被错过。又心疑仇人有了警觉,往小寒山来路退去,循路急追。已快追到小寒山左近,忽然想起二女似初出山,途向生疏,也许还不认得去峨眉的道路,径由主峰顶上越过。来时疏忽忘了回顾,反被漏去。否则就她们中途退回,凭自己的遁光,也无追不上之理。心念一动,立即回飞。因那主峰高大碍眼,意欲高处瞭望,径往峰上飞去。准备所料不对,也可行法,拨云四望。经此一来,二女已由峰前折回峰的东北,反倒走上妖人适才所经的来路。
妖人刚到峰顶,便瞥见前侧面云层雾影中,一道朱虹拥着两个仇人,往去峨眉的正路上电驶急飞,甚是迅速,途向一点不差,分明胸有成算,才知上了大当。心中忿激,忙纵妖遁赶上。二女已经避开正面相遇,心更拿稳,闻声回顾,厉声起处,妖光烟云由远而近,潮涌追来。谢琳心想:“峨眉群仙毕集,自己却被妖人赶上门去,末了还仗人家接应才得无事,固然妖人太凶,到底面上无光。师父曾说,这佛香神沙专破妖光魔火,发得越多,妖人受伤越重。此时离峨眉尚远,如把神沙改作两次发出,效力虽大,未免冒险。
何不把自己这一份匀做三回却敌,姊姊这一份等快到峨眉,妖人追上之时,给他一个狠的?”主意打定,也没和姊姊说。原定是她先发,妖人来势实也太快,刚把手中神沙取了三分之一在手,未容再想,那乌金色的光云已经首尾相衔。不敢怠慢,慌不迭将手一扬,发将出去,立时便有万点金星朝后飞去。妖人骤不及防,颇受了一点创伤,妖光也被神沙炸毁了些。可是神尼原已算定用法多少,如按四次发放,妖人每中一次,必要遁退老远,等神沙在空中与当前妖光相撞爆灭,重整残余,始能再进,逃到峨眉足可从容。这一分,少去好些威力,妖人受创不重;又看出法宝来历,只能使用一次。只要追时留心,玄功变化退避得快,至多宝光稍微损伤,无关宏旨。受伤以后,一面咬牙切齿,咒骂仇人,同时早想好了应付之法。二女却仍在梦中。
谢琳见敌人果然受伤退去,胆子越大,还自得意,谢璎见一样神效,也未拦她。不料第二次神沙发出,妖光逃遁更速,一沾即退,妖人却似未受甚伤。而且去得快,回得也快。第三次更糟,竟连妖光都未消灭一点,神沙飞出,吃妖人放出一片绿黄二色的火星,迎在头里,一撞全消,竟是全师而退,晃眼又被追来。尚幸二女灵敏小心,一面抵御,一面运用全力加紧飞驶,等第四次追近,已到了峨眉后山上空。妖人也是活该倒霉。因见二女中只是谢琳一人动手,谢璎始终未动,快到地头,心中急躁万分,惟恐漏脱,又看出仇人手中法宝已经用尽,神情惊惶,即便还有,也有破法。准备豁出送掉一件别的法宝,再用玄功变化护住元神,肉身拼受一点伤害,一面用法宝防备神沙与之同尽,一面加急前追。敌人如施法宝,更不再退,径直硬冲过去。谁知二女惊惶,由于第三次妖光未伤,回来太快,只当敌人有了抵御之法,神沙无功。明知师父既说只有虚惊,不会受害,但是好强心胜,惟恐逃到峨眉当人丢脸,并没想到是神沙量少之故。
见已追近,一时情急,又料这一挡,至不济,也能飞到地头。不过妖人没在自己到时重伤惨败,全仗外人接应,面子不好看罢了。谢璎听谢琳直催:“姊姊做一回放试试。”便把双手神沙同时发将出去。二女发时,稍微迟缓,无意中成了诱敌之计。这次妖人见已追近,仇人尚无动作,峨眉转瞬即到,恐生波折,越以为二女力竭势穷。这次神沙之力,比前长了两三倍,就有准备,也难免于受伤,何况又把防御之心丢去了大半。在一缓一急之间,相隔越近,二女也几乎被妖光罩住,突将神沙全数发出。妖人怎吃得住,法宝损伤了一小半不说,如非心急报仇,欲以玄功变化,双管齐下施展毒手,虽然不致必死,而形神两受重伤决所难免。等到遁向远处,收拾残余,同时省悟二女是得了昨日为她隐形人之助,分给了一些神沙,这次将要用完时,二女已经赶到地头。明知对方不好相与,此去十九弄出事来,无如满腔恶气难消,想了想,把心一横,追到洞前。不料饱受二女奚落,对方一个有名人物也未出现,竟为几个无名小辈所伤。末了,还是自残肢体,才得借着本门血光遁法逃去,怎不恨切心骨。由此便与金、石、二女诸人结下深仇,立誓报复。不提。
金、石、秦、廉四人听二女略说前事,又见二女一双仙容玉貌,俱都佩极爱极。双方正谈得投机,崖下面噗的一声,冒出一道白光,其疾如矢,直向亭中射来,势甚突兀。金、石二人慧眼神目,一见便认出是本门家数,刚说一句:“不是外人。”白光敛处,乃是一个相貌奇丑的小尼姑,众人俱不认得。见那小尼姑满头上疤痕叠叠,蜂窝也似。一张紫酱色的橘皮扁脸,浓眉如刷,又宽又密。底下却眯缝着一双细长眼睛,扁鼻掀孔,配上一张又阔又大的凹嘴。未语先笑,却露出一口细密整齐、白得发亮的牙齿,还生着一双厚长红润的垂轮双耳。身更矮胖。与仙都二女并立一处,越显一丑一美,各到极处,不禁暗笑。尤其仙都二女刚刚出世不久,才到峨眉,便见着金、石、秦、廉这几个极秀美的少年男女,以为峨眉门下俱是这等人物。几个把门的已有这等丰标,洞中比这好的金童玉女更不知还有多少。休说还要参与开府盛典,便见到这些人也是高兴。方自欣慰,忽然平地冒出这么一个丑怪物来。金蝉不说是自家人还好,这一说是自家人,仙都二女由不得多看两眼,越看越忍不住,几乎笑出声来。
小女尼不等众人问询,便先向金、石二人笑嘻嘻道:“你两个想必就是金蝉、石生两小师兄了?”说时,见仙都二女在笑她,也不理睬,随伸左手,用食指指着自己扁而且掀的鼻子,对众笑道:“小贫尼癞姑,乃落凤山屠龙师太善法大师的小徒弟。这两位师姊呢?”
金、石、秦、廉四人虽未见过屠龙师徒,却早听玉清大师和诸先进同门说起。知道屠龙师太当初原是本派前辈,只因疾恶如仇,屡次妄起杀机,致犯教规,师长屡戒不改,将她逐出门墙。赌气出门,愈发躁急,到处搜寻异派妖恶之徒为难,一被她遇上,便无幸免。彼时任性刚愎,谁说的话也不听,同道中落落寡合,只妙一夫人和她至好。东海三仙始终关念旧日同门,未断往还,知她这样下去,杀孽日多,树敌太众,早晚必有祸患。这四人劝她虽还能勉强听从,也只是当时,见了恶人,依然故态复萌。便不再劝,公推妙一夫人暗中为她防护。屠龙师太本是峨眉派中有名辣手,道法高强,永远独来独往,向来不要人助。妙一夫人暗中将护不久,便被发觉,虽然不愿,良友苦心好意,也只听之。表面不加拒绝,暗中却想尽方法掩饰,避道而行。这年长眉真人飞升,她虽然气忿师父薄情,处罚太过,负气怙过,出门以后不再参谒,也不略露悔意托人求说。毕竟师门恩厚,永世难忘,到日前往拜送。因是弃徒,不敢再齿于众弟子之列,只在洞前跪伏遥拜。哪知只听传说,时日说得不对,连跪伏了三昼夜,终不见真人仙云飞起。
心想:“自离师门,便未见过。此后更是白云在天,去德日远。”越想越觉依恋。又见连旧日同门和师门一些至交俱都陆续到来,飞升之事,一定无讹,决计无论再跪多少天,也候到师父飞升才罢。立心诚敬,明知同道身前走过,只把双目垂帘,虔心相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询。似这样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飞升。拜送之后,妙一夫人忽持真人柬帖和一件法宝赶来,告以真人因她不知悔过,一意孤行,这多年来虽经众弟子求说,不曾允准。教规谨严,师徒之分已绝,师徒之情尚在。此次飞升,众门徒弟子各有法宝遗赐。所赐屠龙师太白柬一张,到时现出形迹,自有应验。又外附戒刀一柄,以为异日之用。屠龙师太此时原是道装,名叫沈诱。听完前言,心中难过已极。知道宝物不过留念,那张白纸却关系他年成败,必不在小,感激涕零。方要回山,三仙等一干旧同门和许多平辈道友相继走来看她,并约入洞少聚。屠龙师太知道晓月禅师尚在洞内,平素不和,犯规被逐,一半由他而起。这次师父又将道统传给妙一真人,也很气忿。自己偏和三仙等人情厚。一则进去难免受他讥嘲,看些冷脸,二则此时也实无颜进洞,便自谢绝。三仙诸人知她与晓月不和,也就不再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