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守绛雪的正是沈腾,可说私话。二女的事,萧玉前已对他略说大概,只未说出卧云村坐落底细。那穴也在对面石室之中,相隔不远。好在妖人师徒行法,须到明早日出以前始能毕事。适当妖人,自不敢说,此时忙奓着胆子赶去一看,沈腾正用人言传绛雪明日熬刑之法。一面再三劝她姑且答应,只要不失身,甘愿为奴拜在门下,免受炼魂之惨。萧玉见沈腾不识二女,却如此尽心,好生感慰。绛雪虽知野猿是人幻变,因是妖窟兽奴,还在心疑,直到萧玉跑来,才知所言不假。互相略为计议明日如何应付,又苦劝绛雪一阵,方始应允。又告诉受刑时,仍要装作痛苦难禁,不可自露马脚。萧玉本急于归见瑶仙,因二女情共死生,身受如此,瑶仙必欲一知现状,才能安心;再则同共患难,也无恝置之理,所以赶来。因沈腾有法熬刑,明日瑶仙大有用处,特意多留一会儿,苦求传授。又怪沈腾既是知好,以前为何秘而不宣?沈腾说:“妖人心毒,你如稍露了马脚,便大家受苦。
我挨打时,自知是孽,不是重的便由他去,从不暗中行法抵御,宁可打后再行法止痛,便是为此。”仍不肯传。还是绛雪从旁代求,并说自己也还未会。沈腾才望着绛雪叹了一口气,说:“萧玉今日这一来,众妖徒必定日加刑辱,学了去,必易泄露机密。再一告知妖师,任多大本领,也要被迫吐实,岂不连二女也同受其害?按说只瑶仙一人不曾受刑,最宜传授。也只可暗中运用,减却大半痛苦。这位姊姊已经被打痛死数次,都不能再传。不过人太可怜,志节又高,令人尊敬,情不由己罢了。只能由你转告尊夫人,自己却须守信,事后止痛则可,不能当时自用。”萧玉誓践诺言,沈腾方始一一传了。并说:“适看妖道心意,爱极二女。绛姊又想和尊夫人相见,连和我说。今日自是无此大胆,明早复命之时,何不乘着谈、屠二妖徒刑伤未愈,正在调养,卧穴不能起动之时,姑且商量一套话,缓上一二日。我再请求从权行事,使她二人公然见面,只答应为徒,便算有了交代。你看如何?”萧玉、绛雪欣然赞同。
这一商谈,萧玉虽有耽搁,幸得沈腾自愿冒险出力,要省不少的话。匆匆嘱咐绛雪:“一切听他的,有益无损。”忙即赶回告知瑶仙,说完经过,抱头痛哭一场。次早便由沈腾为首,在复命时对林瑞说:“二女口中还硬,已肯进食,好似有些气馁。看神气,颇似二女同甘共苦,死生一处,亟欲相见一商之状。”林瑞果然相信,便命二奴晚来便宜行事。如看出真非此不可,便做好人,假意行私,引其相见,最迟三日复命;但如二女甘死不降,必有严刑。二奴应命,心中暗喜。出门又遇二甘守候,放过沈腾,将萧玉毒打了十余鞭。沈腾隐身遥望,萧玉果不失信,拼受痛苦,并未行法,心甚喜慰。从此二人便成了生死交情。不提。
当晚便引二女相见,互相悲泣,失声自怨造孽命苦。瑶仙追源祸始,全由亡母害人害己,死后还要遗祸爱女,兼害他人,如今生死都难。说着说着,便痛哭一场。绛雪反倒劝她说:“事已至此,悲哭何益?孽由自作,便当自受。我受亡母深恩,只知桀犬吠尧。遗祸全村,我决不为。但得脱身,与仇人狭路相逢,不问事之成否,也须再拼一回,始算把心尽到。神佛厌恶,皆非所计。难道将来还能比这里更苦?”绛雪因沈腾暗告他为奴期限将满,只要元神一脱禁制,复体为人,便能救她逃走。并说自遭此难,忽然省悟,深知邪正之分。因敬绛雪聪明贞烈,不惜犯险救助。逃后如若愿意出家,当为代指明路,投到正派门下为徒,以她心志资质,必蒙收录。自己为了亡师,不便改事仇敌,脱身之后,还须另打主意。只求以后得为兄妹之交,于愿已足,决无他意。只不令告知萧玉夫妻,以免人多泄露。绛雪暗中体察他言动,果然善良端正,立即呼之为兄。因料脱身有日,所以如此说法。当晚二人二奴密聚到了半夜才散,一切机宜俱经商定。次日本可复命,沈、萧二奴偏各贪着和二女聚会,反正还有两日,打算期满再复,免得为奴以后,便看不到本来面目。
谁知这晚妖人入定,正在运用本身元神,配合坎离的要紧关头,忽然心神失驭,如非多年苦功,临危警觉,几乎走火入魔,自取灭亡。想起自己苦炼阴魔秘笈,久已不与女交,忽然发现败征,是连日欲心所致。虽对二女尚未忘情,一有顾忌,不由淡了许多。加以元神受伤,必须多日调养。第四日二奴复命,竟值闭洞未出。众妖徒多半守候在侧,萧玉连例打都免去了好几顿。虽苦于全洞都有妖法禁闭,只有两为首妖徒能随意通行,他人不能出洞一步,无法逃走,终得与心上人多聚些日,难中得此,连沈腾也是高兴。
谁知乐极悲生。又聚了才两天,妖徒翟度因得妖人宠爱,又有申武求情,受刑之后,两天便医治好刑伤,照前随侍。痛定思痛,想起妖师恶毒,又知妖师早晚收纳二女。那日见二女独对自己怒视,必认自己是第一仇人,日后定向妖师告发。妖师耳软,枕头状一告必准,万无生路,不由胆战心寒。又涎着二女美色,难得妖师受伤静养,正好乘隙下手,一则免祸,二则如愿快活。先还打算将二女一并劫走,后看出妖师最爱瑶仙,那日连刑都未受,如一并劫走,毒恨更深。自己早与外人勾结,虽有投奔之处,也难免不被寻上门去,闹个两败俱伤。便乘妖师入定,暗向申武跪下,苦求设法。
二人交厚,申武又有短处在他手内;一想所说也是实情,一纳二女,立有性命之忧,便即应允相助。并戒性急道:“师父快要修炼复原,必要整日入定,到时方好下手。否则醒来,仍要被他追上,休想活命,谁也无力救你。”翟度自知厉害,必终不舍,打算乘人于危。反正妖师日内不与二女相见,乐得先把美人劝服,商定同逃,省得路上倔强,少了兴趣。便在妖人入定之时,故意幻化一个替身,以为申武日后卸责之地。偷偷赶往兽穴一看,二奴二女正在相对哭诉。如换平日,见状早去告发,沈、萧二人虽是奉命劝说,也未必能讨公道。幸是别有私心,只把二奴鞭打了几下,假传师命,命萧玉将瑶仙领走,将沈腾禁闭在另一穴内,然后劝说绛雪。
绛雪人既聪明,又极机智。听他说得那么凶,妖人并未传见,又是日前受刑妖徒,料定乘隙来此,想将自己骗了同逃,遂他私欲。妖徒更比妖师淫恶,不从仍被他行强摄走,反倒无计可施。凑巧沈腾与绛雪认了结义兄妹之后,便把身藏法宝挑了一件好的给她,做见面礼,每日传授用法,准备化身为兽时,再乘便给她藏在胸前皮夹层内。那宝原是恩师虎面伽蓝雷音所炼镇山之宝雷音椎,发时一溜雷火。持宝之人如若功候精纯,能念动即发,一声迅雷,人即立毙。雷音最爱此宝,特意与己同名。端的是异派中数得出的异宝。共有阴阳二枚,沈腾所赠乃是阳椎。绛雪才把收发口诀学会,因在妖窟不敢练习,又爱此宝光华,以为不会有人闯来,时常取了观玩,就便学习。意欲等见妖人时,再交沈腾代存。谁知还未学全,便即分散。
心想:“如等沈腾脱困相救,还得半年之后。反正无法抗拒,身有此宝,何不假意应允?等到逃出山去,到了远处,乘其无备,一举手便将妖徒杀死。能如沈腾之言,寻到仙师更好;否则索性消了这场仇恨,径往大熊岭苦竹庵去求仇人欧阳霜来此除害。为救姊姊夫妻,也说不得了。”主意想定,为防妖徒心疑,始而假意不允,照瑶仙以前密谈乃母死前所传对男子擒纵的手段,挨次施展。等妖徒受愚,陷入情网,由爱生畏,方始假装受了至情感动,应允同逃。先也颇想一劳永逸,连瑶仙夫妻一同救走。无奈妖徒别的都可,这个却是不敢。绛雪见拿二女同归骗他,都是执意不允,知是力有不能。又问沈腾状况,妖徒总说现闭别穴,并未受刑,但是不能相见。绛雪虽然悬念,一想他会仙法,又有来头,凭妖徒也无奈他何,多问恐使生疑,也就不再勉强。
又过了四天,绛雪苦念瑶仙,正打算夜来强着翟度设法见上一面。天刚过午,翟度便背了包裹喜气洋洋走来,笑告绛雪:“师父过了今日,明早便要强纳你二人为妾。事已紧急,再迟又必无幸免。且喜今日入定调元,要到明日此时才醒,过此永无逃生之望。而且同门师兄弟已多疑心,事机瞬息,稍纵即逝。”立逼同逃。绛雪还想与瑶仙见上一面再走。翟度说:“那日师父原命连你一起禁锢,因我爱你太深,冒着奇险,徇情宽容。如今她已被仙法禁闭石穴之内,我也无法放她出来,速走为是。”绛雪见他神色慌张,说时欲动手拉扯。知道妖师厉害,一旦发觉,同归于尽,还要受那无边罪孽。妖徒残暴不在乃师之下,先用好言相商,已是万分客气。再不见机,如被强摄同行,中途不能下手,反而不妙。闻言立即应允。翟度大喜,忙领绛雪一同逃走。从当地起,到洞口还有两层门户,俱经妖人行法封闭。翟度在妖人门下年久,精通不少妖法。绛雪见那二层埋伏初看空空的,只零零落落放着一些石头。
一经翟度手持宝剑一阵比划,便冒起一片烟雾绿火,跟着现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往两旁退去。人过以后,翟度重又行法,阴风起处,恶鬼又由现而隐,复了原状。前行便是头层洞门,里外看去都是整块石壁。也是经翟度一行法,烟光闪过,现出洞门,人出重又隐去。绛雪因沈腾深知妖人底细,瑶仙元神尚未受禁,如借妖徒之手破去埋伏,不与复原,也许能得一线逃路。便问翟度:“事已急迫,何不快走?反正成了仇敌,给他还原则甚?”翟度狞笑道:“美人,你哪里知道,师父自受仇敌追迫,逃来此地隐藏,最怕踪迹泄露。我背地逃走固遭痛恨,如果因此泄了他的机密,在此安身不得,照他为人,就上天入地,也要寻到我们,不肯甘休。还有这里埋伏一破,众同门必有人警觉,惟恐吃罪不起,定将他唤醒告急。只要在三百里以内,不问逃向何方,也容易被他追回,岂非自寻死路?”说时,已同走到洞外。绛雪一听,瑶仙真是一点生机俱无,几乎流下泪来。只顾伤心,却被翟度看在眼里,笑劝道:“不要舍不得你姊姊,这是命该如此。要是和你一样,回心转意顺从师父,还是莫大的造化哩。”说完,便把绛雪用妖法摄起,御风而行,往山下飞去。
绛雪见妖窟位居绝顶,山势奇险。妖徒飞行甚是迅速,离地并不甚高。起初依了翟度,原打算一出洞门,便径直朝所投之处飞去,并不停歇。这样摄带,同行的人只觉周身烟雾围拥,什么也看不见。绛雪惟恐到了地头,又添妖党,就把妖徒刺死,也是以暴易暴,难逃毒手。况又路远,回时太难。于是假说身是凡人,难得飞行天空,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下界的景致,一饱眼福。并且听说数千里长途,需时甚久,那样摄走也太寂寞。如能在飞行时,彼此空中说话,指点山川,谈笑烟云,岂不有趣得多?翟度本已为她柔情媚态所愚,全都答应。并还恐迎面天风将气逼住,不能张口,特意行法将身前三尺以内的风禁住,使其说笑自如。也是绛雪性急,飞出才百余里,便问翟度过了三百里没有。翟度何等奸猾机警,为色所迷,只是一时。绛雪并非淫贱一流,不过顺口听来的一点手段,仗着聪明心巧,一时从权应急则可,不能久于行诈。出洞以后,同难关切,心如切割,哪还有心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