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就算杀人放火,他也是自己的儿子。
这女的既然打了他,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正想着,一双锦缎绣云纹紫靴,已经踏入了这简陋的柴屋之中。
张嬷嬷和丫鬟等人立即下跪,头也不敢抬起来。
叶清酌站定,目光薄薄扫过这间屋子,最后停在了苏婉兮的身上。
昨夜带她回来之后,便将她扔在了这破屋之中,本想看看这女子有何能耐自保,试探一下她的能力。
没想到片刻不到,她就被这府中最下等之人欺辱到了这个份上……
想至此,叶清酌嘴角是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开口,满是磁性的声音传遍这屋内:“既然是打伤了府中的人,又是张嬷嬷的儿子,那张嬷嬷,你看这事情该如何处置呢?”
张嬷嬷万万没料到世子爷竟然会问她一个煮饭的婆子,顿时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是、是,世子爷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当奴才的,哪里敢替主人做主呢?”
叶清酌脸色瞬间转寒,那目光似要将张嬷嬷冻僵:“我问你,你就回答。”
张嬷嬷要被这逼人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她看了一眼躺在榻上,虚弱苍白的苏婉兮,这才低下头,道:“这、这女的看样子也是可怜之人,但是打伤老奴的儿子,也是不该……世子爷,您看,若不就让她,把门口那碗狗饭吃了,再也我儿子磕头赔个罪,如何?”
她也吃不准这女的到底在世子爷眼中是何等地位。
罚她吃狗饭,也只是羞辱她一番,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世子爷连这个都不同意……那这女人,就是惹不得了。
没想到叶清酌听到这个建议,眼波倒是一流转,轻笑道:“张嬷嬷果真是出得好主意,来人!去把门口的狗饭端过来!”
张嬷嬷一看世子爷居然那么爽快就同意了自己的建议。
连忙悔恨不已。
看样子这女人根本就什么都不算,早知道,就让世子爷打她四十大板,给自己的儿子出口气的。
狗饭端来了。
叶清酌略微以偏头,命令所有人道:“你们全都下去,今日本世子就要亲眼看看,人是怎么吃狗饭的。”
张嬷嬷本想跟着羞辱苏婉兮,但想到自己儿子还需要救治,世子爷的命令也违逆不得,便赶忙与丫鬟一起抬着儿子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叶清酌和轻墨两人。
叶清酌回眼,问轻墨:“还在这里干什么?”
轻墨没料到自己也会被驱逐,只得瞟了榻上的苏婉兮一眼,便出去关了门。
柴屋之中便陷入静默之中。
须臾,叶清酌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还不过来吃,是要等本世子亲口喂到你嘴里?”
苏婉兮一怔。
浑身禁不住簌簌抖起来。
方才,他命所有人出去,她还以为他是要放过她一马。
没想到,他竟是真要自己享受看她卑贱的模样么?
她低下头,咬着牙:“我是人,人是不吃狗饭的。”
“是么?”叶清酌一声冷笑,他坐到了她的身旁,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如果不吃就要饿死,你还会有这样的骨气?”
苏婉兮又一怔。
然而她又一咬牙:“我宁可饿死,也不受这般羞辱。”
“好,好一个宁可饿死。”叶清酌站了起来,眼中是冷冷的光,“早知道昨夜,就让你闷死在棺材之中。看样子你的命,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宝贵,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
苏婉兮抬起头,用有些惊愕地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
与昨夜一般,他俊美的容颜分毫未减,只是那眼中的轻蔑和鄙夷,却是比昨夜还要更浓三分。
叶清酌轻轻一瞥地上的狗饭。
“要么吃了它,要么我就将你封入棺材之中,重新把你送回去。你自己选!”
苏婉兮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饭。
残缺的碗,肮脏的食物,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个男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苏婉兮的命,是他的么?她的尊严,也只有他才能给予么?
是啊……
昨夜在乱葬岗之上,她已经把自己所能拿出的筹码,全都拿了出来。
她已经一无所有,亲人、家世、身份地位,全都已经消失……
她现在就是这男人捡回来的一条狗,任谁都可以欺辱。
她慢慢地从榻上支起身子,艰难地动了一下,便滚到了地上。
伤口撕心裂肺的疼,但比不上内心所有受过的伤痛。
她用手撑着地,一步步,爬到了那碗饭前面。
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从此刻开始,她不会再有一滴泪落下来。
原本以为苟且的活下来,她就总有一天能为家族报仇雪恨,没想到,沦落过后的屈辱,是她从未想过的。
那些往常只能跪到她面前的人,现如今一个二个如同跳梁小丑,争先恐后地踩到她的头上。
不过没关系。
她今日低下了头,总有一日会让所有人都仰望她。
今日所受的屈辱,总有一日会全部还回去。
所有踩过她的人,她会一一砍断他们的双脚。
苏婉兮的手,拿到了狗碗坑洼不平的边缘。
然而碗突然被踢开了。
狗饭啪的一下洒了一地。
苏婉兮抬起头,只看到叶清酌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她。
那一刻,她的眼中是冰冷的神色,透着脱胎换骨后的坚毅。她的声音,也不再是从前那般惶然和冲动,而是带着一种冷静与成熟。
她对叶清酌道:“世子爷不必担心,再脏的东西,再苦的东西,哪怕是一杯毒药,我也会吞下去。”
是毒,她也要吞下,然后从毒里开出最美艳的花。
叶清酌却是忽地蹲了下来,双手将她一扶,揽到了怀中。
还未等苏婉兮有所反应,便将她抱了起来,重新抱回了榻上。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苏婉兮猜不透他究竟又是要作何打算。
良久,他突然面色一暖,俯身下来,唇就在她耳畔,用一种令人难以忘记的嗓音对她道:“记住你今日的屈辱,记住你今日所下的决心。记住,如果在这个府中,连一个最低等的丫鬟都能欺你害你,那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苏婉兮的心里蓦地一惊。
叶清酌却已经直起了身子。
他的脸上,重又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表情。
他的声音也和往常无所差别:“大夫会替你疗伤。今日之事,不要再发生了。我不需要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女人。”
说罢这话,他便转身朝屋门走去。
手放到门上之时,他又顿了顿:“处子之身的女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要想站到我的身边,就想办法让自己特殊一点。”
门开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苏婉兮的视线里。
叶清酌并未食言,随后就派了大夫来给苏婉兮疗伤,那些个下人见世子对苏婉兮这般厚待,一时吃不准苏婉兮的背景,都观望着不敢再与苏婉兮为难,苏婉兮倒是平平静静地过了几日。
十来日后,苏婉兮的伤势几乎好全了,管事也来了。
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婉兮:“你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府上不养闲人,你先去洗衣房帮忙吧。”
苏婉兮低声应了,神情十分平静。
洗衣房又何妨,左右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今被人踩得多低,她也会拼尽全力,一步一步爬上去。
爬上去,将所受的屈辱,所背负的仇恨,一一还回去。
“给你请大夫抓药一共花了七两银子,你每个月月钱是一两银子,每月从你的月钱中扣除五百个铜钱,你可有异议?”管事又问道。
苏婉兮摇了摇头。
管事见状,吩咐了身后的嬷嬷带着苏婉兮去洗衣房,就转身离开了。
那嬷嬷蹙着眉头看了苏婉兮一眼,有些不满地嘀咕着:“就这瘦瘦弱弱的模样,也不知道能将衣服洗干净不?”
嘀咕完,才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跟我走吧。”
苏婉兮跟在那嬷嬷身后,往洗衣房去,苏婉兮之前一直呆在厨房旁的柴房之中,厨房离洗衣房并没有多远,出了厨房,是一条夹道,厨房在夹道北,洗衣房在夹道南。
嬷嬷带着苏婉兮进了那院子,院子里一片忙碌景象,院子中有一口水井,水井周围放着好些个木盆,盆子里堆满了衣物,一旁架着晾衣杆,上面也挂满了各种衣物。
那嬷嬷径直带着苏婉兮进了一旁的一间小屋,入眼便是长长的通铺,上面放着四床被子。
再看屋中,有一张桌子,四根板凳,还有几个箱子放在墙角,便再无他物。
“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吧,最里面,那是你的床。”嬷嬷漫不经心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婉兮一怔,才低垂着头轻声应道:“奴婢既然入了府,之前的名字自然便应当弃了,嬷嬷说奴婢叫什么,奴婢便叫什么。”
嬷嬷看了一眼苏婉兮:“咱们下人的名字,图个吉祥,有个好兆头便是,你倒是长得一副好颜色,就叫阿娇吧。”
苏婉兮连连应了:“阿娇多谢嬷嬷。”
那嬷嬷见苏婉兮倒是乖巧安静,言语之间对她也算是敬重,心中倒是满意的。
“床榻上的,是你的换洗衣裳,梳洗和吃饭的地方在旁边。”嬷嬷一一给苏婉兮介绍了一番,就让苏婉兮换了衣裳,出去找她,自己抬脚出去了。
最里面的床榻上放着三套换洗衣物,都是灰色的粗布衣裳,苏婉兮伸手摸了摸,神色淡然。
换好了衣裳,出了院子,就看见先前带着自己进来的那嬷嬷正在发脾气,手中拿着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一个丫鬟身上。
那丫鬟年岁应当不大,被打得跳了起来,抽抽噎噎地喊着:“奴婢知错了,知错了,嬷嬷别打了。”
“说了多少遍了,洗主子的衣服要小心,里面的衣服和外面的衣服要分开洗,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嬷嬷面上满是怒意,手中的鞭子也没有停下来。
打了好一会儿,那丫鬟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嬷嬷才收了手:“带回去,自己涂点药,明天继续上工。”
此前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君府中,都见过不少下人被打骂的情形,心中并无多少感觉,可是如今她也成了一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却觉得有些发怵。
见两个丫鬟扶着那被打的那一个进了一旁的屋子,苏婉兮才走了过去。
“嬷嬷。”苏婉兮低着头,轻声道。
那嬷嬷正在气头上,见了苏婉兮,也没什么好脸色:“怎么换个衣裳这么慢?你新来的,暂时上工,跟着我学学礼仪规矩。”
洗衣房中的丫鬟不仅仅要洗衣裳,也需要将各院子里面送洗的衣裳送过去,府中规矩森严,若是说错话做错事,丢掉命也是可能的。
苏婉兮自也明白其中要害,她须得保住性命,一步一步爬上去,才能够为父母亲人报仇。想到这些,学规矩也特别尽心。
她本是将军府中的大家闺秀,礼仪自是没得挑剔,更多的,是了解规则。
半日下来,管事嬷嬷也忍不住夸赞了两句,让苏婉兮回屋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婉兮回到屋中,屋中已经有两人在床上坐着了,想必就是同她一屋子住的丫鬟了。
苏婉兮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在打量着。
两人年岁都在十五六岁左右,其中一个清秀好看一些,瞥了一眼苏婉兮,冷哼了一声就转了头。
只怕是个不好相处的。苏婉兮在心中暗自想着。
另一个看着倒是温和一些,抬起头来对着苏婉兮笑了笑:“你是今日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嗯,我叫阿娇。”苏婉兮笑着回答着,静静走到自己床边。
“阿娇,凭你也配?听说你是世子爷带回来的,想凭着一点姿色就爬上枝头当凤凰?如今还不是来这洗衣房了。”清秀好看的那个听到苏婉兮的回答,目光就像利剑一样刺了过来。
苏婉兮低着头不再开口,另一个女子见状,面露几分尴尬,连忙道:“我叫阿兰,以后咱们便多多关照了。”
那清秀好看些的丫鬟见阿兰打着圆场,却似乎并不领情,站起身来就出去了。
阿兰见状,连忙对着苏婉兮道:“梨花的性子就这样,你莫要在意,她并无恶意的。”
苏婉兮低声应了,心中却自有计较,她此前虽是大家小姐,可是很早也开始管理将军府中的内务,见的人多了,一个人如何,一眼也大约能够看得出来端倪。
这叫梨花的丫鬟,分明就是对她极为不满,眼中隐隐约约有几分恨意。
只是苏婉兮不知道,自己不过刚来,怎么就得罪了她?
阿兰抬起眼看了看苏婉兮:“先去吃饭吧。”
吃饭在隔壁的屋子,洗衣房中的丫鬟都在一同,众人对苏婉兮的到来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就又回到了屋中。
刚回屋中,一个盆子便扔到了苏婉兮的面前:“去,给我打洗脚水。”
苏婉兮抬起头来,看向恶狠狠瞪着她的梨花,并未多言,拿了盆子便去打了水。
打了水回到了屋中,将盆子放在了梨花脚下,梨花哼了一声,将脚伸了进去,脚刚触到那水,就惊声尖叫了起来,抬眼对着苏婉兮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水这么烫,你是想要烫死我吗?”
苏婉兮见状,也未辩解,便又取了一个盆子,出去拿了冷水来:“我不知你习惯什么样的热度,我往里面倒些冷水,若是合适了,你叫我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