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将苏婉兮推出了门,将门关上了。
苏婉兮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应当是从里面上了门闩。
浑身都是湿哒哒的,夜风一吹,冷得刺骨。苏婉兮看了看禁闭的门,又回到了那堆满了木柴的棚子。
木柴堆得高高的,却正好挡住了外面的风,苏婉兮在木柴堆后面坐了下来,紧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艰难,也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可能。
许是累得厉害了,即便只是靠在木柴堆上,苏婉兮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却听见一声异响传来。
苏婉兮被惊醒了过来,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一个黑影站在厨房门口,那黑影手中拿着一盏油灯,似乎是在开门。
门被打了开来,那黑影转过头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进了厨房。
便是那一回头,却让苏婉兮瞧见了那人的容貌,竟是张嬷嬷。
苏婉兮心中一怔,这夜半三更的,大伙儿都睡了,张嬷嬷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还这样鬼鬼祟祟的?
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苏婉兮眯了眯眼,目光定定地望着那厨房。
寂静的夜里,哪怕是一丝声响也显得格外的清晰,苏婉兮竖耳听着,里面不停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苏婉兮亦是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声音。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嬷嬷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将什么东西倒在了一旁堆放垃圾的桶里,而后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用碗盛了什么东西端着出了厨房,另一只手掌着灯,将门拉来关上了,就离开了厨房,朝着后院去了。
苏婉兮又等了会儿,不见张嬷嬷再回来,这才四下看了看,从柴火堆中走了出来。
厨房门边的垃圾桶下午的时候应当才倒过,里面没什么东西,苏婉兮问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伸手在里面摸了摸,还有余温,似乎是药渣子。
药渣子?那张嬷嬷半夜三更起来,鬼鬼祟祟地来这厨房,就是为了熬药?
苏婉兮心中想着,取了些药渣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眉头便蹙了起来。
安胎药。
放了藏红花的安胎药。
大户人家里面的猫腻自是不少,这楚王府后院中明里暗里的手段断然也少不了,莫非是哪位夫人怀孕了,有人不想让那孩子生下来,因而买通了张嬷嬷,在这安胎药中做了手脚?
不对。
若是哪位夫人有了身孕,这安胎药送过来,定是要贴身丫鬟盯着,现熬好了立马送过去的,不会让张嬷嬷有在晚上熬药的机会。
毕竟,有了身孕是大事,且在这样复杂的后院之中,谁也不会这样掉以轻心。
苏婉兮眯了眯眼,将那药渣子重新放回了垃圾桶中,见厨房的门并未锁上,索性进厨房去瞧了瞧,锅碗已经收拾得很干净,只是一旁的台子上,放着一些已经做好的饭菜。
晚饭没吃,苏婉兮饿得厉害,见着吃的,便索性一个盘子拿了些来胡乱塞到了嘴里,吃饱了之后,才离开了厨房,又道柴堆后面蜷缩着睡了。
木柴堆自是比不上床来得舒服,中间醒了几次,见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索性不睡了,回到后院,站在住的屋子外面等着。
铃铛声响了三遍,屋子里才亮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了开来。
最开始出门的是个约摸五六十岁的婆子,见到苏婉兮,只看了一眼,就道:“去去去,去将里面的被子都叠了。一大早地杵在这儿做什么?”
说着就端着盆子出了门,苏婉兮低着头进了屋,屋里还有两个女子,皆是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其中一个容貌稍稍艳丽一些的,苏婉兮认得,就是昨夜将她推出门的那人。
“哟,这才刚来呢,就彻夜不归,还真是一个狐狸精。”
“可不么?瞧着狐媚样,不就仗着自己长得稍微好看点吗?呵……”
两人一唱一和地,明里暗里都是嘲讽。
苏婉兮默不作声回到了自己床边,取了干净的衣裳来换了,没有理会那两人。
刚换好衣裳,先前出门那婆子就走了进来,眉头一拧,就朝着苏婉兮走了过来:“嘿,让你把被子叠了,你是听不懂人话了是吧?”
苏婉兮见那婆子的脸色不怎么好,连忙乖乖巧巧地应道:“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您的床,害怕动着了旁的人的东西。”
那婆子闻言,走到苏婉兮面前,猛地一推,将苏婉兮推到了最里面那张床旁边,颐指气使地指着床上的被子:“叠!”
苏婉兮应了,飞快地将那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
那婆子看了一眼被子,淡淡地道:“叠好了就赶紧出去吃了饭上工了,磨磨唧唧。”
苏婉兮低垂着头,抱了衣服出去放到了门口放置脏衣服的竹筐里面,就瞧见阿兰从一旁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阿娇。”阿兰唤了她一声,目光看了眼苏婉兮身后的那两个女子,拉着苏婉兮进了她住的房间,才从一旁的匣子里取了一个白玉瓶子给她:“这是药,消肿祛瘀的。”
苏婉兮道了谢,阿兰才又叹了口气:“那张嬷嬷故意欺负你,我昨夜听闻,你那屋里的几个,都是厨房里面出了名的横的。一个本是王妃身边侍候的,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发到了这厨房里面来,只是却也心高气傲的,脾性大得很。”
“一个是府中管家的侄女,也是十分嚣张。那个婆子,连张嬷嬷都不敢惹,想必也是个有背景的,你没有受她们欺负吧?”
阿兰的眼中满是关切,苏婉兮摇了摇头,浅笑嫣然:“没事,我很好。咱们早些去吃饭吧,不然待会儿上工又要迟了。”
阿兰颔首,同苏婉兮一起去用了早饭,便去厨房上工了。
胳膊酸疼得厉害,只是昨日劈了那么多柴火,却也开始得心应手了起来,正在劈柴,却瞧见张嬷嬷走了过来。
苏婉兮瞧见那张嬷嬷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镯子,却是此前没有瞧见过的。
“昨天的柴火劈完没有?”张嬷嬷恶声恶气地问着。
苏婉兮脸上却带着笑意:“已经劈完了嬷嬷。”
说完,便快速地转移开了话茬子:“嬷嬷这只镯子真好看,虽是银镯子,可是这九弯素纹平银镯子却是难得,得值上百两银子呢。”
张嬷嬷闻言,神色倒是温和了几分,将手抬了起来:“你这丫鬟倒是识货。”
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怀疑:“不过,这毕竟是银镯子,你说能够值上百两银子?”
听张嬷嬷的话,倒像是并不识货,想必是哪位主子赏赐的物件。苏婉兮想着,忙颔首:“自是真的,虽是银质,可是这样式和雕工,都是极好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的,嬷嬷若是不信,去城中的珠宝首饰店问一问就知晓了。”
张嬷嬷眼中亮了亮,有些粗糙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那镯子,半晌,才挥了挥手,随手指了一小堆木柴:“今儿个你将这些劈了就行了。”
苏婉兮自是感恩戴德,忙道了好几声好。
还未过午,那云珠又进了厨房院子的门,张嬷嬷见了,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拉着玉珠就去了后院。
玉珠出来的时候,挎着一个食盒,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因着张嬷嬷今日心情尚且不错的缘故,这一日过得倒是安稳。
回到屋中,想着阿兰所言,屋中几人都不好招惹,且多半张嬷嬷嘱咐过了,要好生为难她。苏婉兮索性自动自发地帮着屋中所有的人都打了洗脚水,又将被子铺了,几人挑不出错处来,也只能嘴里骂一骂。
只是苏婉兮向来乖巧,任她们如何骂也绝不回嘴,她们也骂得没什么意思,自顾自地在一旁聊了起来。
“今儿个世子爷院子里那位三姨娘身边的云珠过来了,还给我脸色看呢。真是有意思,她一个丫鬟,也敢这么心高气傲的,叫我做事,连点好处都不给。且她那位主子,不过也就是一个舞姬而已,一个舞姬,摆起谱来,比正经主子还大。”
那艳丽一些的丫鬟脸上满是讥讽,声音亦是染着刻薄。
苏婉兮倒是知道了,她就是此前在王妃身边侍候过的丫鬟,似乎是叫知书。
另一个丫鬟叫明玉,一听知书这样说,脸上亦是兴味盎然:“我听人说啊,这三姨娘入府一来,世子爷其实从未在她那里留过宿,顶多也就让她跳跳舞,虽然挂了个姨娘的名头,还不是被当舞姬使,倒也是可怜。”
“可不是么?若不是她是礼部侍郎送给世子爷的,只怕是连府门都进不了。”知书冷笑了一声:“她倒还自以为是,前几日,还同菁夫人吵了一架,被齐夫人罚了跪。她一个姨娘,也胆敢冲撞菁夫人。”
“不过说起菁夫人,我倒是听闻,最近菁夫人房中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听闻是世子爷送的,菁夫人一直视若珍宝,却不知被谁偷走了,菁夫人可气坏了,叫管家在到处查呢。”
在床边坐着做绣活的孙婆子蹙着眉头,抬起眼来望向那两人:“主子们的事情也是能够妄自非议的?”
知书和明玉看了那孙婆子一眼,有些讪讪,却也不再多言,将被子盖了,睡了。
苏婉兮瞧得分明,心中想着,只怕这婆子的来头,才是这三人中最大的。
早上,苏婉兮起早,用了饭就去上工了,到了厨房门口,下意识地看了眼厨房门口放置着的垃圾桶,原本头天晚上倒得干干净净的垃圾桶,又多了一些药渣子。
苏婉兮飞快地转开了目光,走到对着柴火的棚子下开始劈柴。
下午的时候,云珠又来了,跟着张嬷嬷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出来,挎着食盒子离开了。
苏婉兮心中暗自猜想着,那加了藏红花的保胎药,多半是云珠拿走了。只是究竟是给谁用了,苏婉兮却是不知。
再晚些,那张生风一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苏婉兮连忙将自己往柴火堆后面藏了藏,她可是记得清楚,张嬷嬷是存了将她许配给张生的念头的。
张嬷嬷见到张生似也有些生气,怒气冲冲地冲着后面那中年男子吼道:“你是让你看好张生吗?怎么又将他放出来了?要是冲撞了哪个主子怎么办?”
后面那个男子神色有些委屈,老实巴交地模样,连忙道:“生儿的力气太大,他要出来,我根本拦不住啊。”
“找根绳子绑起来。”张嬷嬷脸上满是不悦。
张生听到绳子,就跳脚了:“娘,不要拿绳子来绑我,好痛的。”
“那你就好好在屋里呆着,到处跑什么跑?”
张生脸上满是委屈,低着头,脚在地上画着圈圈:“娘,我要媳妇,你答应了要给我找媳妇的,这都好几天了,娘,我的媳妇儿呢?”
苏婉兮察觉到张嬷嬷的目光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连忙又往柴堆后面藏了藏。
“没有!媳妇儿什么媳妇儿。”张嬷嬷没好气地道。
那张生闻言,可就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了起来:“不嘛,不嘛,我就要媳妇儿,我不管,我就要媳妇儿。”
厨房里已经有不少人探头来看了,张嬷嬷更是气得厉害:“还不赶紧给我给他拉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张生力气大,那男子尝试着拉了拉,却没有拉动,张嬷嬷面色一横,找了个粗绳子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张生捆了起来。
“先丢到我屋里去,马上就要到送饭的时辰了,院子里人多,还嫌不够丢人吗?”张嬷嬷怒吼着。
那男子忙将张生背了起来,入了后院。
晚上收了工,苏婉兮刚吃了饭回到屋中,屋中其他三人已经在屋中坐着了,苏婉兮忙洗了手,正准备给屋中几人打洗脚水,一个丫鬟就探了头进来:“阿娇,嬷嬷说,你这两日还算乖巧,赏你一个镯子,放在她房里了,三姨娘传唤她,你自个儿过去拿。”
苏婉兮一怔,有些疑惑,脑子中转了好几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呵,乖巧?”知书冷笑了一声:“我怎么没瞧出来你哪儿乖巧了?还奖赏你镯子,你凭什么?”
苏婉兮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知书见状,更是不依不饶,绕着苏婉兮转了两圈,手就拧上了苏婉兮的脸颊:“狐狸精。”
苏婉兮脸上满是委屈,低声道:“奴婢不敢得赏赐,知书姐姐若是喜欢那镯子,去取了便是。”
那知书虽然瞧着心高气傲,只是这两日苏婉兮却也看得分明,是个贪婪爱财的。
“呵,那可是张嬷嬷赏赐你的,我哪敢要?”知书眉眼一挑,冷笑了一声。
“阿娇住在这里,少不得要知书姐姐照顾,就当阿娇孝敬知书姐姐的。”苏婉兮脸上温婉乖巧,瞧着倒是十足的诚恳。
知书这才满意了,对着明玉笑了笑道:“走,咱们瞧瞧去。”
明玉亦是笑了起来,跟着知书一同出了门。
正在做绣活的孙婆子抬起眼来看了苏婉兮一眼,眼中满是寒意,苏婉兮瑟缩了一下,拿了盆子去打了洗脚水进来,放在了那婆子跟前。
“以后我的洗脚水,我的被子,还是我自己来吧。”孙婆子将手中的针线布料收到了篓子里,淡淡地道。
苏婉兮一怔,低下头,轻声应了。
一直到灭灯的铃铛声响了三遍,知书和明玉还未回来。
苏婉兮见孙婆子的目光愈发冷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知书和明玉姐姐尚未回来,咱们去张嬷嬷那儿瞧瞧吧。”
孙婆子站起身来穿了鞋子,就出了门,苏婉兮连忙跟了上去。
张嬷嬷住的地方,与下人住的地方隔了两间储物间,苏婉兮和孙婆子过去的时候,还未走到屋子外面,就瞧见有好些丫鬟小厮在探头往张嬷嬷的屋子望着。
张嬷嬷的屋子里不时传出撕心裂肺地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