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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1)

悔过输诚 灵前遭惨害 寒冰冻髓 孽满伏冥诛

萧元正在惶急,二娘眼力更尖,听到第三声鬼叫,已觉出有些不像,跟着人已循声追到坡前。一低头望见坡下雪凹中站定一个男子,定睛一看,正是萧元。知他心怀不善,不由又惊又怒,刚喝得一声:“原来是你装鬼吓我!”畹秋已经赶到身后,相隔尚有两丈左右。也是因为雪中久立,仗着平日教爱女武功,没有间断,虽不似萧元那等通体僵硬,也是身寒手冻,冷得直抖,脚走不快。绕过去时,两手正揣向怀中取暖,准备到时,好下辣手伤人。身未赶到,闻得萧元低叫,方怪他性急,又遥见二娘不曾吓倒,便料要糟。不顾僵足疼痛,把气一提,飞跑赶去。还未到达,便听二娘出声喝骂。冻脚硬跑了一程,又在发痛。知道萧逸一听见,立即身败名裂,休想活命。赶近下手,万来不及。一着急,恰好适才准备带来爬楼的套索,因恐冻硬不受使,揣在胸前,以备应用,一直没有取下,活口套索也打现成。手正摸在上面,忽然急中生智,握紧索头,手一伸,全盘取出。

说时迟,那时快,畹秋只一转念间,二娘这里想起三奸,畹秋是个主谋,萧元在此,畹秋想必同来,否则只他一人,无此大胆,心中一害怕,刚想喊人,只喊得一个“有”字,畹秋惊急交加,早运足全身之力,把手中套索甩将出去。二娘惶骇惊叫中,微觉脑后风生,面前一条黑影一晃,跟着颈间微微一暖,咽喉紧束,被人用力勒住,往后一扯,身便随着跌倒在地,两眼发黑,金星乱冒,立即出声不得,气闷身死。畹秋更不怠慢,跟着跑过,见二娘两眼怒瞪,死状甚惨。侧耳一听,萧逸所住楼上,丝毫没有动静,料未听见。见景生情,又生奸计,恐二娘少时万一遇救回生,先点她的死穴。一看萧元尚在坡下,冻得乱抖,双手不住摇动,也不上来相助,气得暗骂废物,也不再看他。径将索头往祭桌前一株碗口粗细的高大毛竹梢中掷穿而过,纵身上去,一手握住横枝,一手将索头从断竹梢上穿回,双足倒挂,探身下去,两手拉绳,将尸首提到离地一人来高,悬在竹竿之上。再把另一头放松,与套人那头结而为一。然后用身带之刀,切断余索,纵身下地,将祭桌上供菜香烛,一齐翻倒砸碎,狼藉杂呈,作为恶鬼显魔,取了二娘替代。

一切停当,再看萧元,仍然呆立原处,满脸愁苦之容。疑心他为自己狠心毒手所慑,愈发有气,狞笑一声,说道:“你甚事不问,还差一点误在你的手里。如今事完,还不快走,要在这里陪这婆娘一同死么?”萧元见她目射凶光,脸上似蒙着一层黑气,不禁胆寒,上下牙捉对厮打,结结巴巴颤声说道:“我、我、我……冻、冻、冻、冻……坏了,如今手脚全不能动。好妹子,莫生气,千万救我一救。”畹秋才知他为寒气所中,身已僵木,难怪适才袖手。一想天果奇冷,自己一身内外功夫,来时穿得又暖,尚且冻得足僵手战。做了这一会儿事,虽然暖和了些,因为勉强用力,手足犹自疼痛,何况是他。便消了气,和声问道:“你一步都不能走了么?”萧元含泪结巴答道:“自从来此,从未动过。先只觉得心口背上发冷,还不知周身冻木,失了知觉。

自妹子说完走后,装鬼叫时,仿佛气不够用,勉强叫了一声。这婆娘走来,我想将她打倒,一抬手才知失了效用,但还可稍微摇动。这贱婆娘死不一会儿,觉着眼前发黑,更连气都透不转,哪能移动分毫呢,恐怕中了寒疾,就回去也非瘫不可了。”说罢,竟颤声低哭了起来。按畹秋心理,如非还有一个魏氏,再将萧元一齐害死,更是再妙不过。知道人不同回,魏氏必不甘休;置之不理,更是祸事。但人已不能走动,除背他回家,还有何法?想了想无计可施。又见萧元神态愈发委顿,手扶坡壁,似要直身僵倒,再不及早背回,弄巧就许死在当地。万般无奈,只得忍气安慰他道:“你不要怕,我和你患难交情,情逾骨肉,说不上男女之嫌了,趁此无人,背你回去吧。”萧元已不能出声,只含泪眨了眨眼皮。畹秋估量迟则无救,不敢怠慢,忙纵下去一看,身冻笔直,还不能背。只得伸手一抄,将他横捧起来,迈步如飞,先往萧元家中跑去。

魏氏早将萧玉、萧清两子遣睡,独自一人倚门相待。夜深不见丈夫回来,恐怕万一二人事泄,明早便是一场大祸。村中房舍,因为同是一家,大都背山滨水,因势而建,绝少庭院。魏氏独坐房中,守着火盆悬念。忽觉心烦发躁,神志不宁,仿佛有甚祸事发作之兆。心中正在忧疑,便听有人轻轻拍门,知是丈夫回来。不禁笑自己做贼心虚,疑神疑鬼。赶出开门一看,见是畹秋把丈夫抱回,人已半死,不由大惊,不顾救人,劈口先问:“他被萧逸打伤了么?”畹秋见她还不接人,越发有气,眉头一皱,答道:“是冻的。大嫂快接过去吧。”魏氏才赶忙接过,抱进房去。畹秋面上神色,竟未看出。一同将门关好,进了内屋,将萧元放在床上,忙着移过火盆,又取姜汤、热水。畹秋说出来太久,恐妹夫醒转寻人,要告辞回去。魏氏见丈夫一息奄奄,哪里肯放,坚留相助。

畹秋虽不似萧元委顿,却也冷得可以,乍进暖屋,满身都觉和畅。心想:“回家还得在风雪中走一两里路。他夫妻奸猾异常,此时如若走去,纵不多心,也必道我薄情。不如多留些时,看她丈夫受寒轻重,妨事不妨,也好打点日后主意。反正丈夫素来敬爱自己,昨晚和爱女商量好,假装母女同榻,叫他往书房独睡,并未进来。今晚叫他再去书房一晚,虽然辞色有些勉强,女儿已大,也不会半夜进房。大功告成,人离虎穴,还有何事可虑?”便答应下来,相助魏氏。先取姜汤与萧元灌了半碗,身上冷湿长衣脱了下来,披上棉袍,用被围好,将脚盆端至床前。正要抚他洗脚,萧元人虽受冻,心却明白,上床以后,见魏氏将盆中炭火添得旺上加旺,端到榻前,知道被火一逼,寒气更要入骨,心里叫苦不迭,口里却说不出话来。这时人略缓过一些,面色被火一烤,由灰白转成猪肝色,一股股凉气由脊梁骨直往上冒,心冷得直痛。三十二个牙齿,愈发连连厮打,格格乱响。外面却热得透气不转,周身骨节逐根发痛。正在痛苦万分,见魏氏又端了一大盆热水过来,知道要坏,勉强颤声震出一个“不”字。魏氏只顾心痛丈夫,忙着下手,全未留神。畹秋见他神色不对,又颤声急喊;同时自己也觉脸上发烧,双耳作痛。

猛想起受冻太过,不宜骤然近热。照他今日受冻情形,被热气一攻,万无幸理。但是正欲其死,故作未见未闻,反假装殷勤,忙着相助,嘴里还说着极关切的活,去分魏氏的心。可怜萧元枉自心中焦急,眼睁睁看着爱妻、死党强迫自己走上死路,出声不得,无计可施。等他竭力震出第二个“不”字,身子已被魏氏强拗扶起。萧元身子冻僵,虽入暖房,还未完全恢复,背、腿等处仍是直的,吃魏氏无意中一拗,畹秋从旁把背一推扶,奇痛彻骨,不禁惨叫起来。魏氏又将他冻得入骨的一双冰脚,脱去鞋袜,往水盆里一按。

萧元挺直的腿骨,又受了这一按,真是又酸又麻,又胀又痛,通身直冒冷汗,哼声越发惨厉。魏氏听出声音有异,刚抬头观看,忽见脑后一股阴风吹来,桌上灯焰摇摇不定,似灭还明,倏地转成绿色,通体毛发根根欲竖。心方害怕,接着便听畹秋大喝一声:“打鬼!”身由榻沿纵起,往自己身后扑去。同时萧元一声惨叫,手足挺直,往后便倒,双脚带起的热水,洒了自己一头一脸。魏氏本就亏心,吓得惊魂皆颤,一时情急,径往丈夫床上扑去。一不留神,又将脚盆踢翻,盆中水多,淋漓满地,魏氏也几乎跌倒。爬到床上一看,丈夫业已晕死,不由抱头痛哭起来。哭不两声,耳听畹秋唤道:“大嫂,哭有甚用?救人要紧。”

魏氏用模糊泪眼一回看,油灯依旧明亮,畹秋只面上气色异常,仍然好好地站在身侧。哭问:“妹子,惊叫做甚?”畹秋狞笑道:“可恨雷二娘,因贱婢野死以前曾对她说,那双旧鞋曾交你弃入江中,定是我三人同谋,由你偷偷放落她兄弟箱内。以死自明,留有遗书,向丈夫告状。她本想追出救她,多亏我伏身门外,将她堵住,逼出遗书。原已和我们同党,近日她想嫁给萧逸,人家不要,日久变心,想给我三人和盘托出,快要举发,被我看破。昨晚乘雪夜与大哥同往,探了一回,未知底细。因事紧急,今晚本想我一人前往,大哥好心,恐我独手难成,定要同往,将她除掉。到时正赶上萧逸在竹林内向天设祭,妄想贱婢显灵。

“我们听出他还没有生疑,本想暂时饶她,缓日下手。谁知这不要脸的贱婢等萧逸一走,鬼使神差,竟和疯了似的,自言自语,历说前事,求死人显灵,活捉我们。我听出她恨我三人入骨,日内必要泄露真情,这才决心将她除去。现在人已被我二人害死,作为鬼取替代,吊死在竹梢上。只为萧家父子在竹林内一祭多时,去后我二人又听她捣鬼,伏在坡下雪窟里时候太久,只顾留神观听,不觉得受寒太重,通身冻木。我还好些,所以下手时,是我独自行事。事完,大哥不能动了,不得已只好捧着他回来。你洗脚时,一阵风过,贱婢雷二娘才死不久,竟敢来此显魂现形。亏我素来胆大,常说我人都不怕,何况是鬼,至多死去,还和她一样,正好报仇。尽管阴风鬼影,连灯都变绿了,我仍不怕,扑上前去。果然人怕凶,鬼怕恶,将她吓跑。我想这两条命债,是我三人同谋,但起因一半系我报那当年夺婚之仇;今晚害死雷二娘,也是我一人下手。鬼如有本事,只管上我家去,莫在这里胡闹。看我过天用桃钉钉她,叫她连鬼也做不安稳。大哥想也同时看见,所以吓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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