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喧嚣了一天的怀庆城,渐渐归于平静。
灵州河河道总督方明山坐在他那豪华的书房里,搔首长叹。
他感叹老天不公,为什么让他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他为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
他本来是乱银山上那位罗爷府里一个下人的儿子。
这位罗爷的身份很神秘,罗爷并不是官场中人,但他的能耐似乎很大,在中州城里似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二十多年前,一个衣衫华丽约三十多岁的人来到罗爷府里,罗爷对这个人很是恭敬,这个人见到方明山跑前跑后很是机灵,就说了一句话:这小子倒是当官的料。
从此,方明山踏进官场,一路青云直上。这些年来,方明山隐隐感到,真正让自己在官场上青云直上的,不是罗爷,而是当年那位说自己是当官的料的人。
这些年方明山一直想弄清楚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却没有什么头绪。
七年前,罗爷偷偷拉了一帮人马去了乱银山,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把方明山弄到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并指命他与丁伯致联手,采取入帐不入库的法子,疯狂地从朝庭下拔的治河银子中攫取银两。
方明山除了暗中留下少数供自己与丁伯致挥霍,其余的全部交给了乱银山。
这些年下来,他自己细细算来,从治河银子中提取的银两竟有近两百万之巨,连他自己都感到胆战心惊。
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万丈深渊,断无生还之理。
去年朝庭要把他调任回京,不要说罗爷让他留任,自己都知道无法脱身,挖下这么一个巨大的窟窿,再也无法填补,只能是掩盖一时算一时。
往年夏季时,朝庭都会派出钦差视察河工,也查看帐目,一般都是走走过场,方明山使点银子打点一下,就应付过去了。
今年夏季,朝庭派出的钦差潘晓强却是个官场新秀,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方明山给他送银子,潘晓强是坚辞不受。
在查看帐目时,潘晓强看出了点苗头。潘晓强问他,每年向下面的河道衙门下拔的银两中,为什么都会有另外一笔巨额银两下拔?这笔巨额银两是做什么用的?
当时方明山的解释是,这是一笔河道大维修的资金。沿途各州的河道除了平时的维护管理,有些地方还需要进行大修补。
潘晓强当时听了没什么表示,但方明山看得出他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下面的河道衙门根本就没有收到这笔银子,方明山只是让丁伯致在帐上列出已经下拔了银子,然后把现银提走。如果潘晓强回去向皇帝禀报,朝庭必然派人来查,到时候就露馅了,于是他暗中向罗爷的报告,罗爷指示他把潘晓强杀掉。
方明山知道罗爷一直想找个由头把莫然从北州挤走,换上自己的亲信。杀掉潘晓强之后,他根据罗爷吩咐,还细心地布置成自杀的现场,无非是想给莫然出点难题。
对于杀掉潘晓强,方明山没有多大的担心,他自信在现场没有留下让人察觉的痕迹,就算北州州府对他起疑,也奈何他不得。
莫然的官阶虽然比他大上半级,但总督衙门直属工部,名义上虽然要受北州州府监督,实际上并不受北州州府节制。如果莫然想要查他,必须要请旨。只是如果朝庭要调查总督衙门,一定是会从朝庭中派人,并不需要北州州府出面。这就是为什么方明山敢在莫然这个封疆大吏眼皮子底下大肆贪污治河银子的原因。
有两个变数方明山是没有想到的。
一是他让人动手杀掉潘晓强时,他没有想到窗外有一双眼睛目睹了整过杀人过程。
另一个他是更没有想到,那个具有无上特权的小任大人居然还留在北州。小任大人手里握着百官予夺的大权,他可以随时调查总督衙门而不需要请旨。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何春喜已经落在小任大人手上,却不见小任大人有什么动静。
总督衙门库房的那一场大火,近年的帐册被烧了个精光,当时方明山心里还沾沾自喜,帐册被烧,自己这些年动的手脚再也无迹可查。但后来经过罗爷点醍,他才明白,那一场大火,是小任大人演的一出戏,小任大人不是没有动静,而是在暗中行动。
丁伯致自杀之后,还是不见小任大人有动静,他就明白,小任大人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这些天他一直猫在总督衙门。
早几天乱银山上的郭士林奉罗爷之命来见他,语言中有让他自尽的意思,但他并不想死。
反正这官已经当不下去,他已有了打算,准备偷偷潜入大草原,去北方诸国找一个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地方。
方明山的家眷都在中州城,他来北州任职,只是收了一个小妾在身边,这个小妾也是看在钱的份上跟了方明山,所以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方明山站起来,俯身拿起书桌旁的包袱,背在身上,缓缓环顾了一下这间坐了七年的书房,出了房门。
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房门不远处正冷漠地看着他。
方明山见了此人,身子抖了起来,他极为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咚”的一声在青衣人面前跪了下去,嘶哑地叫道:“兄弟,饶过我吧?我不想死啊。”
青衣人面无表情地摆了摆头,缓步朝方明山走来,身上寒意渐浓。
方明山十分了解此人,最是冷漠无情,他并不指望此人会放过自己,低头一咬牙,悄悄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小圆球往空中一扔,小圆球在空中猛然爆炸开来,天空中突然撒下漫天浓雾,瞬间四周都陷入浓雾之中。
方明山再一挥手,几道寒芒向青衣人所在方位射去,猛一跺脚,脚下如装上弹簧,看似肥胖臃肿的身躯突然弹射而起,再一拧身,轻轻落在房顶上。如果有人看见,会看得出这是一套非常高明的轻身功法。
方明山上了房顶,没有任何犹豫,几个纵跃,已越过几间屋顶,这时候下面有人意外地“噫”了一声,接着有几道身影翻身上了屋顶追了过来。
只见方明山诡异地身子一折,从房顶上向一条小巷子直坠而下,穿出巷口,鬼魅般消失在浓浓黑夜里。
谁也没有想到,方明山竟然是一个武道高手!
这是方明山的最后保命手段。
方明山年轻时曾经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偶然遇上一个人,这个人见方明山口齿伶俐,更懂得溜须拍马,心里高兴,就传了他些武艺和轻身功法,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勤练不休,知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青衣人的本事他很清楚,凭自己的修为根本不能与青衣人过上一招。当青衣人出现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怕青衣人立马出手就杀了他。但青衣人并没有马上出手,这就给了他机会,跪地求饶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成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逃走,身在中州城里的家眷却被人屠杀殆尽。
再说青衣人突然身陷浓雾中,微微一愣,突见几道寒芒急射而来,轻叱一声,手中寒光闪现,把几道疾射而来的寒芒绞碎,身子一弹,冲天而起,越过浓雾,如一只大鸟般向旁边的房顶掠去,落在房顶上左右四顾,黑夜茫茫,早已不见方明山的踪影。
青衣人站在房顶沉默片刻,如一只幽灵消失在黑夜中。
是夜,有一个人象一只幽灵在怀庆城里到处游荡,有十几个人秘密失踪,因为这些人全部是单身,没有家眷,似乎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
……
怀庆城南的一座宅子里,昏黄的灯光下,任意正惊讶地看着回来报告的几个侦缉卫,方明山是武道高手?他感到不可思议,调查方明山多时,没有任何线索表明方明山会修练武道。
任意之所以直到现在也不对方明山动手,他是想看看方明山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
任意派范承丰和向东暗中调查乱银山的来历,并没有什么进展,只知道乱银山上的主事之人叫罗爷,这个罗爷是什么来历并不清楚。
早几天有一个中年文士偷偷与方明山会面,任意指示监视方明山的侦缉卫不要动手,中年文士与方明山会面完后,果然是回到乱银山。
这时候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方明山和丁伯致这些年联手大肆从治河银子中攫取银子,应该是受罗爷指使,这些银子就是维持乱银山上那支人马的经费来源。
任意回想从追杀何春喜的那两个人到丁伯致自杀,皱眉说道:“这个罗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居然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别随风拿起小剪子把灯挑得亮了些,放下小剪子拍了拍手,说道:“公子,依我估计,这个罗爷并非真正主事之人,我怀疑罗爷的上头还有一个大人物。你想,铁国现在天下太平,他养这队人马干什么?”别随风敲了敲身边的椅子,对着任意点了点头。
任意站起来,看着椅子沉默良久,仰起头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摆摆头,转身对范承丰说道:“承丰,吩咐下去,打点好东西,明天去北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