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的时候,我蓬头垢面,身着宽松的哺乳装,并用背带背着三个月大的女儿。像往常一样,我们约好在那家披萨和意大利面比较出名的西餐厅碰面,她瞅了我一眼,苦笑着道。
“我还以为你会一个人出来呢。”
“家里没人看孩子。”
“你老公呢?”
“他有他自己的事。”
“他再怎么忙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不给你吗?”
要知道,让一个男人照看一个一百天都不到的婴儿是多么辛苦的事,而且女儿正值哺乳期,离不开妈妈。不过这些跟她说都是无济于事,于是我岔开了话题。
“点菜了吗?”
“已经点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辣味。”
“啊,我在哺乳期,不能吃辣。”
她皱了皱眉头,叫上服务员,更改了菜单。
她是我之前公司的上司,至今我还依稀记得递呈辞职信时她木纳的表情。
“结婚?”
“是的。”
“结婚为什么辞职?”
“我怀孕了,6周。”
“。。。”
“医生说要格外注意,还要住院保胎半个月。”
公司业务繁多,压力也很大。就算是我这个元老员工有特殊情况公司也不可能给我半个月的休假。她苦着脸,沉吟半响,道:
“给你一周时间行不行?”
“到时候能给我产假吗?”
我的话正中她的要害,她并不作答,深叹一口气。
“还不如从现在开始,招聘新的员工培训。忙起来连个培训时间也没有呢。”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我算是排除了我所有的私心,由衷的向她提议。她终于在辞职信上签了字,于是我成了再平凡不过的家庭主妇。一年后,她打电话给我。
“能不能在家里给我办公?不用上班,工资按之前的算。”
所幸,如今电子商务泛滥,有微信可以沟通,有手机可以发邮件。以往的电脑办公逐渐被ipone取代。
“偶尔碰面聊一下进展总可以吧。”
于是我们约好在这家西餐厅见面。咖啡一上来,她就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但不久,女儿便大声哭闹了起来。
“该换尿不湿了。稍等一下。”
我去洗手间给女儿换了尿不湿,等我回到座位,发现她早已把笔记本电脑收好。
“你还是给我发邮件吧。”
“好的。”
“你非要那么早结婚。。。”
她好像已经尽力忍住自己不要发牢骚,我边安抚女儿,边微微一笑。
“三十结的婚,并不算早。”
“但是正值花样年华,你这算什么?”
她的视线定在了我宽松的哺乳装,而我也依次看了一下她整洁的衣装,美丽的妆容,摇晃的耳坠以及在她手腕上闪闪发光的手链。
“说的也是。”
“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吧?以后想要孩子再结也不迟啊。像我,只谈恋爱不结婚多好,非要结婚。”
她拿起一根烟,刚要点燃,发现女儿在目不转睛地看她,只好作罢,放回了烟盒。
“一点自由都没有,还要承担起家务,等孩子长大你就老了。。。这女人啊,不应该这样活,年纪轻轻就守在家里为了老公孩子牺牲一切,值得吗?”
“。。。”
“走了,下次再见。”
“嗯,走好。下次见。”
眼看女儿的哺乳时间快到了,她的提前告别使我如释重负。
此后,我们维持着网络上的通信,她又把我叫了出来,这次是啤酒吧。而她找我也不是业务上的事。
这回女儿长大了一点,可以勉强坐上宝宝凳,她已有几分醉意,看似也抽过烟,她眯起眼睛看着我,随即噗嗤笑了出来。
“带孩子到啤酒吧,好像不太合适吧。”
“老公出差去了。”
“反正他在家也不会看孩子不是吗?”
她的话不无道理,我只好沉默以对。她望了望眼前的空酒杯。
“不能喝酒吧?”
“是的,还没有断奶。”
“早该断了吧。”
“母乳含有增强免疫力的成分,打算喂到两岁。”
她仿佛厌极了此类的话题,摇了摇头。
“我今天分手了。”
“是之前交往的那位吗?”
“嗯。”
“你不是说非他不可吗?”
“这家伙太狡猾了,真晦气。”
“。。。”
“他让我在房产上写他的名字。”
“啊,这样啊。”
“然后结婚费用对半付。不过,婚房家具由我来添置。像话吗?”
“都谈婚论嫁了吗?”
“要不是这样,哪知道这家伙这样算计我。幸好我试探了他一下,这家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
“对了,你是怎么结的婚?”
她换了一副坐姿,我递给女儿一块米饼,接了她的话。
“我们是裸婚,一起挣钱一起养家,对婚前财产相互没有质疑。
“求婚呢?彩礼呢?”
“都省了。”
“见面礼呢?嫁妆呢?”
“这些都需要吗?”
“天啊,你低价销售啊。”
本想说婚姻不是买卖,我还是放弃了。作为一个这座城市大部分批发商都认可的中间代理商,她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比做买卖。
“我没有计较那么多,怪累的,差不多就过了。”
“你那么忍让,小心被一脚踢开。”
“被踢总比没人踢好些。”
她忽然安静下来,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正巧女儿哼哼唧唧,我便找借口向她告了辞。
“孩子还小,不愿呆在一个地方太久,下次再见。”
一年后,我又见到了她,这一年她的订单逐渐减少,我不得不考虑重新找一份差事。这回是路边的大排档,她眼角的鱼尾纹看似不能再靠化妆来平复,她显得有点憔悴,这次不管有没有孩子在场,她径自点起了烟。
“我被骗了。”
“是哪家公司?”
“不是公司,是男人。”
“啊。。。”
“我们在酒吧里认识。。。”
我点了点头,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很是丰富多彩,像这种颓废的爱情故事一天里不知要上演多少次。
“有经济上的损失吗?”
“大概二,三十万?”
“还好,不是很多,就忘了它吧。”
“可是这家伙不接我电话,发短信也不回,可恨的东西。”
“发短信干嘛?”
“就不能问候一下吗?当作是最后的道别。”
“。。。”
“不是吗?又不是仇人,至于用那点钱玩失踪吗?这个王八蛋!”
我不禁微笑起来,女儿围绕着桌子跑来跑去,我的目光紧追着女儿的小身影,她又点燃了一支烟。
“你怎么样?脸色看起来不错。”
“孩子大了就好多了,看来一切都会过去。”
“不如,我随便找一个男人结婚算了。”
我把目光转向她索然无味的脸上。
“随便。。。你那么想结婚吗?”
“不是,我只是想要个孩子。”
“对那个孩子岂不是不公平?她生下来就缺乏爱。”
“也是。”
所幸,那次的相会,她许是忘了,没有再跟我提到老公。离开之前,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女儿的小脸。
再过了两年,最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工作了,整天无所事事。在这期间,我已经能独立接收一些业务,很多公司和客户都愿意跟我谈合作。我用其收入雇佣了保姆,女儿也上了幼儿园,我的自由时间明显增多。
还是在那家第一次见到她的西餐厅,我再次遇见了她,她用满怀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工作怎么样?这么打扮都不像有孩子的人呢。”
“嗯,谢谢。”
我坐在她的对面,抿了一口咖啡。
“我打算结婚了。”
我放下咖啡杯,她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我。
“想想自己也不年轻了,看到你总觉得结婚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一直挑三拣四,还强调男方的家世等条件,但是这世上的事我怎能都算计过来呢。”
“。。。”
“只要人好,就算身无分文也无所谓,反正我有钱。能过日子。以前我很在乎这些,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我知道了,没准我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对方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就算彼此的价值观不同,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你说是不是?”
她紧握双手,脸上虔诚的神色看似已达到了涅槃的境界。我勾起嘴角,噗嗤一笑。
“也许吧。”
我招手叫了服务员,让他给我拿打火机,她双目圆睁,显得不可思议。
“你抽烟?”
“是的,工作压力大,没办法。”
我深吸一口烟,对着空中吐出小圆圈。小圆圈渐渐扩大,很快融入到空气中。
“想得不错,今天因为这件事约我过来?”
“是的,如果你老公周围有不错的人选,就介绍给我好吗?我还要去相亲,年龄、财产都无关紧要,只要人老实就可以。我今年之内一定要结婚。”
“怎么办?这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
我通过小烟圈望着她的脸逐渐变模糊,而她的眼神中的疑惑,仿佛让我看到了彼岸(佛教语。佛家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超脱生死,即涅槃的境界为“彼岸”。这里指所向往的境界)的世界,而那份荒凉伴随着一望无际的“无”。我熄掉了烟头,歪歪地勾起了嘴角。
“我离婚了,有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