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有人星散议论。
“绣衣司?就是那个神出鬼没,如地狱阎罗的绣衣司?”
“我都没见过他们,这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眉头一皱,拍案道:“你上前来,细细说予朕听,不得有半句虚言。”
歌舞乐声随着龙颜的不悦戛然而止,一众乐师舞姬退至两旁跪下,给我腾位置。
我心一横,给自己鼓了鼓气,提起裙摆走至殿中,行礼道:“那日过后,臣女越想越奇怪,便托府中侍卫去调查此事。侍卫发现有绣衣司的人插手的痕迹。而臣女此前曾去骠骑将军府上作客,那一日正巧绣衣司围堵将军府捉拿要犯。或许绣衣司因此疑心臣女,但臣女早在绣衣司封府之前便回到汝南王府,不知为何还要遭此一难。”
皇帝或许是知道派绣衣司去骠骑将军府的事,思索起来,半晌才迟疑道:“你既说与绣衣司有关,可有什么实际证据?”
我用绣帕去拭眼角,抽抽嗒嗒道:“那侍卫与我说了这些事后不久,便突然暴亡了,臣女已将他送回老家安葬。但臣女手上有一份与绣衣司有关的证据。”
我编了一个随便谁去细查都会发现的,十分拙劣的谎言——汝南王府最近根本没有什么暴亡送回乡的侍卫。
但此刻金銮殿上没有人有时间去查证,就是有人怀疑也不见得会站出来——一来没证据,二是犯不上和汝南王府过不去。
所以指出此处纰漏的人,大抵有鬼。
但话中又真假相参,至少听在知晓骠骑将军府被围之人都会觉得比较合理,绣衣司多疑,从而怀疑到去过骠骑将军府的人,因为身份不便带走审问,只好暗中下手试探——毕竟没有真的致死。
这也正是蒋衡和我一开始的推测。
更何况我手中真还有那么一份,确实是绣衣司,但无法定任何罪的证据。
这是给玉朝人的一个坑。
说罢我唤落月,让她将此前南鹿鸣给我的油纸包拿出来。
“陛下请看,此乃绣衣司之物,这纸上的印章,可见一二。”
那纸上印着的,是“绣衣”两个红字。
南鹿鸣并非没事找事来给我送点心的,我吃完桂花糕后便在油纸上发现了这个印章,因而没扔,给了落月让她收着。
皇帝认得这印鉴,不是作假,奇怪道:“确是绣衣司之物,可这与你惊马一事有何干系?”
我眼泪用完,只好再掐了自己一次,费力挤出几滴,继续说道:“是那侍卫发现马生前所食草料有些问题,追查喂马之人多日,在那人扔弃的东西中发现此物。”
汝南王之前哄我那马是被人下毒,须得喂解药。那我就来个“深信不疑”,顺着他的话编。汝南王既那么说,想必面上会做些敷衍的证据出来,或许连刚进衙门的小衙役都会发现不对,可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适当利用“弱势群体”身份,装傻充愣,打得他们哑口无言。
更可况,我悄悄看了一眼汝南王,他脸色青白,喊了个小厮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厮就匆匆溜出了殿。
看来,要么是完善假证据去了,要么是现在去伪造一个暴亡的侍卫。总之他再不喜欢崔不疑,这位长宁公主都是汝南王府一份荣耀,是他的女儿,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他不会拆台,作茧自缚的。
而崔烨若正慢慢抿着一杯茶,神色不改,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她不动,九皇子约莫也不会动。
场中几方势力,汝南王府、九皇子、相国府、绣衣司尽在手中,剩下的变量,能产生威胁的寥寥无几。
三皇子还要继续“利用”我,不会撕破脸,最多暗中捅刀;皇后、太子一党与我表面一团和气,又才退了婚,不会落井下石反而落人口实;皇帝亲口赦免了我死罪,也必不会出尔反尔。
剩下就看其他那些与大周利益关系并不那么紧密的官吏,谁,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毕竟大周能赐予他的,或许玉朝人可以许诺更多。
皇帝挥了挥手,一个太监急匆匆下来,接过那纸,闻了一闻,禀道:“回皇上,有股淡淡的桂花糕味。”
皇帝神色不改,却大声道:“南爱卿,你来给朕个解释。”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南鹿鸣竟然在场?
我心念急转,如今情况从我和蒋衡在明面上,南鹿鸣暗中调查。换成了南鹿鸣与我正面对峙,蒋衡幕后查证?
如今已经开始收网,绝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看了蒋衡一眼,他食指轻轻点着桌子,似乎也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动作。
这形势变化太突然了。
南鹿鸣自殿外大步进来,行了个礼,起身看着我道:“此物确是臣的,可如何会到了长宁公主手中,臣实在不知。”
玉朝人还不出手吗?我环顾四周,并无一人异动。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那我府上暴毙的侍卫呢?若不是你们下手,又从何解释?”
南鹿鸣冷哼一声,“这世上暴毙的人多了,每一个都要与绣衣司有关?”
争执不下之时,吏部尚书起身和稀泥:“此事或有误会,不如交由刑部查办,容后再议。”
我皱眉,这人哪冒出来的,凑什么热闹?
丹阳大长公主也揉着太阳穴打岔,“好好的日子没得弄的晦气。”
他们会是玉朝眼线?我觉得不太可能,吏部尚书先不说,大长公主是皇室血脉,安享尊荣,能有什么叛变的理由?
我使了个眼色给蒋衡,他摇摇头。
果然只是见不得混乱场面才出来的和事佬吗…
我只好继续咄咄逼人:“此前我也托父王查过此事,父王说是对汝南王府不满之人所做。陛下圣恩浩荡,如今汝南王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莫不是绣衣司起了嫉妒之心,私下故意要与汝南王府作对?”
反正汝南王就是那么说的,不算我乱编啊……
我见玉朝人迟迟不出面,只好开始偷换概念。
此事一旦从绣衣司和一个公主的争执,上升到绣衣司和汝南王府的争执,问题就大得多了,也更能接近玉朝人挑拨的目的。
崔南绥突然从席上起身,我正疑惑他要做什么,他却上前几步挡在我身前,瞪南鹿鸣,“小疑岂会莫名冤你?她……”
他话未出口,一个金镖侧过崔南绥身子,擦着我头顶飞过。金丝八宝攒珠钗被打掉,墨发骤然散落,丝丝缕缕笼在淡粉曳地的软烟罗裙周,被穿堂的夜风撩起,惊得我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金镖是从南鹿鸣手中扔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