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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女汪旺旺

这是一个关于名字的故事。

名字,是每一个人在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时,父母赋予他的第一个美好的祝愿和期盼。无论在东方或西方,名字或多或少地会影响人们潜在的性格。

举个例子,我生活在南方,通常名字里面含有诗或静字的女生,比如说陈诗韵、张静柔,她们大多数成长在比较保守的家庭,性格内向,说话小声,即使在青春期也不会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认真读书考试,成绩一般中上游,毕业后成为公司OL并在30岁之前结婚生子。

又或者,名字里有家的男生,比如说王家俊、周家明,一般都身材瘦高不善言辞,喜欢篮球等运动,爱穿衬衫,毕业后很少会离开家乡到外面发展,薪资平平,会耐心地陪女朋友或者老婆逛街买衣服,基本没有胆量背着老婆找小三。

又比如,叫美丽的永远不是美女,叫英俊的永远长得不帅。

在西方也一样。

名字叫Grace或者Phoebe的,从小到大都是好人缘的大美女;

只要叫Paul的都是极度内向的闷骚男,喜欢看书和在社交软件上聊骚异性;

叫Sam的永远是肌肉发达、不停说话,但没啥脑子的大个子;

没有一个叫Richard的不爱喝啤酒,并且一到中年瞬间秃顶;

几乎每一个老板的女秘书都叫Amanda,因为她们似乎特别擅长管理日程和接电话。

名字会伴随一个人从娘胎里开始,直到走进坟墓。

就好像日本小说《阴阳师》里“安倍晴明”说的,名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语,我们每个人都被束缚在名字里。

宇宙万物皆有姓名,只有神没有名字。

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名字有问题的。

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在这之前,我小名叫妞妞。

那时候,很多家长刚开始教孩子写字,都会先教孩子写自己的名字。

我回家也吵着让我妈教我。我妈张中华,华姐,就教我写两个字:妞妞。

哪有小孩全名叫妞妞的?我爸叫汪金水难道我不该跟我爸姓汪?

只怪当时太年轻,被我妈塞了几根冰糕收买了,我就真以为自己的名字叫妞妞了。

5岁马上就要读小学了,我小时候从来没上过幼儿园,其他家长劝我妈让我先念个学前班。

那天老妈骑着摩托车把我送到幼儿园门口,迎接我的老师对我说:

“这就是汪旺旺?”

当时我的反应是震惊的,谁是汪旺旺?换到现在我肯定会说,Excuse me?

然后我妈忽然低下头轻声跟我说:“你的名字是汪旺旺。”

我妈走后,老师带着一堆小朋友玩丢手绢。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抓住她,快点快点抓住她。”

……

“汪旺旺,快点啊,到你了,你起来啊,汪旺旺?旺旺汪?”幼儿园老师对我喊道。

老师你为什么学狗叫啊?我毫无反应。

上小学前两天,我妈买了五条“芙蓉王”,两瓶特别好的白酒,带上她们外贸公司出口的宝石项链,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到小学校长家。

小学校长是个又高又瘦的老太太,戴着金丝眼镜。

寒暄了一下后,我妈和校长低语了几句,校长一脸疑惑。

“确定按照这个名字……打姓名单?”校长问。

我妈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真是拜托您了,也请务必别跟她的班主任透露。”我妈说完,把放着项链的首饰盒使劲往老校长手里塞过去。

“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孩子以后万一中考了,还是……”校长推了推眼镜。

“唉,到时候再想办法吧。”我妈继续把其他礼物往校长手里推。

然后,我那汪旺旺的名字继续使用了八年。和梅德升、郝夏健、曾桃艳、李昌富、杨巅峰、陆大乃和杜其衍并称南山区八大金刚,被人嘲笑了八年。

中间的一切需要本名的活动,诸如体检、少年宫报名和升学等,也不知道我妈找了多少关系,都巧妙地瞒天过海了。

开始懂点屁事的我,觉得我爸妈作为海归高才生,应该是脑子抽了才会给我起这么个名字。可我没机会问了,我妈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那一天下午,我放学一回家,就见到一个大美女和我爸妈坐在客厅。

刚想开口叫人,舌头却在嘴里打结了,因为我有点判断不出她的年纪。按照现在的说法,她是个貌美大御姐。我一下竟然不知道应该叫她姐姐还是阿姨。

我爸妈似乎在跟她谈论很严肃的话题,华姐的眉头都挤成了“川”字形,眼角隐约有泪痕。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阿姨见到我却是相当的友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哟,这是旺旺?过来让阿姨抱抱。”阿姨一边说一边顺势把我搂在怀里。

阿姨身上有一种很甜又很奇怪的香味,以前从来没有闻过。

阿姨自称汪舒月,据说是爸爸的本家远亲。我妈介绍她是我们家多年的老朋友了。

“旺旺,你以后叫我舒月阿姨就行。”舒月笑眯眯地看着我,“从今往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啥?难道阿姨以后要来我家住?可是我家只有两间卧室啊,难道我要把房间让给她?

“今晚妈妈和你收拾一下衣服行李,明天放学舒月就会把你接过去住。”我妈说。

我幼小的三观又被颠覆了。

难道你们要把我送给别人?

难道我就这样被抛弃了吗?

当时正值琼瑶剧热播期间,其中八点档《婉君》和《西游记》二选一,明明将会有一个《西游记》一般奇幻人生的我,却毅然选择成了虐心爱情剧的忠实粉丝。

就在前一天,《婉君》播的那集,才讲了作为童养媳的婉君寄人篱下受尽凌辱,被婆婆逼着冬天去河里打水,河水把指尖都冻红了,电视机另一头的我流着泪义愤填膺。

长大后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挪威人冬天不也洗冷水澡?

总之在那一瞬间,我的未来和电视剧里婉君被恶婆婆毒打拖地洗衣煮饭的画面无缝连接。

“不要——”

我哇哇大哭。

“舒月是爸爸妈妈的好朋友,不是我们不要你了,是妈妈太忙总要出差,你爸爸又不会照顾人,我们实在是没时间啊。

“妈妈一直对你疏于教育,舒月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她还能教你做作业,爸爸妈妈会每周来看你的。

“你不是说一直想学钢琴和画画吗,舒月都会,她可会弹琴了。”

……

任凭华姐说干了口水,我不为所动。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几根冰棍就能被收买的低龄儿童。

肯定是把我卖了。

最后,老爸开口了:“舒月一直没有小孩,她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流传一种说法,如果一个女人总怀不上孩子,就要带一个孩子回家养一段时间,这叫‘带子’。你跟舒月阿姨生活一段时间,她就会慢慢怀上孩子了。舒月阿姨很想要孩子,旺旺你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班里的小组长,爸爸的好女儿,是不是应该助人为乐,帮帮阿姨?阿姨有了孩子之后,就会把你送回来了。”

爸爸的话让我正义感爆发,我可是刚领到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Whatever,反正当时我就信了。

我不知道舒月到底多少岁,她本科在一流的大学读生物工程,后来在麻省理工(我妈口中说的师范大学)攻读硕士,主修生物和遗传学。她的研究据说上过号称诺贝尔医学奖前哨的科学杂志《柳叶刀》。

可惜在20世纪90年代,无论是留洋归来的大博士,还是学富五车的科学家,也一样是住在筒子楼,而非只有商人企业家才住的别墅。

不过,跟舒月住了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搞清她每天去哪里上班,她并不像其他科研人员那样,而是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神神秘秘地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干吗。

这一住就住到了初中,事实上当我小学四年级之后,就知道“带子”什么的是骗人的了,她连老公都没有怎么会有孩子呢。

但是小学四年级之前,他们给我灌输的观念就是小孩趁大人睡着后从裤腿里面爬进去的。

亏我还老是问她为什么小孩子还没爬到她肚子里去,她还一本正经地给我解释,小孩怕她放屁不肯进来。

你们这些大人,能不能对小孩有基本的诚信啊?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随时都有因为三观颠覆而导致精神分裂的可能好吗?

我爸妈唯一没骗我的是,舒月确实弹得一手好钢琴,也画得一手好画。

我学会了弹《梁祝》和《天鹅湖》,也学会了工笔花鸟行云流水。

舒月每次去开家长会,回来都会拿着写满红字的数学成绩单:

“你这孩子像谁啊?你爸的好脑筋你咋一点都没继承?想当年你爸读小学的时候,五位数加减乘除都靠心算。”

也幸好她不是我亲妈,按照我妈华姐的性格,估计就得一巴掌呼过来了。

但我真的是数字无能,我对数字极度不敏感,却对文字和图画非常有兴趣。按照舒月的说法,我的表现决定了右脑更发达一点,所以与其让我死记硬背各种数学公式,还不如利用我右脑的感知系统,训练我的观察能力和想象力,以补充我左脑的逻辑能力不足。

舒月训练我的方式竟然是玩游戏。

游戏的道具是舒月DIY出来的,是一个圆圆的盒子,有点像月饼盒,但比月饼盒大一圈,里面是空心的。盒子盖上,是一个螺旋形的迷宫,在这个迷宫中间,有一个洞。

舒月说,这个游戏叫作“七路迷宫”。这个游戏的规则和“推箱子”差不多。

她在我手里塞了一颗透明球,其他颜色球由舒月摆放在迷宫里的任意位置。

颜色球自己不能动,我需要像玩撞球一样,用透明球把其他彩色球按照红黄白蓝黑等的顺序推进迷宫中间的洞里。透明球每次只能推一颗彩色球,并且进洞的顺序不能错。可是迷宫错综复杂,经常推完一颗,另一颗的位置就被堵住了,又或者不小心把两颗彩色球推到了一起,这都算作输。

一开始舒月只放一颗红球一颗黄球让我推,没啥难度,小学生智商也能轻易按顺序推进洞。到后来又逐渐增加了彩色球的数量,每推一步球时都需要小心谨慎,全盘布局,只要路线设计上有一点失误都赢不了。

输的惩罚是不能看香港台的《美少女战士》动画片。

作为引领全班时尚潮流的四年级三班宣传委员,如果不知道昨天《美少女战士》播了什么,是无法在午休时的角色扮演中创造话题的。

何况(被逼)扮演夜礼服假面骑士的侯英俊,真的很英俊。侯英俊是我的初恋。那时候他跟我挺来电的,经常会把别人送给他领导爸爸的进口糖果,偷偷塞进我手里。

所以即使智商有限,我也要燃烧小宇宙走完迷宫。

再后来,舒月把五颗彩色球全都放进迷宫,我将近半年都无法按顺序走通。

六年级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侯英俊红着脸让我放学别走,我记挂着回家解谜,对他说谢谢不约。

开学时他被中队长“眼镜章”成功撬走。也是同一天,迷宫解开了。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如果当初早点走完迷宫,我就跟侯英俊是一对了,也许我的一生就改变了。

可我不是电影里能在最后一秒剪断炸弹引线的拆弹专家,也不是小说中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的超能少年。

我只是一个爱胡思乱想,有点口吃,智商着急的小学生。

回到二年级暑假。有天下午,舒月说要请我吃麦当劳。

那时候的麦当劳和肯德基,简直是每个小学生的生日愿望,尤其当整个城市才有三间麦当劳,每间排队最少三小时的时候。

因为每个排在你前面的小屁孩都要念:

双层牛肉巨无霸,酱汁洋葱夹青瓜,芝士生菜加芝麻,人人吃到笑哈哈!

只要能在五秒内背完并且不出错,就能得到一个免费的巨无霸大餐,所以,每一个小学生都会背。我也拼命练了好久,可是我一紧张就口吃,每次都换不到巨无霸。

“没关系,我背了。”舒月淡定地说。

然后她骑着摩托带我去了动物园旁边新开的麦肯基。

我当时还不知道高仿会在中国的未来越来越发达,只是很纳闷为啥这个麦当劳还有全家桶和辣子鸡炒饭。

舒月点了一份炒饭,又给我要了一个汉堡包。

到嘴边的汉堡包,突然有点不太敢吃。

我的直觉告诉我,舒月也不正常。

她明确跟我说过她不喜欢吃麦当劳,说以前在美国吃的美式快餐太多,闻到就想吐。

上一次主动带我去吃肯德基,是让我假扮她的小孩,在街上哭着跑出来抱住她的大腿说“妈妈不要抛弃我呜呜呜”,并演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以吓退她的追求者。

这次也一定不是好事。但身为一个小学生,我感觉我不吃好像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都无法推动剧情发展了呢。

吃完后我摸着鼓鼓的肚子:“说吧,要我干吗?”

“小鬼你是越长越滑头了。”舒月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确实,我因为跟她住在一起,脾气秉性也越来越像她,并且在我成年后,我也经常感慨,我既不像我爸的寡言内向,也不像我妈的风风火火,倒是像极了舒月,看似漫不经心,转转眼睛就一肚子鬼点子,张口就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舒月从包里摸出一沓纸:“背熟它。”

我一看,纸上竟然是南北朝的《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这篇《千字文》我会背,因为平常舒月教我练书法,就是用王羲之的字作字帖。

“你仔细看。”舒月拍拍纸面。

我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古书的复印版,总共十二页,文字成竖排,每排四句。

每个字上面都有一个数字和字母标记。天,地,玄,黄分别是A18,B10,A04,C91。

靠,一千个,敢不敢再难一点?

“我做不到。”我恨不得把汉堡吐出来。

“傻子,知道你做不到,乍一看很难,背面写了规律,你只需要记住前四十个字,就能推断出后面的编码。”

感恩舒月没高估我的智商,经过她一番讲解,我马上找到了诀窍,还好也不是很难嘛。

“给你三天。”舒月说。

“最少也要一个礼拜。”

“四天。”

“五天。”

“成交。”

五天之后。

“背下来没有?”

我点了点头。

舒月从我书桌上拿起那本《千字文》影印件,撕了。

“从此这些代号只有我知你知。”

其实她还说漏了一个人,也许是她故意不肯告诉我。

后来舒月也会时不时地抽检我。

其实只要前面的字所指代的编号不记错,后面的我都能推算出来。

数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套简易替换加密密码,因为这套密码,我成了唯一能靠近真相的人。

舒月家里不大,只有三间房,一间她睡,一间我睡。还有一间房,主要就是放她的研究资料、植物样本和观测仪器什么的。自从有一次我搞烂了一个虫子的标本之后,她就不肯让我进去了。

客厅的书架上有很多很多书,随着我逐渐长大,她经常有意无意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笑嘻嘻地问我能不能读懂。

大部分都是关于巫术、萨满、炼金术和多重宇宙的书,我才多大啊,我怎么可能看懂。

老师说封建迷信是不对的,于是我强烈谴责了她。

在当时我有限的认知里,麻省可能就是河南省隔壁的一个省,生物硕士可能就是学鸡鸭鹅养殖的。

舒月叹了口气,从一堆英文论文中抬起头。她摘掉面膜,揉了揉眼睛。

“跟我来,”她打开了那个放研究资料的房间门,“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只要不让我学习,我基本上是没啥意见的。

舒月把桌上的电子显微镜打开,从保温柜里取出了一个培养皿:“你看。”

我把眼睛凑过去,有一个颜色特别鲜艳的细胞,长着红色的鞭毛,透明的细胞内部有绿色的细胞核,它们迅速地分裂成两个。

“美丽吗?这是海拉细胞,是我们女孩子最容易得的一种癌症——子宫颈癌的细胞。”舒月说,“这种细胞被誉为‘不死的细胞’,和人类细胞不同,这种细胞株不会衰老致死,更可以无限分裂下去。”

舒月说完翻开另一本《探索发现》(Discovery)杂志的图片:“像吗?”

她指着的那张照片,跟我刚才在显微镜里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刚才你给我看的那个什么癌症细胞吗?”我说。

“不是,这是哈勃望远镜最新传回的观测图,是一颗恒星的死亡图像。每一颗恒星皆有寿命,快死去的恒星也叫红巨星,这就是它死亡的瞬间。”

“无数次科学观测证明了人体和宇宙的相似性,一颗行星的死亡和一个分裂的细胞在最宏观的外太空中和最微观的显微镜下同时发生着,脑细胞在放大1000倍后呈现的图像和望远镜中的宇宙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神存在的最好证明吗,地球上的生物经历了如此复杂的进化,是多少亿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出现如此的巧合?”舒月合上书本,“可是我们做科学研究,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巧合,这似乎又是个悖论。”

“我听不明白。”我有点迷糊了。

“举个例子,猪和人有112条完全一样的基因,比人和猴子的相同基因还多。如果从DNA的角度解释,我们与其说是从猴子变来的,还不如说更像猪。可是为什么猪没有进化出像人类一样复杂的智慧和情感?为什么人类成了最后获得高等智慧的物种?难道又是巧合吗?”舒月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

“如果这之中有谁在人和猪之间进行了一场淘汰,最后选择了人,那么它不是神是谁?”舒月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我和你无法交流。”我已经在想晚饭吃啥了。

“DNA的相似性也反映在智商上,人的智商平均为74,猪的平均智商为51……可是这才相差了23,猪已经无法和人交流了。”

“你才是猪。”我恼羞成怒,扔下舒月走掉了。

“所以人和神的智商差了哪怕23以上,我们就无法理解神的思维……”舒月在后面自言自语。

爸妈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来看我,却每个星期准时有电话。

一开始我很想家,有一次放学走出校门,突然看到有辆熟悉的车停在对面马路。

那是我爸的车。

“爸!”我赶紧跑过马路,可是我爸却立刻开走了。

我一边哭一边追,身上没有钱,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回家,可是家里没有人。我在家门口一直坐到舒月来接我,哭哭啼啼地走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妈当时就在家,关了灯也在哭,可是只能狠下心不让我进去。

我离开家七年,我爸有事没事就在小学门口等我放学,就为了远远看我一眼。

我慢慢习惯了和舒月在一起,一开始每次回家,舒月都一定会跟着。无论爸妈有多忙,都一定会在家等我回来,跟我一起吃顿饭。

上了初中,我回家的次数逐渐变多了,而舒月也并不每次都跟着了。

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事情终于完结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也似乎看到我爸妈多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转眼我就初三了,有一天我妈跟我说:“旺旺,你也麻烦你舒月阿姨这么多年了,现在妈妈不忙了,你搬回来住吧。”

普天同庆啊!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就在我以为好日子来的时候,等着我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那天我还在学校上课,上了一半,班主任推开门:“汪旺旺,你出来一下。”

我跟着班主任走出课室,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怪,竟是有点同情。

“孩子,镇定点。你爸爸单位的人在楼下等你。你爸爸,出事了。”

我的头嗡的一声,身体条件反射地往楼下走,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叔叔,穿着一件横纹Polo衫。南方的夏天很热,他不停地用纸巾擦着头上的汗。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们赶紧走吧。”叔叔说,“你爸爸在医院快不行了,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我对那天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车一直在路上开,看着车窗外白惨惨的树影和一如既往拥堵的马路,一路上我的大脑都是空白的。

汽车在红绿灯前面停下来,灯变绿了,但闹市的红绿灯永远形同虚设,Polo衫叔叔按了喇叭,一群行人还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过马路。

就像平常放学过马路的我一样,丝毫不在意坐在车里的人是什么感受。

“踩油门啊!!”在那一瞬间我爆发了。

“踩油门啊!我爸爸还在等我!”我的眼泪掉下来。

汽车鸣着笛冲过斑马线,窗户外一阵不满意的惊叫声和骂声。

“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呀!”

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围满了人。都是军人,穿着军装。

一个看起来是干部的人迎了迎我,我不知道是被拉着拽着还是推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医生已经在拆呼吸机了,护士也推着抢救仪器往外走,跟我撞了个满怀。我看到躺在床上的爸,和我哭晕过去的妈。

“不准走!不准走!你们怎么还不抢救!我爸还没醒来!”我拽住医生,“我爸还有救!”

医生摇了摇头。

我摸到我爸的脚,已经僵硬了。那种触感不像是人的皮肤,像大理石。我爸胸口有一个大洞,里面竟然没有血流出来,也不知道是凝固了还是已经流干了。

他的手呈一种奇怪的弯曲姿势,除太阳穴之外半边脸是青紫色的。我再也不敢看。

我想起小时候老爸牵着我的手去看电影,自己累得在电影院打起呼噜。

我想起刚去舒月家的时候,在小学外面碰见我爸坐在车里,他眼里含着泪,却赶紧把车开跑了。

我想起每次我爸都想塞零花钱给我,又怕我被我妈说,就偷偷夹在书架上一本书里,我们约定好第几页,每次回家打开都有一百块钱。那本书是卫斯理的《蓝血人》。

我想起他带我去下馆子,看着我和我妈吃大鱼大肉,自己拼命扒干饭……

……

要不我也死吧,我死了就能见到爸爸了。

就在这时,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舒月来了。

她脸上有两行风干的眼泪,我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哭,她连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缝了十几针都是笑嘻嘻的,仿佛一切都不是事儿。

她就像没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看着我爸,眼睛里迸发出来的,是心碎,是落寞,是怒火。

舒月给我爸盖上被子,她的手在颤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受苦了。”她贴在我爸耳边轻声说,然后看向我,“旺旺,回家去帮你爸拿一身干净衣服和袜子。”

我撞撞跌跌地走下楼,那个Polo衫叔叔还在车里。

“送我回家。”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让叔叔在楼下等我。

这栋单元楼,从我有记忆起就在这里,十几年前是这一片最高的楼了,曾经也在一片平房区中鹤立鸡群,如今被一堆高楼大厦包围,显得特别寒酸。

一直没搬也是因为想等到拆迁补贴,我妈说我们家在闹市区,要是拆迁,国家补贴的钱能在郊区买一栋大别墅了。

十几年来整个单元里六栋楼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中间的开阔地从沙地变成了水泥,种植了绿化带。全民健身运动热的时候,还加了单杠和健身单车。

一对父子穿过绿化带朝我走来,是八楼的王叔叔和大宝。

王叔叔的老婆和我妈算是闺密,打小我就认识他了。大宝七八岁,和我算不上熟悉,但也会叫我姐姐。他吃了一脸雪糕,叔叔正在给他擦。

“哟,放学回家了?爸妈还好吗?”

“我爸去世了,我回来取点东西。”眼泪又一次掉下来。

“啊,不会吧,怎么这么突然?前两天见他还好好的啊!”王叔叔皱着眉头说,“孩子,节哀啊。”

王叔叔叹了口气开了铁门,我们一起走进电梯。

“姐姐几楼?”

“三楼。”

大宝很懂事地帮我按了电梯。

“快去拿衣服吧。”走出电梯前,王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楼道里不比外面的燥热,一阵凉风吹得我一哆嗦,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宝的妈妈总让我妈帮她在香港买东西,隔三岔五就带着儿子来我家,所以大宝是知道我住在几楼的。

几次回家碰到他,他都主动帮我按电梯。可是他刚才好像问我,姐姐几楼?难道我遇到了假的大宝?

我突然想起走出电梯的时候,王叔叔拍了拍我:“快去拿衣服吧。”

王叔叔怎么知道我回家给我爸拿衣服?我说了吗?我怎么记得我没说过。

回头看看,电梯门紧闭着。

刚才我上电梯后,大宝帮我按了三楼。然后他似乎并没有按其他楼层。

王叔叔家住八楼,如果这时候大宝和王叔叔回家了,那么电梯应该停在八楼。

我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往电梯走过去。

这几年,我几乎没怎么碰见过王叔叔,每次回家他看到我都会一脸的惊讶,都会说,哟,一年没见了之类的。

可是刚才看到我他就像习以为常一样,说,放学回家了?

就好像我每天放学都回这个家一样。

而且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学校还在上课,根本没孩子会在这个时间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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