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
“这是一种新型的毒品,名字叫‘浴盐’,人吸食后会增加脑部多巴胺及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从而令人兴奋,同时出现强烈的幻觉,觉得自己变得强壮,孔武有力,还会令人产生难以抑制的暴力倾向,产生磨牙反应,以至于有强烈地咬人冲动……”
我看着坐在我前面的警察嘴巴一张一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瞪大了双眼,眼前都是那个脖子被割断还直愣愣看着我的人。我看到他的脑袋突然爆开……接着我看到一群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先是在一间类似医院病房的房间里被几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脱光了衣服里里外外查了个够,接着便坐到了这间像是审问犯人用的房间里,用他们的话说,我这是在接受“心理干预”。
“嘿……”那个警察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又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啊?”我这才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说,“哦……是毒品……吸了以后想咬人……”
“这就对了。”警察收起他前面的文件,站起来说,“你可以回家了。”
我茫然地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个……陈源先生……”警察又在身后叫住我,“关于这次吸毒者咬人事件……嗯……请你保守秘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说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可是那位小姐的保险呢?怎么处理?”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的由头来。
“你放心,这个我们会处理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警察挥挥手干脆地说。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刚用钥匙打开门,却看见两个脱得光溜溜的人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仓皇地逃到卧室里去了。我站在玄关处,呆呆地看着客厅里扔了一地的衣服,还有电视上还在播放的“岛国动作片”,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身处的并非是真实的世界,那个盯着我的怪物不是真的,刚才那两个光溜溜的身影也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做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但片刻之后我的幻想便破灭了,卧室的门打开,三毛边往头上套衣服边走了出来,我看到他身上穿的T恤是我刚买的Versace。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带着点暧昧和尴尬笑着对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站着没理他,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到客厅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收拢起来,最后他捡起一个豹文胸罩,朝我得意地晃了晃,一转身又进了卧室。
几分钟之后,门再次打开,三毛搂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慢吞吞地走出来。这姑娘下身穿着一条极其紧身的牛仔裤,两瓣屁股被勒的像个寿桃似的,颤巍巍的呼之欲出,上身穿一件薄薄的雪纺衫,那件豹文胸罩在半透明的罩衫下面若隐若现。
“寿桃”就像是树懒一样挂在满身横肉的三毛身上,两人像是连体婴儿一样慢慢挪到门口,“寿桃”才伸出手,越过我的肩膀从鞋柜上拿了一副硕大的太阳眼镜架在鼻子上,那茶色的镜片把她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那我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哦……”“寿桃”在三毛的脸上亲了一口,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
“行,下次记得带你小姐妹出来玩。”三毛用手拍了一下“寿桃”。
“怎么就惦记着我小姐妹了呀……”“寿桃”噘着嘴说。
“我这不是还有哥们儿嘛!”三毛指了指我说。
“他呀……”“寿桃”用眼角瞟了瞟我说,“怪没劲的……”
“嘿,你是不知道,我哥们号称金枪小王子。”三毛猛地拍我的肩膀。
“那成,下次吧。”“寿桃”又朝三毛抛了个媚眼,这才转身蹬蹬蹬的下楼去了。
“怎么了兄弟?生气了?”三毛见我呆呆的不说话,连忙搂着我的肩膀说,“嫌哥没给你带一个?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早嘛。”
这时客厅电视机里还播放着的“岛国动作片”恰好进入了收尾阶段,那个表情做作的女演员虚伪地尖叫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多过享受,男演员在她上面像打桩机一样猛烈地冲刺。
三毛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调回有线电视状态,尖叫声和两条纠缠着的肉体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看起来像是多年没有经历过性生活的中年妇女。她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播报新闻:
“新型毒品浴盐在我国流行——据本台记者报道,一种名叫浴盐的毒品正悄悄传入我国,这种毒品能非常强烈地刺激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吸食后会增加脑部多巴胺及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从而产生幻觉和妄想,严重者甚至会引起暴力冲动,吸食人员会出现目光呆滞、不惧疼痛、磨牙咬人等症状。警方提醒广大群众,如果遇见类似人员要第一时间拨打110报警……”
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一间类似牢房的房间,镜头隔着铁栅栏往里面伸,突然一个人影从里面猛地往前冲,砰的一下撞到铁栅栏上,两只手从栅栏的空隙伸出来,在空中胡乱飞舞,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头颅塞在两根铁杆中间猛力地往前挤,两侧的头皮都被磨破,一双苍白、毫无人性光辉的眼睛透过屏幕死死地盯着我……
“啊!”我的尖叫声和三毛凄厉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三毛被我吓了一跳,纳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手机屏幕,接着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把手机放到耳朵边:
“喂?是我……哦,我在执勤啊……在哪里?在我辖区里面的一个孤儿家里……对……他父母都出车祸去世了……是啊,很惨,所以我经常过来陪陪他……哪里哪里,给辖区居民送温暖是我的责任……开会?好好,我马上过来……”
三毛挂断手机,走过来把手放在我额头上贴了一会儿说:“没发烧啊,怎么了,真生病了?脸色这么差?哦,是昨晚喝多了吧?”
我摇摇头,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里要开紧急会议,我得赶紧回去,你要不舒服先睡一觉,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带……”三毛走到门口一边穿鞋一边说,等他打开门走出门外,又回过头对我说道,“快去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上还有约呢!”他朝我做了一个暧昧的表情,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现在播报国际新闻,驻阿富汗美军出动无人机轰炸了一处当地居民聚集点,该聚集点当时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当场被炸死平民50多人。美军声称这一军事行动是针对阿富汗塔利班的领导干部,但据当地居民介绍,袭击发生时当地根本没有塔利班武装分子,当地人声称美军是比塔利班更凶残的恐怖分子……”
电视上一个头缠白布的阿富汗男人正跟记者激动地说着什么,在他身后,躺了一地盖着白布的尸体,镜头掠过尸体上方,凹凸的人类轮廓在白布下面若隐若现,我觉得脊背一阵一阵发凉,赶快把电视关了。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道长的电话。
“喂……阿源?”道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嗯……那个……晚上能到我这来一趟吗?”
“行!”道长愣了一下,紧接着干脆地回答。
我坐在院墙的阴影里翻看着道长留下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就像是一个深邃繁杂的迷宫,里面充斥了大量晦涩难懂的语句、符号、咒语。
我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一段我看不懂的文字,这段文字下面有一段用汉字书写的小字,大概是这段外文的翻译——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这段文字写于大半年前,那个时候除了少部分消息灵通的人,普通老百姓还对感染者一无所知。我继续往下翻,后面是一大沓资料,一些报纸的简报,还有一些网页新闻的打印稿,它们被道长分门别类地用胶水粘在笔记本上,我随手翻了几张——
苏格兰“感染者”逛大街脑炎药物副作用让病患突变;美惊现“兔热病”感染未知细菌或具传播性;香港葵涌夜现咬人“感染者”;日本一男子发狂翻入小学半裸追逐学生;美国开办感染者对抗训练营……
每一条都有准确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发生的详细经过,这些新闻在危机前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被淹没于浩如烟海般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之中,它们被归于奇闻易趣一类,被塞在各种报纸、网站毫不起眼的角落,除了类似道长之类的有心人,其他人几乎不会看上一眼。
“阿源,看书呢?”刘国钧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夸张地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过来。
我没理他,我虽然不像三毛那样极度的讨厌他,但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如果他不是李医生的丈夫,我们只怕早已把他扔出去喂食尸鬼了。
我合上笔记本,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枪,用一块真丝的围巾沾了点机油,细细地擦拭起来,那个著名的四轮马车标志立刻沾染上一层油腻的黑色。
“又搞到了一支枪?好啊,我们的安全又多了一分保障,源哥你真是英明神武啊……”
此人大概在危机前训练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无论别人如何冷脸相对,他都岿然不惊,甚至是甘之如饴。
“刘主任,今天腿好些了吗?”我斜着眼睥了他一眼,揶揄道。
“呵呵……”刘国钧讪讪地笑着说,“没……没呢,坐骨神经痛,这天一冷啊,就痛得更厉害,你看这,连走路都成问题了。”
“哟,那晚上爬墙可利索的很!”这家伙有一次深更半夜想从窗户爬进我们堆放物资的库房,正好被出来上厕所的三毛逮了个正着,虽然他一再坚称自己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想进去查看,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一定是想进去偷吃食物。
“嘿嘿……嘿嘿……”刘国钧见我一点也不给他面子,脸上却也不恼,只是没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这时小凯西正好两手提着一只塑料桶从房里走出来,她脸上努着劲,身子往一边倾斜,显然手里的塑料桶重量不轻。
刘国钧连忙跳着脚往旁边一让,赶紧避过蹒跚而行的小凯西,那一瞬间,他的脚步显得灵活无比。
“没长眼睛?你个吃白饭的赔钱货!”刘国钧恼怒地推了小凯西一把,小凯西立刻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刘国钧气呼呼地进了门,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小凯西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那只塑料桶也倒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小凯西蹲在地上小手四处拢着,把那些东西重新扔回桶里。
我忍着没去帮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能获得无限宠爱的时代了,她们必须尽快地成熟,学会一些基础的求生技能,这样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事实上小凯西学得非常快,从我们在学校里找到她的那天开始,她就从来都没有哭过,也没有追问过自己的父母去哪儿了。她似乎比成年人更迅速地了解了这个世界,从第一天开始,她便试图给大人帮忙,她帮陈阿姨打扫卫生,给炉子烧火,跟着冯伯学习编绳子……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成为一个对团队有用的人,才能在团队里待下去。
“陈源叔叔……”凯西经过我身边时奶声奶气地叫了我一声。
“哎!”我应了一声。
她还是双手提着塑料桶,艰难地走过我身边,我看了一下桶里的东西,是我拿回来的那些发芽的土豆,被顺着芽头切成了小块。
我暗叹一口气,叫住她:“凯西……”小凯西回头看着我,我朝她招招手说,“过来。”
凯西放下手里的塑料桶,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人,才从兜里拿出昨天藏下来的那块巧克力,把它放到小凯西的怀里:“拿着,别让别人看见。”
小凯西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又看看巧克力,愣了一会儿后才轻轻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把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裤腰带,又放下衣服遮住,接着她又拿起那只对她来说沉重无比的塑料桶,艰难地往前挪去。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冯伯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拿着几根短木棍,另一边腋下夹了一卷塑料薄膜,出了门以后,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对已经走远的凯西喊:“小凯西,就那儿,别往前走了。”
凯西听见冯伯喊,连忙把手里的塑料桶放下,然后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气。冯伯转头又看见我,便又喊:“阿源,过来帮帮忙。”
“好!”我连忙把枪别到自己的裤腰带上,向凯西那边走过去。看得出来这里的地已经被翻了一遍,又洒了一些水,泥土黑黑的有些湿。
冯伯走过来把塑料桶里的土豆块捡了几块出来,然后蹲下身子,在土里挖出一个大约十厘米深的土坑,再在上面盖上浮土。我和凯西也照着冯伯的样子把那些土豆块种了下去。
“冯伯,这土豆要多久能收啊?”我问。
“风调雨顺的话,大概三个多月。”冯伯回答。
我心里算了一下,大概要十二月初才能收获了。
“也不知道今年天气怎么样,如果上冻早的话,可能收不上来,毕竟现在种有点晚了……”冯伯顿了顿,叹了口气又说,“要是有胡萝卜就好了,那玩意儿好种,土豆太挑地,现在没化肥,地力不够,又容易得病,不好伺候,胡萝卜不长虫子,还长得快……”
冯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手里也没停,不一会儿桶里的土豆块便全部种完。接着他把刚才拿来的四根木棍插在土豆地的四个角上,然后把那卷塑料薄膜分别绑在木棍上,就像是给土豆搭了个窝棚。
“冯伯,这又是干吗呢?”我一边把薄膜的一角绑在木棍上,一边问冯伯。
“一来能给土豆挡点阳光,减少地里的水分蒸发,现在拿水可不容易啊……二来,这不入秋了吗,早晚凉,白天热,早上就会出露水,秋雨也马上就会下来,这张膜可以用来收集这些天落水……”
“冯爷爷,你懂得真多……”一边的小凯西脆生生地说道。
冯伯满足地呵呵笑了几声,点着头说道:“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以为这些活计都没用了呢。”
等我们干完这些,太阳已经西斜。我站到了铁门旁边,不时地通过观察窗往外面看,每一分钟都为出门在外的三毛他们感到担忧,幸亏他们没让我担忧太久,在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落下之前,他们四人的身影在观察窗上露了出来。
我打开铁门向他们迎去,三毛看到我,展颜一笑,右手高高抬起冲着我说道:“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我朝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看去,只见是两只还在不断扑腾着翅膀的鸽子。
“有肉吃了?!”我欢呼一声。
三毛却扑哧笑了,晃着脑袋说:“这么丁点肉,咱们十多个人吃哪够?”他一转身指着身后的王大力说,“咱们这有位鸽子养殖专家,他说鸽子很好养,还能自己出去找吃的,长肉也快……非得让我们爬二十多层去抓鸽子,李医生还差点让感染者给咬了!”
“真的?”我接过大力手里的独轮车,难以置信地说。
“呵呵……”王大力搓着手腼腆地笑着说,“试试,我在农村的时候养过,我们村有个国家扶贫计划,就是教大家养鸽子。”
这下大家连晚饭都不急着吃了,所有人,包括刘国钧都围了过来。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肉了,自从大范围停电以后,所有冰在冷库冰柜里的肉类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腐烂,城市里又没有圈养动物的场所,再加上最容易获得猎物的地方——各种水域,因为潜藏了太多的感染者,让人无法接近。这两个月来,我们只吃过一次三毛用棍棒打死的一条野狗。
“这野鸽子也能自己出去找食再飞回来?”冯伯翻箱倒柜找了一个还没完全拆散架的木头框子。
“能,就是要先消磁。”大力把鸽子脚上的绳子解开,小心翼翼地放进框子里,然后迅速的盖上盖子。
“消磁?怎么消磁?”大家都急着问。
“指导我们养殖技术的老师说,鸽子是靠地球磁场导航的,所以驯化鸽子的第一步,就是用磁铁给它们消磁,让它们忘记原先的窝在哪里……冯伯,你那个旧半导体给我用一下。”
“哦……”冯伯马上向屋里跑去,一会儿后,手里拿了个破旧的德生牌收音机跑出来。
“还好您还有这种老式收音机,现在那种数码的,里面可没磁铁。”大力接过收音机上下翻看了一会儿。
“还好你是个修电器的,要不然咱也不懂啊……”冯伯嘀咕着说。
“我可要砸开啦?”大力看着冯伯说。
“砸吧砸吧,反正现在也没戏听。”冯伯满不在乎地摇着手说。
大力把收音机高高地举过头顶,猛地向下一挥手,收音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塑料外壳顿时四分五裂。
大力捡起最大的那部分,双手捣鼓了一会儿,从里面捡出一块圆形的磁铁来。
“拿个铁盘子啥的来,不用太大,能喂鸽子的就行,一定要铁的。”大力又说。
“诶!”陈阿姨高声应道,迅速地从屋里拿了个搪瓷碟子出来。
大力把磁铁吸在碟子底部放进关鸽子的木框里,“行了,过八天把磁铁拿掉,然后再过七天就能开盖子让它们飞出去了,现在把它们放到天台上,每天喂点吃的,隔几天打扫一下笼子……”
“大力叔叔,它们多久能生小鸽子啊?”小凯西直愣愣地看着那对鸽子问道。
“哦,鸽子不会生小鸽子,它们只会生蛋,一对鸽子每年生八次,每次都只生两枚蛋,鸽子孵出来以后一个月就能长成,就可以繁衍后代了,这一对鸽子,差不多用半年时间就能变成有十几对鸽子的鸽群,到时候咱们每个礼拜都能吃上几只鸽子了。”大力兴奋地拍着小凯西的脸说道。
“哇……”不仅小凯西,连我们都被大力描绘的美好前景感染了,大家都没想到小小的一对鸽子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如果真能像大力说的那样,那这对鸽子就成了我们的长期肉票,不仅能让我们获得稳定的肉类来源,还能让我们多了一件能和别人交易的抢手货物。抬着木框往天台上走的杨宇凡和林浩两人不由得加倍小心起来,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怎么样?干不干?”三毛吃完碗里的粥饭,用开水把碗重新充满,小口小口地呷着浮在上面的油花。
我今天不出外勤,分到的食物只有三毛的一半,早已囫囵吞完,这时默默地坐着思考三毛他们今天一早得到的信息。
三毛说他们今天在抓鸽子的时候,爬到了一栋二十多层高楼的天台上,在那里他们看到在靠近市中心的方向,在几个街区以外,一栋十几层高的小高层天台上,有一个屋顶菜园。
“我看清楚了,有黄瓜、南瓜、西红柿、茄子……种类很多,果实都长满了,那四季豆都成串地吊在那……”徐阳啧着嘴说道。
“往市区走实在是太危险。”老吕点着一支烟,红红的烟头在他眼前一明一暗,照着他的脸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昏暗。
我在心里同意老吕的看法,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钱潮市的工业区,在感染者危机还没全面爆发的时候,世界经济便因为少数知情者的操控而崩溃了,原本麇集在这里的大量的工人也因为缺乏订单一哄而散,仅有几个剩下的都是像冯伯陈姨一样看厂子的人。所以这边人烟稀少,相对的感染者也少得多。而现在的市区简直就是个活尸王国,我们刚从那边千辛万苦地跑出来,绝对不想再陷进去了。
“可是有新鲜蔬菜诶……”杨宇凡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道,感觉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当然对于一个被关在家里吃了几个月方便食品的人,对新鲜蔬菜的向往也是可以理解的。
“依我看我们得走这一趟……”一直不大说话的李医生突然说道。
“李瑾!男人说话哪有你女人插嘴的份?”刘国钧突然厉声喝道。
“切,你也算男人?”三毛不屑地抢白了一句。
刘国钧顿时脸色大变,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恨恨地哼了一声,甩着手上楼了。
李医生见状也站起来跟着要走。
“别忙着走啊李医生,你跟我们说道说道,为什么咱们必须得走这一趟?”三毛向李医生招着手说道。
“因为我们现在严重缺乏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摄入,大家现在都有口腔溃疡、便秘等症状,紧接着就会出现夜盲症、坏血症、严重的营养不良等……我想最好还是跑这一趟,有一些新鲜蔬菜,起码可以避免危险的败血症。”李医生匆匆忙忙地说完便上楼去了。紧接着,我们便听见从楼上传来刘国钧激烈的骂声。
我们都暗自摇头,真心为李医生感到不值,以她的工作技能,原本应该在我们团队里获得很高的地位,我们也压根没想让她出外勤,但她说不能夫妻两个人都吃白饭,丈夫腿不行,自己一定要顶上。
“那就去一趟吧。”三毛撇着嘴说,然后征询似的看看我和老吕,我们俩都点头,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城市已经完全荒芜,大大小小的车辆塞满了所有的道路,到后来甚至连独轮车都挤不下了,我们不得不把它扔在路边。那些不知道要逃去哪里的车子紧紧地挨着,近的连车门也无法打开。一些车玻璃碎了,不知道是乘客自己打碎了玻璃逃了出去,还是受到了感染者的攻击,总之有很多人直接被绑在安全带上就发了病,现在它们感觉到我们的接近,便在座椅上嗷嗷直叫,徒劳地张着大嘴挥舞着双手。
大多数车的车窗完整,里面塞满了晒得漆黑,皮包骨头的尸体,这些人被车流和感染者困在自己车里,又不敢打碎车窗突围,于是被活活饿死。还有一些人因为绝望而自杀,但大多数还是饿死,毕竟在我们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枪,想要自杀也不容易,虽然用一根指头扣动扳机是一回事,但是用锤子猛敲自己的脑袋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从那些挤成一团的汽车顶上爬过去,这使得我们的旅程危险万分,因为那些看似坚固的车顶其实脆弱不堪,很多的天窗被砸碎,留下一个个大洞,如果我们的脚不小心陷下去,便会被里面那些嗷嗷待哺的活死人当成一顿从天而降的美食大餐。
我、三毛、老吕、大力还有徐阳和林浩,是这次进城探险的队员。昨天晚上我们经过了详细而周密的探讨,选了一条我们认为最安全的路线,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除了那些被绑在车座上的,只碰到零星几只行动不便的感染者。
我从一辆路虎的车头翻下来,感觉自己的肺闷得快要爆炸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中午11点,空气却像是开了火的蒸笼,既灼热又黏稠,太阳毒毒地挂着,在每一处汽车的反光镜、镀铬的装饰条、碎掉的玻璃上化出无数分身,在这条汽车洪流上,无处不耀眼,无处不烫手……
但我们不得不在这样毒辣的阳光下行走,因为感染者不喜欢阳光。老吕说这是因为感染者是被寄生在它们脑部的病毒或细菌控制的,而只要是病菌就容易被阳光中的紫外线杀死,所以它们天生畏惧阳光。但三毛反驳说只要是活的动物就不喜欢在烈日下暴晒,人也一样,三十八九度的温度,谁站在太阳下几个小时也晒死了,难道人也是病菌?老吕听了以后愣了半晌,才点头说是,也许人和病菌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不仅仅是被汽车阻塞的道路曲折难行,事实上,即便是偶尔出现的平路,也并不好走。自从城市下水道系统停止工作以后,雨水无法排走,下水道里的污水也倒灌上路面,这些水不断地在低洼地段积存,形成一个个死水潭,这些水污浊不堪,看不清深浅,虽然大多只是淹没成年人的脚踝,但偶尔也有几个能把人直接没顶,而且里面很可能潜藏着几个等着把你拖下水的水鬼。所以碰上这种水潭我们只能绕道而行。
没有活人的城市也并非完全死气沉沉,雨水在地面上被太阳蒸发,沙尘不断地沉淀下来,它们组成了第一层薄薄的泥土,野草很快在这样的图层上生根发芽。短短几个月,那些原本整洁光鲜的道路已经变得如同旷野一般杂草丛生,我甚至还看到了几块成片的苜蓿地,绿油油的像地毯般铺满道路,上面洒满了粉红色的小花。
大力说这些杂草、苜蓿死掉腐烂以后会变成第二层泥土,只要过上一两年,等到土层厚实到一定程度,上面就会长出灌木、乔木,到时候可能没有人还能认得出这里曾经是一条马路。而且有草木就会吸引虫蚁,有虫蚁就会吸引老鼠和各种鸟类,而有了老鼠和鸟,蛇就会迅速繁殖,长此以往,没有了人,山上的各种动物像野猪、野兔、山鸡、黄麂等等也会下来……
“那咱就有肉吃了!”林浩和徐阳听完大力的话都欣喜地说。
“就怕到时候没咱们了……”老吕幽幽地说。
众人都默然……
“前面就是了……”三毛喘着气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幢高层楼房。
这里是老城区,建筑普遍低矮,这幢楼房虽然也不高,但在这儿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建筑,明显带着20世纪90年代的风格,浮华做作,就像一些城乡结合部的时髦妇女,拼命地涂脂抹粉,却愈发显得庸俗不堪。大楼外面一圈弧形的绿色玻璃幕墙带着臃肿、俗气的不锈钢边框直通屋顶,一些玻璃被打碎了,露着黑漆漆的洞口,幕墙外“凤凰大厦”四个字已经锈迹斑斑,其中“大”字已经大部分脱落,只留下一角还粘在上面,风吹过便摇摇晃晃,拍打着后面的边框,咣咣地响。
“原来是这里……”原来的小白领,现在的推挡手林浩看着摇摇欲坠的四个大字喃喃自语。
“你知道这地方?”我问。
“嗯……”林浩咽了口唾沫,面带恐惧地说,“这里是钱潮市最出名的闹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