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2104300000006

第6章

从养老院回来,李一泓和素素拎着些东西走到门前,却见一扇院门半掩半开,李一泓一抚脑门:“坏了,咱们走时忘锁门了吗?”

素素想了想,说:“锁了啊,准是我姐来了。”

李一泓抢先进院,大步走向放着他那些宝贝的两间屋子,见门锁未有异常,又隔窗向屋里看——一切东西都安然无恙,才放心了。

素素已进入家中,朝院里大声说:“爸,我说是我姐来了嘛!”

李一泓进家门,却未见女儿春梅,只见桌上除了素素拎回来的东西,另外又多了些盒盒袋袋。

“你姐在哪儿?”

素素朝他的屋子努嘴,并悄声说:“爸,不许又跟我姐耍脾气啊!”

李一泓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自己的屋门口,见床上已换了崭新的床单,春梅正在往枕头上套新枕套,他张张嘴,没说出话来,遂轻咳一声。

春梅头也不抬地说:“没听见!”

李一泓学京剧老生,又咳:“嗯……哼!”

素素进屋来,将姐推得向爸爸正过身去:“和好吧,和好吧,和为贵!”

春梅将套好的枕头放床上,问素素:“姐这身衣服好看不?”——她身穿一身橘色的西服套裙。

素素说:“好看,特时髦!”

李一泓却摇头说:“样式好,颜色不好,你穿着太怯了!”

春梅一转身:“不好别看!”

素素扯了扯李一泓:“爸,你就跟我姐认个错嘛!”

李一泓一脸严肃:“我跟她认错?她难为我,我拍桌子,对错各一半的事,凭什么要我先向她认错?我这儿还正等着她向我认错呢!我是她爸!”

素素又劝道:“您就高姿态一点嘛!”

“这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上我从不让步!”李一泓转身离开,去整理东西,并大声说,“素素,来帮我整理东西,咱们早点儿走!”

春梅和素素一块儿从屋里出来了,春梅也默默帮着收拾东西。

春梅说:“这是我给我哥买的酒。”

“没听到!”李一泓扭头整理另一边的东西。

春梅又说:“我嫂子正怀孕,不给她买衣服了。这是给她买的蛋白粉和维生素,很贵的。她体质弱,自己和胎儿都需要加强营养。”

素素插嘴道:“爸,你是盼个孙子呢,还是盼个孙女呢?”

李一泓头也不抬:“都行。”

“这是肠和烧鸡,我哥我嫂子都爱吃的……”

“不带!”

“你们是俩小孩呀?”素素被他们俩给逗笑了。

“爸,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更多!”

“怎么就我的错更多?”

“谁叫你从我小时候就宠惯我,把我惯出现在这么任性的毛病来!”

“横说竖说都是你的理,我打你!”

春梅一歪头,往前凑:“给你打吧,打吧!”

李一泓举起的巴掌反而放下了,叹道:“唉,要是舍得就好喽!”

三人互相看看,忍不住都笑了。

素素要回农村去看望哥哥嫂子,李一泓向文化馆请了几天事假送素素。齐馆长说就当他是到农村去进行考察了,不扣他工资。素素嚷着说,当政协委员带给一个人好处,终于在爸爸身上也有所体现了。

在长途汽车站等车的时候,李一泓问春梅:“还是决定不一块儿回去了?”

“爸,我真的忙。”

“你哥哥嫂子很想你啊!”

“我也想他们啊!爸你跟他们说,过几天我一定回去多住些日子……”

长途汽车行驶在郊区公路上,左右两边在风中伸胳膊攥拳的庄稼,顶着毒辣的日头,在地上纺织出成片的绿波,裹挟着农民们在其间劳作的身影,汹涌地朝车后扑去。

车内,李一泓问跟他并坐一排的素素:“素素,你准备考什么样的大学?”

“非清华,即北大!”

“好大的口气,有把握吗?”

“老师们和杨校长都认为,我要是能一直保持目前的学习状态,八九不离十!他们盼着我为我们学校再添光彩!”

“可你们杨校长告诉我,你这一次考得并不太好。”

“这一次许多同学考得都不好。再说良马失蹄,纯属偶然。哎,爸,你什么时候又和我们杨校长见过面了呀?”

李一泓一笑:“她一直在跟我学太极拳呀!我们大人之间见面,还用得着向你小孩子请示汇报呀?”

“当然不必啦!”素素又话中有话地说,“我不是也挺关心您的个人问题吗?”

李一泓一愣:“再说一遍!”

素素一吐舌头:“别瞪眼睛,我瞎操心,跟您学的。”

在村路上,李一泓显得心事重重,素素忐忑不安地问:“爸,你是不是……反对我考北京的大学啊?”

“北京是首都。北京的大学,几乎都是一流大学。你学习好,若能考上,爸也光彩啊!但,在北京读大学,花费必然高,爸那点儿工资,有些力不从心啊!”

“我姐说了,供我上大学,一切包在她身上。”

“唉,你姐……她是我一块心病啊,都二十六了,也不着急成家……”

这时,素素拢嘴朝一处坡地上喊:“嫂子,我回来啦!”

一个年轻女人丢了锄,向二人跑来。

李一泓急忙对素素说:“快叫你嫂子别跑,看摔着!”

放下包包袋袋,素素迎着嫂子跑去,边路边展开双臂,摆开了拥抱的架势。

秀花却闪开了,笑道:“我可不跟你搂,怕挤着我肚子里的宝贝儿!”

素素嘻嘻一笑:“我成心吓你呢!”

李一泓望着姑嫂二人亲昵的情景,欣慰地笑了。见秀花要拎东西,他心疼地说:“你别拎,让素素拎。”

秀花笑着问:“爸,您身体还好吧?”

“还好。”

“瘦了。”

“近来,忙了点儿。”李一泓又责怪地说,“你看你,还干活,还跑,你要在意才行嘛!这个李志,怎么就不知道关心人!”

秀花笑了:“他挺关心我的,是我自己闲不住。”

素素拎着东西凑过来说:“嫂子,告诉你件好事儿,我爸是政协委员了!”

秀花又喜笑颜开:“是吗?这下咱家可好了,以后有撑腰的人物了,看那些村官敢不敢欺负咱们家!”

李一泓批评素素:“嘴快!”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怎么,村里的干部们还会欺负咱们家吗?”

秀花气愤地说:“那可不!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咱们家,什么白出工白出力的事儿都落不下咱们家!”

素素拎着沉甸甸的东西喊道:“哎呀,嫂子,有什么委屈到家再诉行不行?”

三人一边往村里走,秀花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修这条路,说是家家户户都得出劳力,李志出了三天的劳力。后来又维修小学校的校舍,还找李志!我说,李志修过路了,修校舍该找别人家出劳力啊!爸你猜村长怎么说?他说,别人家壮劳力不是都出远门挣钱去了吗?这是什么话呢?难道我们李志没出远门去挣钱,就该着村里白使唤起来没个完吗?”

李一泓的儿子李志家,是一户看起来日子过得挺有信心的农家小院。地面干净,院墙根种着花。

李一泓坐在正屋里喝茶,素素在另一间屋里向秀花摆看带来的东西,秀花被面前的东西弄花了眼:“你姐对我真是没说的!”

素素挑理说:“我和我爸对你就不好了?势利眼!”

秀花轻轻打她一下:“又挑理。”

“秀花,过来一下……”李一泓在正屋里喊。

秀花放下东西,走了过去,为李一泓杯里添了些水。

“怎么不见李志啊?”

“我光顾高兴,忘了告诉您了,李志在前村参加培训呢。”

“嗯?培训什么?”

“这几年大米价格看涨,全乡几乎所有的农户,又都不种麦子了,一窝蜂地改种稻子了。可种惯了麦子,种出来的稻子脱出来的米,瘪瘪糟糟的,卖不出好价钱。就来了一批人,这村那村地推销一种机器,叫什么……米质神速提升器……”

“嗯?”

“挺简单个东西,价格也很便宜。一经加工,那米还就是不一样了。也白了,也亮了,也显得粒儿大了!直接在家家户户就灌袋儿了。人家义务培训,到家里来收。按优质米的市场价,就在自己家里成交,一手钱一手货,多省事啊!”

“咱家也买了?”

“都争着买,咱家能不买吗?想多挣点儿,那就得多投资啊!”

秀花把李一泓带到小偏房里,指引导一台机器说:“爸,人家这东西别看造得挺简单,还两用呢!装满一袋儿,把袋口在这一过,一下子就封上了。”

李一泓研究地看着“米质神速提升器”,微微摇头:“就它,能把次等的大米加工成优等的大米?”

“是啊,把米往这斗里一倒,再加上点儿那种精华粉,一开闸,就搅拌起来了,约莫半点钟,出来就是好大米了!那个白!那个亮!”

李一泓走到盛精华粉的盆边,用两指捏起一点儿里面的白色粉末,仔细端详,又闻了闻:“你管这叫什么粉?”

“精华粉,来进行指导的技术员们都那么叫,说其实是珍珠粉,人经常吃点儿养胃,还养眼,总之可有好处啦!”

“珍珠粉那是很贵的东西,半盆半盆地提供给你们?”

秀花愣了愣:“大概……也还掺兑了别的什么粉吧……”

李一泓追问道:“别的什么粉?”

“这……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李志能知道……”

李一泓走到另一边,从案子上的一摞塑料袋中拿起一只,但见其上赫然印着两行字——“绿色粮食,养生保健”。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素素回来了?干什么呢?”

“哥,我淘米做晚饭呀!”

李一泓走出小偏房,见儿子大步走到小女儿身旁,又问:“取的哪儿的米?”

“就是东屋袋子里的米呀!”

“别淘那种米!跟我来。咱们自家做饭,要用米箱里的米。”李志从素素手中夺下盆,将米倒进垃圾筐。

“哥!你怎么这么浪费粮食?多可惜!”

“浪费就浪费了吧,没什么可惜的!”李志伸手将素素扯进屋去。

“那袋里的不是好米吗?”素素歪着小脑袋问。

“好米卖给城里人吃,咱们种粮的只配吃次米!”李志用盆撮了些米,朝素素一递,“我看够了!”

素素接过盆一转身,发现父亲站在屋门外,她不悦地说:“爸,你看我哥,莫名其妙!”

李志这才看见父亲,强作一笑:“爸,你也回来了?”

“嗯。”

秀花出现在李一泓身后,说:“就春梅没回来了,要不咱一家在农村大团圆了!”

“她没回来也好,还能给我留个在城里大团圆的指望。”李志说完,一转身进了另一间屋。

秀花看一眼李一泓,嘟哝着:“又不知在哪儿窝了股儿火,回家来撒气!”

李一泓皱起了眉……

没有闪耀变幻的各色霓虹灯,没有嘈杂纷乱的夜市人流,除了几丝机器的声响,唯有偶尔的几声犬吠诉说着别样的单纯与宁静……农村的月夜清澈温婉如涓涓溪流。

李家四口人在吃晚饭,桌上摆着炒菜和带回来的鸡啊肠啊鱼罐头啊,挺丰盛的。

秀花对丈夫李志说:“酒都开盖了,你怎么不陪爸喝一盅?”

李志默默将自己面前和父亲面前的酒盅里斟满酒,擎起:“爸,我陪你一盅。”

李一泓也擎起了酒盅,父子俩默默一碰杯,各自一饮而尽。素素端着碗停止了往口中送饭,目光忧郁地看着他们。

李志兄妹三人,春梅已经成了城里人,而且还是省城的人。素素呢,将来考上大学,毕业后也会成为城里人的,甚至有可能成为北京人。就李志一人的根还扎在农村,还是农民。他因为自己将要一辈子是农民而内心不平衡,对李一泓是很有些隐怨的。

往两只酒盅里斟满了酒,李一泓主动说:“李志啊,有些事,爸爸觉得挺对不住你的,可爸当年有爸的难言之隐……”

“爸,过去了的事,咱就不提它了吧!一提,心里又都不痛快。”

李一泓擎起了酒盅:“那,这一盅,算爸陪你!”

李志擎起酒盅,二人再次相碰酒盅,又都一饮而尽。

“儿子,对你们进行培训的,那都是些什么人?”

“是省城的什么……农业科研所的……”

“他们有证件吗?”

“兴许有吧,有我也没看到过。就是让我看我也不看,什么人想搞份假证件还不容易?看那干啥?”

“那,不明不白地,就去接受培训?”

“也不能说不明不白。次米一加工,一装袋,价格翻上去了,这一点我们农民心里还是明白的,农民又不个个都是大傻蛋。”

“儿子,咱家的米,再别那么加工卖了,啊?”

“为什么?”

“那么做不对。”

“有人来培训,有人来指导,有人提供机器,有人统一收购,即使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农民也不负什么直接责任,有什么不对的?”

“你别强词夺理。不对就是不对,怎么说也说不成对。爸想到了你们今年手头肯定更紧了,给你们带来了五百元钱。”李一泓将一个信封隔着桌子递向儿子。

李志不接,郑重其事地说:“爸,我已经是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了,不需要爸可怜我。”

秀花拍了丈夫一下:“你看你这人,真不识好歹!”

李一泓遂将信封递向秀花:“他不接,你接着。”

“爸,这……这我多不好意思的……”秀花嘴上说时,已麻利地将信封接了过去,揣入兜里。

李志白她一眼,放下还有半碗饭的碗和筷子,语气不冷不热地说:“爸,我不吃了,不太饿。您慢慢吃啊!”说罢站起,回他们夫妻的屋里去了。

素素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追到那屋门口,叉着腰抗议说:“哥,你太不像话了!不就是当年爸没让你上高中,只供姐姐上了卫校吗?这事儿你还记一辈子啊?”

“素素!”

素素扭头看着李一泓说:“我看不惯嘛!”

“住口!你再多说一句,你也不是我好女儿!”

素素哼了一声,一转身,背对父亲和嫂子,一屁股坐门槛上。

李一泓为自己斟满一盅酒,满得都溢出来了,猛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由于李志家没那么多房间,李一泓和素素父女俩只能睡在一个屋里。黑暗中,李一泓仰躺着,大睁双眼睡不着,往事总是不堪回首,每每却又总遮拦不住——

妻子劝正在抹眼泪的李志:“儿子,爸妈知道你爱上学,爸妈也知道你学习好,要考就一定能考上县高中,可爸妈没那个能力供你们两个都继续读了呀!”

素素还是个小女孩,她一脸严肃地看着家中这一幕。

少女时期的春梅走到了李志身旁,流着眼泪说:“哥你别哭了,我不考卫校了,让爸妈供你一个上高中还不行吗?”

“滚开,用不着你装好人!”李志一推,将春梅推得坐在地上,春梅也咧嘴哭了。

李一泓正巧从外边回来,将锄头立在门后,赶紧拽起春梅:“乖女儿,别哭,别哭。”转而训斥李志,“又闹是不是?你再怎么闹也没用!这家里,我还做得了主。你和你大妹的事,就那么决定了!”

李志猛起身,哭着跑出屋,跑出院子去了……

村里传来的机器声打断了李一泓的思绪,他坐起来,看一眼素素,欲下床,双脚垂落之际,却犹豫起来,坐在床沿发愣……

李志小两口屋里,李志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愤愤不平地说:“在农村,多数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偏偏咱们家邪门了,爸他重女轻男。要是当年供我上高中,我现在早大学毕业了,说不定已经进了政府机关,熬成国家干部了,那我们李家沾多大光,借多大力?”

“那咱们也就不是两口子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一看到爸,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

“反正你吃晚饭时不对。说说,今天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我心情能好吗?那伙搞培训的人真不是东西!起初说,那什么什么机,还有那什么什么粉,都是免费提供的。今天又变卦了,又说都得算钱,都得从欠咱们农民的米钱里扣!他妈的什么都觉得咱们农民最好欺负了!”

秀花一下子坐了起来:“那……那到头来,咱们农民不还是赚不了多少钱吗?”

李志也坐了起来:“尽快把咱家的米加工完,夜长梦多。不趁早了结这事儿,恐怕会吃更大的亏!”

“可,爸不是不让咱们……”秀花犹豫了。

“能听他的吗?听他的,本来应该占便宜的事儿,到头来那会变成吃亏的事儿。现在咱们面临的就是已经吃亏的事儿,所以得听我的。”

秀花的心似动非动,说:“还不至于那么肯定吧?”

“等你都觉得肯定了,那可太晚了!”李志一骨碌爬了起来,穿上衣服进了小偏房。

打开灯,启动了机器,李志开始往机器斗里倒米,秀花端着那半盆精华粉在一旁说:“再多倒点儿嘛!”

“多了怕转不动。”

“没事儿呀!”

李志就又往斗里倒了些米,秀花接着往斗里掺放精华粉。

“哎,你别掺那么多!”

“我才不心疼!爸说得对,珍珠粉半盆半盆地提供给咱们?屁粉!”

“我扳闸了啊!”

看着机器斗旋转起来,李志忽然说:“这么做,心里是挺不安的……”

“心里不安,还要继续?”

小两口一回头,李一泓已经站在他们背后,板着脸,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秀花尴尬地说:“爸……扰醒您了?”

李一泓将闸一扳,机器斗渐渐停止了转动。

“爸,你听我解释……”

“儿子,这明明是在做坑人的事啊,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其实,也算不上是坑人。往最严重了说,也只不过算是蒙人。”

“坑人,蒙人,二者有什么区别?”

“爸,区别还是有的。我们农民也都不是二百五,该起疑的事儿,我们也会起疑心的。我们逼问过了,他们承认,那粉是些滑石粉,再掺一定比例的骨粉。经这么一加工,大米的成色不就好看多了嘛!他们让我们只管放心,说绝对吃不死人的。他们说,说,点豆腐有时候还用滑石粉呢,说壮骨灰不也是骨灰吗?”

秀花纠正道:“骨粉!说哪儿去了!”

“对对,壮骨粉不也是骨粉吗?城里人还要买了孝敬老人呢!说滑石粉掺上骨粉,还有清洁胃肠的作用呢……”

“那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吃?!”

“爸,你别生这么大气。我们……我们一个月享受不了几次荤腥,胃肠里本来就少油水,用不着清洁……”李志说得没一点底气。

“儿呀……”李一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掏出烟来,递给了儿子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李一泓吸着烟,也给儿子把烟点上了。

“李志啊,要不咱听爸的吧。”秀花怯怯地说。

“你别多嘴!”

秀花不再说话,放下盆,拿起笤帚扫起地来。

“儿子,你也听听爸的解释。有件事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爸已经是市政协委员了……”

李志不屑地说:“那,政协给了你个什么官儿?”

“我并没说我是政协的什么官儿。但每一位政协委员,都是要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否则就不配是!别人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不好,不对,丑陋,即使听说了,都有责任去了解,去调查核实!一经核实,那就必须反对,必须向政府有关部门去反映!何况不好的事是我亲眼所见的事,而且是我儿子在做着!”

李志冷笑道:“社会上不好的事儿多了!你一个小小的市政协委员管得过来吗?更坏的事也多了,你又管得了吗?我明摆着先被别人坑骗了,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替自己的利益着想,别使自己的利益受损失呢?我已经是顶门立户的人了,我对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不牵连你那政协委员的身份受影响,行了吧?你不就是在乎这个嘛!”

李一泓大声说:“我在乎的不仅仅是这个!”

李志也大声说:“可我在乎的仅仅是我的利益!”

“李志!”秀花在一旁扯了扯李志的衣服。

李志将烟一丢,狠踩一脚,合了电闸,当他想弯腰扳闸时,李一泓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李志捂着脸,不屈服地说:“你就是管得了我,你管得了全村人吗?你就是管得了全村人,你管得了别的村的人吗?实话告诉你,方圆百里,二十几个村,凡改种水稻的,成百上千的农户人家都在这么干!次米这么干,好米也这么干,加工和不加工,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卖的价钱就是不一样!不信你在村里各处走走、听听!你要是坏我们农民的事,你就是大家伙的公敌!”

李一泓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指点了儿子一下,猛转身大步腾腾地走出小仓房,走出院子。

李一泓在村中这儿走走,那儿站站,听听。这儿那儿,东南西北中,远远近近的,似乎哪一个方向都有机器转动的声音传来。

回到李志家时,所有房间的灯都熄了。李一泓发现了院子里的自行车,他从小偏房里拎出一袋子加工过的米,夹在自行车后座上,推车就走。车子没动,锁着呢。

李一泓站在院中高叫:“秀花,自行车钥匙!”

秀花摸着黑走到院子里,声音怯怯地说:“爸,您要自行车钥匙干啥呀?”

“回县城!”

“爸,都半夜三更的了……”

“别管!”李一泓从秀花手中掠去钥匙,开了车锁,推车就走。

素素睡觉的屋里的灯亮了,素素推开窗,探出头来哀求道:“爸,别走……”

“你睡你的,别放进屋蚊子。”李一泓头也不回地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月光下,农村小路上,淡淡的月光照出李一泓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孤独而又执着。

土路上净是坑坑洼洼,那袋米从车后架上颠掉了,李一泓却未觉察。他骑车出了一身汗,一手解开了衣扣,衣襟被风向后吹起。

在自己院门前下了车,李一泓撩衣襟擦擦脸和脖子上的汗,这才发现后架上已没了那一袋米。他跺了一下脚,回头张望来路的路面上,并无一物。

他奇怪地发现院门并没有上锁,想了想,他轻轻拍门,叫道:“春梅,春梅,是你在家吗?”

良久,院子里传出开屋门声,接着传出春梅的声音:“爸,是你吗?”

“是我。”

“都后半夜了,您……怎么又回来了?”

“啰唆,快开门!”

门开了,李一泓把车停稳在院子里,转身便往屋里走。

春梅忽然拦在前面:“爸,先别进屋……”春梅拢了拢披散的长发,不好意思地说,“屋里……还有外人……”

“什么人?”李一泓疑惑着从门前默默退开了。

“是……我老板……他来找我谈工作,谈晚了……我……我就请他住咱家了……”春梅走近父亲,撒娇道,“爸,要不,委屈您一下,反正您连屋还没进,干脆先到附近的小旅馆去住一宿?”

李一泓表情已变嗔怒,春梅央求道:“爸,求您了!”

他轻轻将女儿推开,低声然而坚决地说:“岂有此理!你打发他走!”

屋门一开,四十多岁,略显发福,然而相貌堂堂的唐老板走了出来,矜持地说:“您是李秘书的父亲吧?幸会,幸会……”他丝毫没注意到,他的上衣扣错了一颗扣子。他站在屋门口一砖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向李一泓伸过一只手来。

李一泓没跟他握手,他尴尬了一下,那只手收回后伸入兜里,掏出烟盒,恭敬地说:“听我秘书说您也吸烟,来一支?”

李一泓隐忍地摇摇头。

唐老板自己吸着烟,吐一缕青雾,抬头望月:“好圆的月亮,今晚夜色真不错。”又望着李一泓说,“听我秘书说,您是刚补上的政协委员了。今后有用得着您的地方,还望多多关照啊!”

“爸,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了,我们老板他姓唐。要不,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一块儿进屋说会儿话吧!”

“我没什么想和唐先生说的,唐先生,您请离开我家吧。春梅,你要留下!”

春梅看看父亲,看看老板,为难地说:“爸……这三更半夜的,我不能让我老板一个人就这么……”

李一泓打断她的话:“那你也走。”

唐老板自然明白该走的是谁:“我走我走,还是我一个人走好。您别误会,其实……我和您女儿只谈工作来着……”边说边退出了院子。

春梅望着父亲呆愣片刻,亦羞亦恼,冲入屋中,拎着小包走出来,看着李一泓说:“爸,那你快睡下吧,我们走了。”

小院里顿时只剩下李一泓一人,他呆愣了一下,轻轻插上院门,缓慢地走入屋里。

走入自己房间,李一泓站在床前——换了新床单新枕套的床上,春梅和唐老板同床共枕的迹象明显,唐老板的领带还搭在床头柜一角。李一泓一下子将床单扯了下来,带到了地上一只枕头。他捡起枕头,却将枕套撕掉了。

同类推荐
  • 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

    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

    《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作者刘建超是我国微型小说界具有阳刚气的作家,读他的作品令人产生强烈的震撼。其作品大多正气逼人,富于理想主义色彩。扶外在形态上看,刘建超的作品立意与人物内涵也许最接近于所谓主流意识形态,但细细琢磨起来,你会体察到,内在地支撑着他的创作理念,是对崇高信念与理想人格的推崇和呼唤。换言之,他是站在平民的立场上,痛切地针对当代社会的某些精神缺失有感而发的。他笔下的伟人、将军或平民英雄决非虚无缥缈、高不可攀,其人其事都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曾经发生过或者可能发生的。
  • 古镇排客

    古镇排客

    本书收录了作者近几年创作的15个短篇小说作品,很多情节是以其家乡长沙望城的靖港、铜官、乔口、高塘岭等古镇为背景写成的。
  • 草竖琴(卡波蒂作品)

    草竖琴(卡波蒂作品)

    长篇小说《草竖琴》(1951)是作家代表性的短长篇小说之一,描写三个畸零人的主人公——一个是孤儿,另两个是性情古怪的老太太——为美国南方残酷的现实生活所困扰,他们都无依无靠,生活无着,只能相依为命,苟且偷生。他们尝试用各种哀婉乞讨手法都无法生存下去,无奈只得离开竞争激烈、无穷人立身之地的现实世界,隐居到一所树屋里去。这是一部作者创作早期梦境与现实、虚构与真实的作品,体现了美国早期南方文学的传统和色彩。
  • 疼那么短,痛那么长

    疼那么短,痛那么长

    有爱无爱的日子,喊一声也嘹亮,叫一声也动听!情感的河流才会因这声喊叫而水起,而风生。而浩浩然前行。这一声长啸里,有情感到来时润物细无声的慰藉,更有心灵微澜时随风潜入夜的涟漪。
  • 周易大师1

    周易大师1

    这是一部揭示周易秘书参与官场斗争的神秘之作。周易大师周天一,从小便是一个异人,十八岁上大学时因家境贫寒,上街为人算卦以完成学业。因其师父掌握了梅花易的秘诀,研究易经的大学侯副校长想据为己有,唆使其女侯华费尽心机迫害周天一,并将他赶出校门。周天一流落街头,吃尽苦头,仍然赚钱资助女友凤阿娇上学。侯华动用黑白两道关系不断设置陷阱,欲置周天一于死地。周天一又不慎卷入大都市公安局副局长周正虎的官场争斗中,因此引出了一系列斗智斗勇扣人心弦的故事……
热门推荐
  • 逆凰重生之废柴小姐

    逆凰重生之废柴小姐

    前世的她,一身两魂,但是因为她其中一个魂魄的引狼入室,让她的哥哥和她丧命于悬崖,然而,老天爷眷顾她,让她穿越千年,让她重生到一个神秘的大陆——凤鸣大陆,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也许是冥冥之间的定数,她的两魂归一了,重生之后的她,是水家的废柴嫡小姐,连下人也敢随意打骂她,天生废柴,容颜丑陋,姐妹都来欺负,很好,敢来欺负她,就要做好偿还的打算吧!尼玛?谁说她是废柴?人家明明是天才好吧。身有变态体制,修炼是常人的百倍,丹药都当糖吃,还有好几个师傅,整个魔兽森林的灵兽等着她去契约,无数美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女主男主一对一,一本由弱者走向强者的小说,欢迎大家来收藏】
  • 清辰传奇

    清辰传奇

    元古大陆,这是我的大陆,也是清辰的大陆,清辰将在这个充满奇迹的大陆成长。喜怒哀乐,我都将一直陪伴他,绝不放弃。希望你能和我,和清辰一起去成长,让元古大陆也成为你的大陆。和清辰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寻找前行的目的。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黄金钟

    黄金钟

    若何:别拦我,我还要发朋友卡!青稞、太守:求你别发了!魜:你发朋友卡的样子像极了我老婆。..以上内容皆不会出现。..总体上是个正经的玄(日)幻(常)小说。
  • 予你沦陷

    予你沦陷

    林予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经意瞥了一眼的人会是自己喜欢很久的人——我的青春皆与你有关——一段最美好的暗恋大概就是我喜欢你的同时,你也喜欢我
  • 幽冥鬼旅

    幽冥鬼旅

    主角吴十七不知什么原因,来到了阴间。因为阴间的发展还要快于阳间。所以现在的阴间已经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个样子了。我们的主角要一边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一边查明自己来阴间的原因。
  • 铁血末世

    铁血末世

    这是一个热血青年惨死在末日的战场上,重生回到现世。却在复仇之路上越走越远的老套故事......故事老套,内容还成。比较严谨,不会无敌。不会种马,不会太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内向者的竞争力

    内向者的竞争力

    内向,只是解读世界的另一种方式。本书通过分析内向者具备的优势和不为人知的潜藏力量,阐述了内向者在社交、工作、生活中的独特竞争力,让内向者突破思维局限,发现并发挥个人潜力。作者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从三大板块、四大步骤、六大方面,帮助内向者逐步挖掘自身优势,并应用于工作和生活中,帮助内向者开拓更广阔的未来。
  • 一世一遇只为你

    一世一遇只为你

    她这句话,简直就是对我莫大的侮辱啊!她,哪只眼睛看到我被欺负了,能欺负我的人那,我看这一辈子是不会出现的!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好,我就在这好好着看,她怎么处理,由她再一次引发的特殊情况!***“你这个臭宋贝,你有病吗,你自己没头发吗,你下次要是再敢拽我头发,看我不把你变光头。”***宋贝,从这个学校走出去后,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我发誓!我就是要开启霸道模式,我要霸道地宠她,我要霸道的呵护她,我要霸道地守护她!但如果你们想来凑热闹,我绝对会霸道地对待你们的,任何残酷无情的手段,我都会用上的!我就是一生只恋一个人,谁让她是我的唯一,明摆着告诉你们,她就是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