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瓯脱王,其实并不是匈奴二十四王将的一员。
匈奴语中的瓯脱,指的是边界上无人居住的区域,大抵类似于后世的军事缓冲区,而瓯脱王,则是匈奴单于任命的戍守边界的首领,类似于边防团团长之类的角色。
所以,匈奴中的瓯脱王,并不是像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那样,一个名号对应一个人,而是有很多个瓯脱王。
而眼下,那大纛旗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全身铁盔铁甲,满脸横肉,络腮胡子打着卷儿的,正是匈奴单于安排在且末塞外镇守的瓯脱王——呼衍缬沙。
此时他的旁边,一个贼眉鼠眼,唇上两撇鼠须,一身汉人打扮的家伙凑了上来,伸手指点着对他说道:
“大王您看,我没骗您吧,汉军车阵里面那个银盔银甲,被一大团甲士簇拥的,就是大汉皇帝的公主。”
呼衍缬沙大手一划拉下巴上的络腮胡,桀桀地怪笑起来。
“往年那些个不守信的汉人,净是找些个民间的女子,冒充公主送来和大单于和亲,今天看我逮着个真正的大汉公主,送予大单于去,到时候,我也能做个日逐王、谷蠡王了,嘿嘿……”
“大王神勇,又有这么多神兵,抓住一个公主还不是像探囊取物一般……”
那个汉人一脸谄笑地说着。
“不过大王,右谷蠡王答应我家主公的条件……”
呼衍缬沙大手一挥,打断了他。
“你家主公和我家大王定的什么条件,我不管,我只要劫了汉家皇帝老儿的军粮,抢了他的闺女,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你想说什么,回去找我家大王说去!”
呼衍缬沙说罢,不再管这个汉人,而是大手一挥。
“小的们,你们全都给我传令下去,谁先攻破了敌人的阵势,我重重有赏,但是有两条,第一,不能伤了那个银盔银甲的将军!第二,不许用火箭,万一烧死了汉家公主,我杀你们全家!听明白了没有?”
他身边的十几个传令兵吆喝一声,便打马扬鞭,四下里向着自家领兵的那些个千长、百长、裨小王、都尉、且渠什么的小官儿们传令而去,不多时匈奴阵势里远远近近就都响起了号角声,表示自己已经收到了命令。
呼衍缬沙撇着大嘴,四下里望了望,只见一杆杆旌旗摇动,全军基本上都已经听到了号令,于是他脸上露出满意而又残忍的笑容,把大手一挥,嘴里咬牙切齿地迸出一个“杀”字。
立时,“嘟——”、“嘟——”,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匈奴人的军阵开始骚动起来。
那些个匈奴人看着眼前的汉军车阵,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大群肥羊,心下早就兴奋得按奈不住了,此时一听见代表进攻的悠长号角声,立刻唿哨声四起,几千人一齐催动坐骑,仿佛是万年积雪发生了雪崩,千年的黄河开了口子一样,嗷嗷叫着如水银泻地般漫下了沙丘,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冲向了汉军的车阵,戈壁滩上立时是沙尘四起,烟尘障天。
五千匈奴骑兵分作了几股,冲到了汉军阵前,他们围住了汉军的车阵,一边飞马奔驰,一边把大蓬的箭矢遮天蔽日地射进了车阵之中。
汉军早就在大车上架上了橹盾,此时不管是羽林军还是将屯兵,全都缩在了橹盾后面,弯弓搭箭,也不伸头往外看,就是一个劲儿地从橹盾的边上,向外面胡乱地放箭,和匈奴的骑兵对射。
汉军有防护,匈奴却没有,然而匈奴人多,汉军人少,双方战力互相打了折扣,也就战成了一个旗鼓相当。
不管是汉军,还是匈奴人,时不时地就有人中箭。
汉军中箭自有同袍将他们拖下车,放在车后藏好,匈奴人中箭,只要掉下马来,大部分就被马蹄子给踩死了,有那命大不死的,却从地上滚到了大车的下面,对着车下面躲着的民夫抽刀子就捅。
那些个民夫都是没上过阵的,哪见过这个啊,立刻就有那经不住吓的,从大车下面跑了出来,哇哇叫着四处乱蹿,不一刻,便被匈奴抛射进来的箭矢射倒,接着射成了刺猬。
那些匈奴的伤兵也是悍勇,他们杀死了大车下面躲藏的民夫之后,竟然又从大车下面爬进了车阵,挥着刀子向着大车上面的汉军乱砍。
那些个汉军赶忙各操了兵刃,刀砍的刀砍,斧剁的斧剁,七手八脚,将匈奴伤兵砍做肉泥。
一些汉军们既要对付外面的匈奴骑兵,又要对付渗透进来的匈奴伤兵,不免就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一个没留神,身体脱离了橹盾的防护,立时便被匈奴人的弓箭射倒,汉军伤亡渐渐地多了起来,有些地段儿的防守,因为伤亡的汉军太多,很快就显现出了薄弱的迹象。
匈奴人都是一辈子杀伐过来的,天天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对于战场的直觉,异乎寻常地敏锐。
几乎是立刻地,就有匈奴人从马背上跳到了那些个防守力量薄弱了的大车上,举着弯刀盾牌,就和汉军绞杀在了一处。
眼见的,车阵的几个地段上就要被突破了。
刘莞骑在马上,四处顾盼,一见车阵有被突破的危险,立刻调动预备队。
一队队背插羽帜的羽林孤儿在自家背着靠旗的队帅、长官的带领下,急匆匆顶着盾牌,提着环首刀,支援了上去,一阵乱砍乱杀,血肉迸溅中,将冲进了车阵的匈奴兵砍翻在地,这才封闭了突破口,堪堪顶住了匈奴人的攻势。
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刘莞在车阵中央四处指挥,发号施令的样子,看在那些个匈奴人的眼里,除非是智障,否则都明白她肯定就是一军的主将。
虽然瓯脱王呼衍缬沙说了,不许伤了这个银盔银甲将军的性命,否则杀全家,可是两军阵上,刀枪无眼啊,谁能保证说一定不受伤的?
此刻汉匈两军都已经杀红了眼,那些匈奴兵哪还管你什么军令不军令的,当然是先射杀了敌军主将再说啊!
毕竟没了主将的指挥,杀败眼前的汉军就会容易许多,打老了仗的匈奴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再说了,这大几千人厮杀,乱糟糟的战场,真有人射死了敌军主将,你瓯脱王还能知道是谁射的不成?难不成还把几千手下都给杀光?!
于是,有那么几个心眼儿活分的匈奴,就偷偷拽出轻箭,引弓如满月,取好了高低角度,向着刘莞就射出了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