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上有惟一的一块伤疤,它长在我的右手小拇指上,躲藏在小拇指的关节处,不注意很难发现。
这块伤疤,是我“练武”留下来的。
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正是中国的第一部武打片《神秘的大佛》在中国上演的好日子。无论什么东西排到了第一就是好。现在回过头看看这部片子里的武打动作,和现在武打片里的武打设计一比,简直太小儿科了。但因为是第一部啊,以前看的都是地道战、铁道游击队一类,一下子窜出个“神秘的”之类,可把我和我当时的年轻伙伴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了。虽然我的老家河南某县与闻名世界的少林寺所在地登封县只有一墙之隔,当时少林寺虽没有闻名世界但却闻名全国了,但往往是全中国都知道了,它身边的人还不觉得,这就是俗称的“灯下黑”现象。
说实话,少林寺的武术文化当时宣传得不够,没有引起我的兴趣,不像现在的释永信,把少林寺炒作得外星人都知道。引起我对武术浓厚兴趣并把我引上武术之路的,就是这个电影里后来绯闻遍布全国的女主角,这个女主角当时半假半真的武打动作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当时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练武术。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我爸爸这一辈五个兄弟,我们家是个大家族,并不是因为受了人家的欺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去练武的。不像我们邻村的姓单的一家,由于在村里是单姓,总受同村其他大姓的人欺负,弟兄四个分别取了震东、震西、震南、震北的名字。主要是被人欺负多了,做父母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震住四方,想当皇帝老儿,野心不小啊。可他不明白道理啊,光靠取名字有啥用啊,得让他们练武啊。我那时虽然才十五岁,我就觉得比他们全家聪明。
同村的还有几个青年后生,他们年纪十八九岁,和我一样对武术着迷。有几个后生已经练得有点名堂了。像我本家叫叔的天亮,一双拳头练得像铁块,他和全世界的树都有仇,无论什么时候走到树的身边,无论大树小树,他总是做运气状然后“咚”地一声,对着树就来一下,那些皮薄的树,树皮就被他用拳头打下一大块。有时候看他的肉皮也被搞下来了,但他好像不觉得痛,我们倒不是对他不怕痛服气,而是他告诉我们,练武的人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痛了,这就是功夫。
同村的还有一个叫战军的人,他长的膀大腰粗,力大如牛。他也有一个绝技,就是每天练倒立,这功夫十分了得,刚开始是用双手作支撑,两脚靠墙练,后来就是不用靠墙了,靠树也行。再后来是不用双手而是用单手练,再后来就是用一个大拇指练。后来还真给他练出来,用一根大拇指,支撑着身体能倒立半个小时。后来看了少林寺电影,我们才知道这叫“一指禅”,当时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我们村里战军就会一指禅啊。当时少林寺还没上演呢。只不过电影里用的是食指,而我们同村的那个人用的是大拇指。战军这个人不只一个绝技,还能把当时的碾子,扛起来围院子走上一圈,让村民叹为观止。
还有一个叫王顺的人,和上面那位相反,瘦得很,却练了一手三节棍的好手。据说每天凌晨2时就练,主要是怕人家偷看他的绝技。他的三节棍练起来据说水泼不进,三个拿刀的小伙子都近不了身。
这三个人,在全村和周围几个村都是出了名的,第一位使? 拳头的,每次同你见了面,总要不轻不重地给你肩膀上来一下,你不觉得特别地痛,但觉得特别地不轻松,他再告诉你:他根本没用劲,但练过武的人:手重。
这三个人并且有个特点,他们自己从来不较量。虽然同村的人都在说这三个练武的人如果在一起比划一下,谁能拿个全村第一,可没见过他们较量过。走到一起,使拳的人也绝不在那两个练武的人身上试验,另两个也对使拳的人很客气,他们讲:练武的人都讲武德。
这三个人多多少少就有了神秘感。成了当时乡村武术的领军人物。
我就更加想练武了。
我想这练武也不复杂,比如,上面使拳的那位,就是对着树练。连沙袋也不用买,树有的是。每次上下学的时候,我就也开始对着树练了。做运气状,感觉手里有劲了,猛力向树上打去,就像揍一个你恨的人。刚开始有点痛,后来就不太痛了,练到最后,我也能一下把梧桐树皮打下来一大块。后来,皮厚的槐树,我也想打下一块来,不料想,一拳头下去,树皮没能打下来,右手小指头倒掉下一块皮来,钻心的痛,血流不止,当时条件差,同行的亮叔便用香烟灰给我止血,这就成了我身上仅有的那块伤疤。
后来我还想把功夫再练深一步。我就想把另两个人的功夫也学会,这样我就可以采三家之长,以后肯定是我最厉害。我就又练倒立,又过了半年,倒立练会了,我又外加了一个双手提水的项目,在家从来不挑水,改为提水。为了好看,我还练了空翻。可有一样功夫没练会,碾子,我怎么也把它举不起来。三节棍倒是也学会了,可说水泼不进,那绝对是吹牛。可要打架,我觉得还是刀好使。
再后来,我看到有一个练武卖艺的,他的表演让我大开眼界。他能用一只手指把坚硬的瓷碗敲碎,并且用两个手指头把碎块碾成粉末。这在当时都让我叹为观止。
我就也想练。回到自已家,把一些用旧的碗拿出来练习,果然可以用两个手指把碗敲碎,但无论如何也难碾成粉末。
再后来,19岁那年,我去当兵,村里人都说我是当兵的料。确实,自学的武术,虽没有多少真功夫,但让我身手确实比一般的人灵活一点。特别是到部队后,新兵连里举办晚会,我受老乡的撺掇,在晚会上搞了几个空翻,再来一个单手倒立,高兴得我们连长第二天就把我调到了连部,后来推荐我考了军校,因为有了一点基础,我的军事成绩一直都是很好的。
再后来,上了军校,也弄了一官半职,人变懒惰了,后来又结了婚,先前的一点武术基础,也早交到老婆肚皮上了。惟一留下的,就是这块伤疤。
这是一块有意思的伤疤。我现在用练过武的手在计算机的键盘上把它写下来,算是对那段青春岁月的一段记忆。
原载《海军文艺》
写给母亲的安魂曲
2009年的清明节,我客居的城市宁波连续几天都是阴雨霏霏。我知道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的魂灵,又在呼唤她的儿子。
从十九岁那年当兵后离开家乡,我平均每年只能回去一次,假期为一个月。离开家乡将近18年,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不到600天。
这对于给予我生命的母亲来说,是多么地不公平!
然而,我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因此怪过我。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母亲,她此时会在另一世界里骂我不孝吗?我无法知道。
五年前,母亲突然查出患了癌症。全家人都不知所措。刚开始,母亲的病情还没有告诉我,只说家里有急事。家里会有什么急事呢,印象中,家中再大的事,一般情况以也不会告诉我,怕影响到我的工作。其实,不告诉我,就等于让我感到了一种不测。这次告诉我有急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十有八九是母亲的身体不好,但没让我想到的是,癌症这一种可怕的病魔会扑向我的母亲。
母亲的身体一向健康。虽然年纪大了,但她仍然坚持在田里劳作。家里的农活,母亲基本全包了。印象中的母亲特别爱干净,每次下田劳作,母亲都要换上干活的衣服,回来后,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医院里,脸色发黄。据医生讲,母亲患的是胰腺癌中晚期。其实早在春节期间母亲就感觉身体不对,却拖着病体走完了所有的亲戚,不愿急着去医院,是怕冲淡了节日的喜庆气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妈妈这一辈子一向节省,怕住院花钱。身体一向健康的母亲,我印象中她这是第一次生病住院。
妈妈的病情是医生告诉我的。我不愿把母亲的病告诉她。但后来我想,我其实应该早一点告诉母亲。妈妈应该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我没有。一直到母亲去逝,我都没有告诉母亲,而母亲也从来不提她的病,我大姨家的女儿,得的也是癌症,妈妈以前还去探望过她,妈妈对癌症这种病,应该是有所认识的,我怀疑,母亲可能早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我和表哥从郑州请来了专家帮妈妈做手术。送母亲进手术室的时候,我趴在母亲身旁对母亲轻轻说,手术很快,不用太担心,睡一觉就好了。手术一直从上午8时到下午2时,手术很成功。住院的日子,我守在母亲的床前,盼着她早点好起来。母亲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人也显得非常憔悴,但手术后的母亲精神挺好,看着我忙前忙后,母亲甚至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如今,已经躺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母亲不知道,伺候母亲的日子,已经成了我和母亲在一起最为温暖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