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都该写。”赵岚笑道,她对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工人和技术员很感兴趣,来这儿不久,她就听人们谈到他们俩紧密结合的故事,她很赞赏这两个人物。不过,她并不准备写剧本,她还没有掌握足够的生活素材。因此,她向他们俩说:“你们自己应该使自己上舞台、上银幕,进入文艺作品中去当主人公。”
“您别开玩笑了,老赵!”戴继宏说,( 赵岚听了不由得想笑出来,好个“老赵”!还很少有人把她这朝气勃勃的女青年叫老赵哩! )“咱们这些粗人,哪有那本事?”
“我一点也不开玩笑,”“老赵”认真地说,“你们中间应该有人写自己,一定有人能写!因为战斗的奇迹是你们自己创造的,你们就能把它们记录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女记者举出一长串例子,这些例子都是职工们自写、自编、自演本身的故事而受到好评的好戏、好电影。
正在沉思中的杨坚,认为赵岚的话很有道理,他说:“老戴,赵岚同志说得很对,咱们应该有人写咱们自己的事。不参加咱们一伙劳动,不知道咱们劳动中的甘苦,不能把咱们的心思正确表达出来。现在的文艺作品,不像过去那样尽是写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不是专写那些少爷和小姐谈情说爱的事,而是歌颂劳动人民、歌颂劳动!劳动人民不写自己的事,那由谁来写?”
“又发你的高论了!”戴继宏笑着说,他过去听过老杨不少次这种议论,“你来写?”
“不是我来写,我没有那个本事!”杨坚连忙说,“不过,我敢断定,将来写出好作品的,一定是劳动人民队伍中出来的人。您说对不对,老赵?”
“完全对!”“老赵”又暗自笑了,“不过,不必等到将来,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说话之间,来到装配车间了。这时,里边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人,从厂房大门口,到大型轧钢机旁边,人们拥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当他们三个人走过来时,人们自动让出一个甬道来。走近主席台前,他们看到铸钢车间的人都挤在一个角上,于是,戴继宏和杨坚也凑了过去,女记者也一下子钻到人丛中去,在张秀岩和朱秀云身边坐下了。
九点整,厂工会主席宣布开会。工会主席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钳工。论年龄,他该退休了,可是他却仍然坚持工作。这位远在江西老苏区红军军械修造厂就入党的老战士,长着雪白而柔密的头发,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声音洪亮。他在主席台正中站了起来,他先向大型轧钢机看看,又望了望台下无数张兴奋而激动的面孔,然后大声说:“同志们!现在咱们的庆祝大会正式开始。”话音刚落,下边锣鼓齐鸣,鞭炮震响,乐队高奏国歌,人们欢呼雷动。工会主席向人们摆了摆手,又清了清嗓子,对着扩音器说:“现在宣布庆祝大会主席团名单。”
雀跃的群众静了下来。
主席团一共二十多人。有中央来的部长,厂党委书记、厂长、总工程师……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大家便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当念到戴继宏这三个字时,人们的掌声拍得更响了,对着戴继宏拍,把这个大小伙子脸都拍红了。名单上也有李守才,但是,大家的掌声却很稀落。铸工中有人发出悄悄的不满声:“怎么搞的,他也当主席团?”“咱们王永刚同志还没上去哩,他去?”早已杂在人丛中的王永刚,连忙解释道:“同志们,李主任也出了不少力,应该上去。”
主席团纷纷就座。但戴继宏却稳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大伙儿把他推来推去,他也不离开“老窝儿”,而扩音器里还一直在招呼:“主席团快快就位!”最后还是王永刚严肃地叫了一声:“老戴!”工段长这才低着头走上台去。
“看他,一个大小伙子,简直像个大姑娘!”工人们笑谑地说。
“同志们,今天的庆祝会,有很重大的意义!”工会主席大声地说,“咱们是庆祝我国第一台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的大会,意义非常重大!”老头激动得脸都红了,“现在,先请咱们的部长同志给咱们讲话。”
在如雷的掌声中,部长走到扩音器前。他也是个发须斑白的老人了,但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据说,他是“二七”时代的老工人,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指挥过十万雄兵,为人民解放事业立下汗马功勋,现在是党的中央委员。
部长用非常风趣的话语,一下子吸引住了全会场的听众:“同志们,今天是我国第一台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的日子,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原是来祝贺的,”他说,“非让我先来讲话,可有点喧宾夺主,不太礼貌,”台下活跃起来,“不过,主人的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盛意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随便说几句。说什么呢?先谈谈形势吧!”部长以透辟的分析、生动的语言,简单地介绍了国内外形势,而后说:“同志们,现在国内外一片大好形势,我们中国人民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领导下,高举三面红旗,在各个战线上都取得了伟大成就,而你们就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创造了奇迹,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用你们有的同志的话来说,是‘三无一缺’。”听众中有人哧地发出了笑声。
部长说:“同志们,不要笑,‘三无一缺’是个客观事实,但我们没被‘三无一缺’拦住路,我们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革命精神,解决了这个‘三无一缺’,所以我们的成绩就令人感到振奋!同志们,你们不简单哪!干得好啊!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对那些总在盼望我们失败的人,是个很大的打击。在国外,帝国主义和它的仆从,千方百计地想卡我们,封锁我们,给我们制造了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他们梦想挡住历史的车轮,将它拉向后转。
在国内,那些失去了他们的‘天堂’的人,也在盼望着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失败;即使在我们的内部,也有一些人,他们找出各种借口,用各种方式来阻挠我们沿着自力更生的道路前进。当然,其中有的人还只是认识问题,是不自觉的。但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阶级斗争在工业战线上的反映!”部长严肃的语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引起了所有人的深思。“当然,同志们,你们干得很好,很勇敢,你们没有被貌似强大的困难所吓倒,你们学习了毛主席著作,用毛泽东思想武装了头脑,勇敢地战胜了各种困难,攻下了这个科学技术堡垒。有人把这台大设备比作钢铁巨人,说是我们的巨人站起来了。同志们,这个比喻很好啊!含义很深,很形象。它象征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工人阶级,我们伟大的人民,在新的考验面前,我们又胜利了!”
听众屏住呼吸,倾听着部长热情洋溢、气势磅礴的讲话。这些话深深地打动着他们的心,嵌在他们内心的最深处。当部长讲到最后几句话时,人们不约而同地用力鼓起掌来,锣鼓也敲了起来,鞭炮又鸣了起来,部长的话,表达了他们的意志,说出了他们所要说的话。
部长讲完话后,党委书记刘魁也讲了话,还代表党委和厂部,表扬和奖励了在制造大型轧钢机中做出优异成绩的职工们。
最后,戴继宏代表工人们讲了话。今天,这个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可作难了,他从来就不善于在大庭广众中讲话,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找别人来代替他。更使他不安的是,那位北京来的女记者,把照相机的镜头总是对着他,镁光灯已经闪了好几下了。这个老赵,干吗老是出自己的洋相?他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没理发了,胡子也没来得及刮一刮,前天仅仅用剪刀剪了剪,这个模样有啥好照的?再说,自己究竟有啥能耐呀!要不是党为自己撑腰,毛主席著作给指点方向,再加上阶级兄弟大伙儿一齐努力,自己一个人再有能耐又有啥用?可是……可是,已经站到讲台跟前来了,不讲话是不行了。但是,讲啥好呀?
台下无数双眼睛在望着他,他的心里像有无数只小鹿在跳动。
“快讲呀,小伙子!”工会主席一旁催促了。
“别怕,拿出铸造大机架的勇气来。”部长也在为他打气。
“讲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党委书记给他送来一杯开水,鼓励地说。
他这才把心定一定。
“各位首长!”他向主席台看了一眼,他看到台下无数双充满热情的眼睛,“同志们,我说些什么呢?你们都已经看到了,大型轧钢机制造出来了,它就要送到‘新钢’去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了!这是谁的功劳?是我的吗?是哪一个有能耐的人的吗?不是的!”他那有力的大手猛地一挥,“不是的!如果没有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没有三面红旗,没有党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方针,没有毛主席著作启发我们敢想敢干、破除迷信,我们敢碰一碰这个大家伙吗?”他用手指了指那高大威严的大型轧钢机,“咱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要把它治服,听咱们摆弄,心里没有个主心骨行吗?党给我们做主心骨,我们才大胆地干了!有人说我们是胡思乱想,是蛮干,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违反科学……好家伙,名堂可多了!同志们,这些人只看到我们工人这也不行,那也差劲,可就是看不到我们的干劲、我们的革命精神、我们集体的智慧。
因此,事情和他们想的很不一样,我们这伙‘癞蛤蟆’,吃上这块‘天鹅肉’了!”会场上的人“哄”地笑了起来,但是,李守才却没笑,他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愧疚的红晕。坐在一个冷僻角落里的梁君,也无地自容地把头低下去了。人声平息下来后,戴继宏接着说:“当然,就拿大机架铸造来说,我们也不是一帆风顺就把它干出来的。困难给我们搞了不少拦路虎,但是,我们一点也没被它吓住,我们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办事的。
在战略上,我们藐视这些困难,在战术上,我们又认真对付它们,它们硬,我们比它们还硬!我们得出这么一条体会:‘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说到这里,戴继宏的大手又猛地一挥,好像天大的困难,都被他这一下挥走似的。下边的听众,纷纷赞同地说:“这话对!就是这个劲儿!”女记者如获至宝似的,迅速地把这几句话记下来。“当然,”戴继宏的话又有力地一转,“我们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是,我们决不会躺在这个战利品上睡大觉!我们知道,前面还有更加繁重的任务,还有更大的困难,还要攀更高的科学技术高峰。我们一定会按照党的指示,按毛主席的教导去做,不骄不躁,努力学习,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党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一干就干到底,永不回头!”
戴继宏一口气讲完了最后几句话。全会场的人都用力鼓着掌,特别是铸钢车间的工人,简直把手掌都拍疼了。
十二点整,庆祝大会宣告结束——不,实际是进行下一个议程:大型轧钢机试运转。
人们“哗啦”一下散开,然后又自动地围成一个圆形,它的圆心就是大型轧钢机。
一个工人走上前去,用力地揿动了电键,一瞬间,电流像一只巨人的手,推动了电动机的转轴,在一阵轰隆隆隆的响声中,齿轮机座中的大小齿轮,也互相紧密地啮合,你追我赶地旋转起来。又粗又大的轧辊,像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似的,迅速地跟上了脚步,随后,各个机构也都一齐运行了。
无数双眼睛望着机器的每一个部件在运行中的变化。人们的心,也随着这一个个部件,承受着第一次考验。虽然机器在空运转,但人们的心,却比任何时候负荷都要重。
没有人说话。只听马达在轰响,只见轧辊在转动。但是,多少人的心,此时已插上了翱翔的翅膀,它们一齐飞到“新钢”的轧钢车间,好像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钢铁巨人昂然屹立,正在进行轧制生产。千百万吨最迫切需要的钢材,从它的大轧辊下,巨浪般汹涌澎湃地流了出来,列车把它们运到四面八方,支援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
那位站在大型轧钢机旁的赵岚,这时多么忙碌,镁光灯一次又一次的闪亮,多少个精彩的画面摄入了照相机的镜头里。
“运转良好,一切正常!”
是谁在万众屏声敛息下,吼出这样一句激动人心的声音?它蕴藏在每个职工的内心深处已有多久了,这句话含有多么重的分量啊!
这时,震天撼地的欢呼声也爆发了。每个人欢乐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鼓掌,拼命地鼓掌,哪怕把手掌拍破了,也心甘情愿;锣鼓,拼命地敲打,哪怕打断了鼓槌、打穿了锣心,也心甘情愿;鞭炮,拼命地放,如果能调来一百二十门大炮,一齐鸣放,那该是多么惬意!帽子在高空中飞起来,像欢乐的百鸟在碧空翱翔。不一会儿,人也飞上空中了,工人们把戴继宏和其他制造大型轧钢机的英雄们,狠狠地抛起来,抛起来……
这个绝妙的镜头,也落入女记者的照相机中,明天,它就要在我们的报纸上出现,在全中国、全世界人民的面前出现。
1964年8月29日初稿于富拉尔基
1965年7月7日修改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