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许落,通通告诉我们!”在车间休息室里,一群铸工们围着刘向华叫嚷道。
现在正是中午休息时间。随着车间基建的加速进行,现在的休息室,已经大大改观了。墙壁已经粉刷一新,窗明几净,粉壁生辉。两端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又高又长的用木板隔开的柜橱,这是铸工们存放工作服的地方。但休息室里的其他陈设仍然很简单。乒乓球台还是原来的,摆在屋子的正中间,球网绷得紧紧的,说明有人刚刚在打球。台上放几个饭盒,有的人还正在用饭盒喝开水。
快要踩到九月沿上了,但天气仍然很热,青工们只穿着背心,只有老桑布没舍得把工作服脱下。
戴继宏、张自力和杨坚正蹲在一个角上,低声商讨什么。只见戴继宏对着一张图纸不断地比划,张自力频频点头,这三个人是不知道什么叫休息的。而小刘却神色庄重地端坐在一群工人中间,活龙活现地叙述着他遇到的一件了不起的事。
“好!咱就给你们讲上一讲。”小刘把用来盛水喝的饭盒,猛地往地板上一放,由于用力过猛,上边溅出几点水花来,有几滴溅在坐在最前边的张秀岩的脸上,她生气地瞪他一眼,小刘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又只顾说自己的:“早上刚刚上班不久,你们几个上型砂工部去捣弄沙子去了,杨坚和张师傅在砂型背后谈话,老戴正蹲在砂型底下观察……观察什么呢?观察地形吧!我呢,也在一边出神儿,咱还想对最后浇注大机架出点小点子。正在这时,党委书记跟厂长从左边的门口进来了。他们是常来的,咱也没有注意,谁知后边还跟着好几位客人,进门后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我想,又是来参观我们铸造大机架来了,咳,现在有啥参观的?只是个空砂型。要参观,你过两个月再来,看点真玩意儿,才带劲。我偶尔用眼睛一瞅,当中有一个个子最高的人,好像有点面熟,在哪儿见过呢?一时又想不起来。”说到这里,小刘搔了搔后脑勺,看样子他现在还在回想这事,不过,也还没想起来,于是,他又有点生气地说:“妈的,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忘性不坏,这脑袋瓜,也挺混蛋的!”
众人听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李大炮说:“骂得对!完全正确。”
老桑布师傅急于听下去,忙说:“别打岔,让小刘说下去!”
小刘诡谲地笑了笑,然后说:“我这个脑袋还又挺顽固,想什么非想到底还不行。”他又搔搔头,“我再那么一想,你们说,怎么样?”
众人说:“想起来了?”
“咳,是想起来了!那个人的相片,在报上常常看到,我想他一定是个大首长。”小刘更加神气了,“没错,准是!”
秀岩笑着说:“现在该吹了!”
“吹?哼!没有这点眼力还算有本事?”小刘骄傲地晃着脑袋,“正当我再想下去的时候,刘魁同志向我招手了,看意思是让我过去,我当然就大大方方地过去了;刚走到跟前,那位大首长就向我走来了,他笑着问我:‘小同志,你是干什么的?’”小刘故意把嗓子压得很低,学着那位首长讲话,然后又接着说:“我赶紧就地立正,”他当场又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报告首长,我是铸造大机架的!’首长又问我:‘铸得怎么样,有困难吗?’我赶紧回答说:‘报告首长,困难很多,我们不怕!’首长听我说,笑了,看样子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又问我:‘你们准备什么时候铸出来?’我说:‘按计划是年底,可我们想十月底就把它干出来!要依我们青工的意思,国庆节前就提前完成。’首长一听,更加高兴了,说道:‘那很好啊!不过,你们有把握没有?能保证质量吗?’这一问,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秀岩笑着问:“你的能耐呢?你不能这样来回答,”她也把双脚一并,立正着说:“报告首长,我们一定保质保量,提前完成任务!”这种回答方式,是她从小说和电影中的女战士那儿学来的。
大伙儿也随声附和道:“应该这样回答!”
小刘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说得倒很好听,要是当着首长的面,你们就会觉着嘴不大听自己使唤了。”
“怎么,大首长模样儿挺严肃吗?”桑布师傅小声地问。
“一点也不!可我就是紧张。我想了半天,才说:‘我觉着是有把握,可我不当家。’首长又笑了,问:‘你们谁当家呀?’我说:‘老戴!’‘那就让你们老戴来一趟吧!’可这时候,老戴已经不再观察地形了,正跟张师傅、杨坚一块儿嘀咕什么哩。看样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以为是平常来参观的哩!因此,我就放大嗓子叫了一声:‘老戴!’”
“干什么?”由于小刘仍在表演当时的情况,声音很大,戴继宏正蹲在墙角边和张自力说话,听这叫声,以为是在叫他,猛地回头问了一声。
秀岩忙笑着说:“不是叫你,小刘在讲故事哩。”说罢,又催促小刘道:“老戴怎么了?”
小刘又继续说道:“我说:‘老戴,首长叫你!’这个家伙还不以为意哪,他头也不回地问我:‘哪个首长?’我说:‘在这儿,你快过来!’老戴这才认真朝这边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他忙坏了,因为党委书记、厂长、大首长、还有大首长带来的客人,都一齐望着他。他老先生这才慌了手脚,看样子一下子想越过大砂型跳过来。”
张秀岩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地说:“哎呀,那么宽怎么跳?他不怕掉进地坑里去?”
“幸亏有你提醒,他才没有跳,慢慢从一边绕了过来。”小刘调皮地说。
秀岩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他一拳,说:“看你这个死鬼,又嚼舌头!”
“哎,你怎么老打岔儿?”李大炮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究竟,就制止小张,转脸又去问小刘:“后来呢?”
“后来,老戴就过来了,”小刘接着说,“老戴说些什么,咱没完全听清楚,那么些人围着他,我也不好向前凑。现在,就让他告诉咱吧!”说罢,便又转脸高声叫道:“老戴,来告诉咱们,你跟那位大首长说了些什么?”
这时,戴继宏他们的事已合计好了,戴继宏也正想过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听小刘叫他,就立即过来了。他笑着向小刘问道:
“你就知道嚷大首长长、大首长短的,你知道这位大首长从哪儿来的吗?”
小刘说:“我想,一定是从北京来的。”
“猜得还不大离儿,”戴继宏笑着说,“正是从北京来的中央首长,专门来看咱们铸造大机架的。”
“啊!中央首长?”秀岩惊讶地叫了一声,“真遗憾,没看到!”
其余的人也都表示了同感。这一来,小刘更加得意了,他向大伙儿晃着脑袋:“嘿嘿!怎么样?”
性急的张秀岩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催促戴继宏道:“快点说说,中央首长和你说了些啥?”
“我向首长们汇报了情况,”戴继宏沉着地回答说,不过,声音里还带着些兴奋和激动,“首长们听了很高兴,他说,咱们干得好,干得有志气,符合党的自力更生精神。还说,帝国主义和他们的仆从们,千方百计封锁我们、卡我们,就想让咱们的钢铁巨人永远站不起来。首长说,这也是一场尖锐的阶级斗争,不过,这是国际范围的。首长说,咱们能够打破他们的封锁,奋发图强攻克科学技术尖端,是长了咱们中国人民的志气。”
桑布师傅激动地说:“说得痛快!说到咱们心眼儿上了。”
“首长还告诉咱们,”戴继宏继续说道,“咱们全国工业战线上,都在自力更生方针的鼓舞下,创造着奇迹。上海东方机器厂万吨水压机制造得很顺利,人家用土洋结合的办法,使用电渣焊的办法,把几百吨的横梁焊起来了。”
“哎呀,真棒!上海工人干得真带劲!”铸工们纷纷赞叹地说,“咱们得向他们学习啊!”
“首长说,咱们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应该互相促进,互相学习!”
小刘问:“老戴,首长没对咱们提出什么要求?”他还在惦念自己提的那个想法。
戴继宏迅速地和张自力、杨坚交换一下眼色;张自力向他点头示意,像预先商议好似的;杨坚向戴继宏说:“老戴,你就谈谈吧!”
“有什么就快讲吧!”大伙儿一齐催促道。
“好!”戴继宏严肃地站了起来,众人也屏声敛息地看着他,只听他用那坚毅而富鼓动性的语气说道:“同志们,中央首长对咱们制造大型轧钢机非常重视,他说,咱们自力更生制造这样的大机器,对世界上那些反动家伙,是个很大的打击;对世界革命人民,是个很大的鼓舞。首长说,咱们敬爱的毛主席,也很关心咱们的工作!”戴继宏刚说到这里,大伙儿的心花一齐开放了,心中像有无穷尽的波涛在汹涌澎湃,他们惊讶地说:“啊!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知道……”大伙儿因激动而骚动起来,你言我语,只听一片嗡嗡声。不过,戴继宏洪亮的声音,很快把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对!同志们,毛主席也知道咱们正在按照党的指示,鼓足了干劲,攻这个大堡垒!毛主席也希望咱们这个钢铁巨人快点站起来,为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为世界人民的革命事业服务。现在,全厂职工都在支援咱们,属于人家金工、锻压、装配的配套部件,都正在加快地干,外厂协作的配套设备,也都运来咱们厂了。现在,就等着咱们的大机架了!同志们,咱们能不能用大机架迎接国庆?大伙说能不能?”
“能!”十几个人的拳头举起来了,像庄严的宣誓一样。
戴继宏立即又说:“既然大家劲头这么足,咱们就把这个决心向党委提出来好不好?”
“好!”一片雷鸣般的声音。
但是,话音还未落,技术副主任李守才从一边走过来了,他看到工人们那种情绪激昂的劲头,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老戴向我们做动员哩!”小刘炫耀似的说。
一听小刘这么说,他明白个七八成了。因为自从中央首长来厂视察的消息传出后,人们都沉浸在深深的激动中,他自己也曾被这种激动的波涛所触动,心里边无法平静下来。最近这些天,全厂职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型机架的浇注上,轧钢机各种辅机都在加速制造,全厂支援铸造大机架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这种火热的情势,那样剧烈地震动着他,使他原来那种等天车装好再说的想法,无法再在车间内外的职工面前拿出来。形势所迫,他也不得不在努力思考个万全之策。为了集中全力来设计这个方案,他又采取了自己习以为常的老方法,一头埋到资料堆里,海底捞针般地寻求一种可靠的方案。他总认为,铸工们所提出的一些建议,都是不可靠的设想,缺乏科学根据,只有书刊、特别是国外书刊所刊登的,才是最可信赖的,因为那些是国内外权威人士、大专家的无数经验的积累,如果不成熟,人家不会拿出来发表的。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