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不安和惶恐的氛围,不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笼罩在注塑课,也笼罩在整个亮冠厂!
由于堆货,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B班才宣告下班!
当我们路过林老板的办公室时,透过下班窗,看到林老板正一边破口大骂,一这愤怒地用手指点着马课长,那狰狞的嘴脸,好象恨不得吃了对方一般!
没有人敢在那个窗口前久留,我们全都被吓得,一溜烟跑回了宿舍。
许娟的床上空空如也,没有了她丰满的身材,没有了她爽朗的笑声,这让我们宿舍的人,都很不习惯。
每当有人走过来她的床,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没想到接着,更坏的消息传来了:石辉没有办理工伤保险!
一般来说,塑胶厂最危险的工种,就是我们塑胶部的技术员。虽然注塑机一旦发生事故,伤亡情况都很严重。但是,发生事故的机率却非常小。所以,一向吝啬的林老板,并没有为注塑课技术员,甚至厂里的任何人,办理过工伤保险。
按照相关规定,如果发生工伤保险,并确定是工伤的情况下,医药费由保险部门承担70%,由厂方承担30%。因为石辉并没有办理工伤保险,具体怎样赔偿,厂方还没有给出明确意见。
直到一周后,许娟才回来。不过才几天时间,她原先丰满的身材,就瘦了整整一圈,白晰的脸庞又黄又瘦,才二十六、七的人,不知何时,脸上却出现了细密的皱纹。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就是那个有着爽朗笑声的幸福新娘?
许娟是回来收拾行李物品的!
虽然,她并不想现在就离开亮冠厂,但按照厂规,没请假三天不来上班者,当属自动离职处理。因为事发太过突然,她又以为丈夫工伤,自己去照顾,厂方理所当然应该给予理解,所以并没有请假。
遗憾的是,人事部却并不如她所想,而是以她一个星期请假,却不来上班为,以她自动离职论处了。好在,厂方出于道义,还是给她结算了工资。
舍友们闻言,全都义愤填膺,但又敢怒不敢言!
最后,只有罗小花同情地问:“以后,你们怎么打算呢?”
许娟哽咽道:“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打算?只等石辉病好后,我就带他回家。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在这里,我丈夫失去了半条胳膊;失去了半条胳膊,就不可能再做技术员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厂会招他。就是回家,他也不能再做农活,基本人就等同于一个废人了……”
说到这里,她眼泪象掉了线的珍珠一般,她抹了把眼泪,继续说,“可是,石辉的伤口因为那天跌倒时,沾了许多再生塑胶原料,几次发炎化脓,医生说,愈和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林老板还算好心,己经让他写一份工伤报告,如果鉴定确属工伤,厂里会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并给出予适当的补偿。”
我们纷纷安慰她:“无论如何鉴定,一定是工伤了,你就放心吧。”
许娟苦笑道:“应该是吧,马课长正在和林老板沟通。事情己经是这样子了,我们要求也不高,只求能帮我们报销全部医药费,另外补助我们几万块钱,回家随便开个什么店的,让石辉守着,我们也就知足了。”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最后嚎啕大哭。
罗小花劝她:“别哭了,石辉这个样子了,你要是再哭坏了身子,可不行呢。”
许娟边哭边说:“我己经憋了一个星期了,在医院里,我怕石辉难过,哭都不敢哭。你们,就让我好好哭一回吧。”
但是,她声音刚落,保安队长就带着一个保安员,匆匆进来。
他看到许娟在哭,立刻怒声道:“许娟,要哭出去哭!这是工厂,你哭得这么大声,象什么样子!”
舍友们听了这话,全都对保安队人怒目而视,纷纷指责他不仁义:“人家都这个样子了,连哭一声,都不行吗?”
保安队长看犯了众怒,不敢接众人的话,却再次喝斥许娟:“你老公还在医院,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你在宿舍哭得这样大声,就是故意扰乱工厂秩序,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刚才听说你在哭,非常生气!”
听了这话,许娟的哭声,立刻“嘎”然而止!
但是,大家都看到,她拼命压抑着哭声,肩膀仍在剧烈地抽动着。
保安队长这才满意地离开,跟在他身后保安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是拿老板工资呢。”边说边匆匆追出门去。
许娟边流泪边收拾行李,舍友们也都心酸无比,罗小花甚至抹起了眼泪。
我清楚地看到,她拿着那个,经常计算存钱盖房子的笔计本,看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就扔进了垃圾篓。
我想,和那个笔计本同时扔进垃圾篓的,还有她的那栋二层小楼房,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吧。
就这样,许娟离开了亮冠!
不久,我的上铺,又招进来一个女孩子。
女孩叫春草,才14岁,一脸青涩,一如刚来时的我。春草的家也是在大山里,是罗小花的远房表妹。
春草对饭堂的饭菜很满足,从她的谈话中,我们得知,她在家里,一年吃不上几次肉。甚至于,春草也并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她年龄不够,是借别人的身份证进的厂。
是的,亮冠厂不会因许娟的离去失去什么,也不会因石辉的受伤而改变什么!亮冠厂之所以不在乎他们,就是因为不断地有春草,有我,有许许多多,象我们一样贫穷而吃苦耐劳的人。
我们榨干自己宝贵的青春和血汗,只为换来一把足以活命的青草!我们养肥了老板,养富了东莞,得到的却是生命被陌视,尊严被践踏!
内地是一个庞大的劳动力市场,这个劳动力市场以极低廉的价钱,源源不断地向东莞、向珠三角、向各个经济特区乃至全世界,输送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