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娟有些无奈:“我妈也要我去长三角,除了名声好以外,那里还有我们许多四川老乡,不怕受人欺负。”
我忽然心中一动:“长三角有许多四川人?你知道那里有没有湖南人呢?”
丽娟肯定地说:“没有,有也是极少极少的。表姐说那里大多是江苏、浙江两省的人,然后就是四川、安徽、河南等地的了。湖南人几乎都去广东打工了,陈刚说他烫工班有一多半是湖南人,那些湖南佬经常合起伙来欺负他。”
我立刻坚定地说:“那我一定要去东莞!”
丽娟惊讶地问:“为什么?你刚才还说去长三角的呢。”
我一字一顿道:“你还记得吗?害死我们爸爸的齐友德就是湖南人,你不是说东莞很多湖南人吗?我们可以边打工边找他,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为爸爸他们报仇!”
听了这话,丽娟刚才还有些犹豫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穆起来:“好,我们去东莞!”
但是,这个时候,村里去广东的人都己经陆续回去了,没有人给我们带路。但两家人担心我和丽娟两个女孩,又是第一次出门,怕路上出事。于是我们两人只好又等了半个月,在确信近期内,广东那边不会有人再回来后,我和丽娟决定动身了。
动身之前,按照陈刚的要求,我和丽娟还特地花20元办理了一本《未婚证》。拿到那个绿色的小本本,我心里很不舒服。未婚就未婚,要证明做什么啊?
我和丽娟家都是地道农民,我们的妈妈这辈子就围着丈夫、孩子、庄稼和锅台转,连县城都很少去。临行前,她们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比如,对上司要尊重顺从,对同事要谦虚忍让。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少说话多做事,吃亏就是占便宜等等等等。总结起来就是,无论做人做事,都要遵循“三纲五常”;“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虽然妈妈们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自幼所受的儒家伦理文化教育,却早己经在她们心中根深蒂固。
我和丽娟听得连连点头,并将这些话谨记心头,然后提着大包小包,怀着对未知生活的憧憬和担忧,终于踏上了前往广东的路。
虽然同是打工,但丽娟上有三个哥哥,都己经结婚生子,完全不需要她负担。所以,她此行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和相恋多后的陈刚在一起;相比较她,身为长女的我,肩上的担子却要重得多,当然,目标也更明确:一是养家糊口,把弟弟供上大学;二是找到该死的湖南人齐友德,为我的三十八个父老乡亲报仇!三是要凭借我的聪明和勤快,要实现自我价值!
只是我不知道,遥远的广东,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我们离家的时候,才刚九月初,天热还比较热。但为了冬天时不再花钱买厚衣服和棉被,两人几乎把四季的衣服和被子都带上了,和许多初次进城务工的农村人一样,背上驮着扎得紧紧的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很象电影里那些急行军的军人。
当然我们的双手也没闲着,一只手提着装满衣服的蛇皮带,蛇皮袋以前是装化肥的。我拎的蛇皮袋上是两个字“尿素”,丽娟拎的蛇皮带上面有四个大字“碳酸氢氨”,另一手则提着吃的东西,除了路上的干粮便是装酸菜和辣椒酱的瓶瓶罐罐。我们听说那边的东西又贵又不合口味,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
现在有权有势的人和社会财富都集中在城里,农民日夜劳动,却怎么也赶不上城里人的生活。城里人享受着医疗保障、低录取分数政策等等全面的福利待面,农民得病却只能等死。
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把“离开村庄”做为人生目标。以前还可以通过比城里学生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学习来改变命运。但是现在,连这唯一的出路也堵死了。作为农村孩子,只有通过打工这个途径进入城市了。
所以,我和丽娟虽然对家有万般不舍,但想到即将走进城市,多少有些兴奋。
我们买的是硬座车票,车上人很多,好不容易挤上去,也只能站着。原本想有人下车或许能找个位置坐,谁知道越往前走,上车的人越多,天又热,所有人就象坐在蒸笼里,浑身被热气蒸得难受。
最恐怖的是经过一个站台时,小小的站台上,竟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百九分之九十以上是女性,年龄多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除了少数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差不多有六十岁了吧。不过也不一定,农村人一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这些人胸前都挂着“巧手拾棉”的纸牌,手上、肩上、背上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个个都被压得象弓一样弯着腰。
绿皮火车刚一靠站,这些人便在一个列车员的指挥下,排成一个长龙。大约是都不会排队,队排得七拐八弯的。开始时,他们都拥向隔壁一个空车厢,据说那辆车厢是他们包起来的。
但是随着人上得越来越多,那节车厢装不下了,只好向别的车厢扩充。很快,我们所在的车厢里也挤满了人。一时间,过道里、车厢连接处、甚至洗漱间,到处都是人和包袱。直到火车开动了,车站上还滞留着很多没有挤上车的人。
我的身边也挤满了“巧手拾棉”的人们,从她们互相之间的议论中,我才知道,她们是到新疆拾棉花的,上这列火车只是为了转车。她们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就是“拾花工”。新疆种了很多棉花,因为地广人稀,每到棉花成熟的季节,当地人捡不完,只好花钱请外地人。
这些“拾花工”,有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去了,所以对新疆很熟悉。按她们的话来说:“新疆许多地方都肥得很,地上是白花花的棉花,地下是黑溜溜的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