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他早已入眠。
轻轻走近，即若，她本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
看着这个人，满头白发，眼角的皱纹，再也藏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将自己留在过去，所以顺便将这人留在过去……每次走近，看着这个人，她总是在一眼之后，看见他多年前的面庞。
到底是什么时候让这个人入了心呢？
一见钟情，日久生情？
也许吧。
这个人，看上去冷，可是对自己的亲人温柔非常，对朋友，以命相担，抗得住承风堡的少主身份，保着承风堡一方百姓。
他很冷，他不喜欢她，可是对她没有半分亏待。
他很少说话，可是一路上，在细节处照顾着她，不下于无媚。
一路奔波，他总是尽量找到歇脚处，落脚，因为他发现荒山野岭，她根本无法入眠。他发现她畏寒，总是不忘交代店家，多注意些。她喜爱江南的小菜，他记得。她喜欢街上的小玩意，他愿意停下脚步！他知道她其实害怕孤单单一个人，会叫无媚多陪着她……
这个人，命定无情，要不然，这份不着意的温柔，不知道会迷了多少人，惹下多少情债？
好在这个人命定无情，要不然，她一定舍不得……
“为何看着他们……”
那一天，她看见了什么叫白发齐眉，白头偕老。
“羡慕。”白头到老，相携相伴，这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她这一世，没那福分，而未来，也不会有。
“你若不嫁我，也可以。”
“你真那么讨厌我？”
他从来没有回答。
想起来，他们相处的日子里，总是自己说的多，他回得少。
她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他都没有给过答案。
有时候，她真想要一个答案，有时候又会想，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答案。
非凡异光，她独闯龙渊。她路过承风堡，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离龙渊近。
龙渊暗地，危险重重。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顺利，她被困住了。
“为何救我？”他的出现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料到他们会那么快赶到。那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的狼狈。
“你是我承风堡未来的女主人，我怎会看着你出事！”
这个人……
“即若你会没命？”
“我何惧生死！”
是呢，他可是堂堂正正的未来的少堡主呢。名声可比命重要。
“其实，你陪我死在这里是不划算的，我呢，就一个人，无人挂念，你若有事，很多人会伤心的。”
危机重重，他的到来，只是增添了她的无奈，她不禁感慨。
“你不会有事。”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那一霎那，她会有错觉，这个人，是在乎她的，或许有一点点喜欢。然后，她想起，这个人命定无男女之爱，一生孤冷。他是承风堡少堡主，他有他的责任，换做任何一个人，同样，他在乎。
“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还未到命定的时间，她怎会让自己死在这里，她又怎能让他陪着她死在这里？她蒙上了眼，世外有世外的规矩。
“你说，你不会伤人。”
“我不愿，不是不能，何况，这些人的身上背负的血债又何曾少？”
“你的身上，不应该沾血。”
她低头，血染微红。血落非凡，转瞬即逝。
她开始头晕。
世外之人，不可染俗世血债！她终究因为他破了死戒。
梦回世外，醒来，一身的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睁眼，转身，落尽她眼里是他站在窗前的身影。
“你突然晕了。”是在询问吗？
“先生很担心，他说，我不该去救你……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自保，你很危险。”血脉相连，她的二叔终是关心她。
“只是因为这样……”
“非凡变色，又是什么意思？”
“非凡本是宝玉，遇血变色。”她把玉笛拿给他。
“非凡有灵，最近不宜留在我身边，先放在你那里。”她的血债终究会还，但是他的平安，她亦想守着。
接连几晚，噩梦连连。
“你这几天，都做噩梦。”
“我从未杀过人，正常。”
“你……有事，瞒着我。”
“我从来有事瞒着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他以前从未想问过。
他沉默。
二叔，拿了一块玉佛给她。
他不知道二叔从哪里拿来的，或许是世外带出来的吧，确实有安神的作用。
虽然，事情没有过去，但终究，她可以安稳入眠。
“嫂子，你看看，你的嫁衣，真漂亮。”
婚期突然提前，在她的意料之外。
“二叔，为什么？”
“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看着你出事的。”
“成亲也解决不了事情。”
“如若你们成了亲，就破了他的命格，有一就有二。”
逆天改命！当年，他的二叔因此被逐出世外，如今，他依然是当年的二叔。
“二叔，有所为，有所不为。”
“傻丫头，不试试，怎可知不可为？”
是啊，怎知不可为？二叔在做的事情，她不是也在做？只不过，二叔想改的是天命，她改的是人的命格。
“丫头，你可不可以认我这个二叔，二叔，想喝你敬的茶。”
她愕然。
她的娘亲说过，二叔，就是太重情了。世外之人，太重情，是硬伤。
她应该摇头的，可是她不忍。
“二叔，我们等几天，我找个时间好好说。”
“好。好。”
何其有幸，这世间还给她留了个亲人，虽然最终还是生离死别。她可以离开，就不知失而复得的二叔，是否能在未来的日子安然？
世外之人，卜他人之命，难卜世外之人，难卜自己一生，她是例外，可是她能卜的也不过自己的生死。其他人，他无法预见，所以她只能看着身边的人离她而去。
他们说，这是种眷顾。
她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如若可以知晓世外的结局，她是否忍得住，顺天应命，无所为。
承风堡一天比一天热闹……轻轻拂过红色的嫁衣……那么漂亮……试一试吧，哪个女子，不想穿着嫁衣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原来，着上嫁衣真的会变美。想着那个人，自然而然，会笑得温暖。
娘亲曾说，心里念着一个很好的人，到处都是暖阳。
的确如此。
她本不会那么匆匆离开，如若不是……
那个拥着他的女子，她认识。青梅竹马，终究有缘无份。他婚期将至，她心如刀割。她明白，她也理解。他安抚着她，是她未见的温柔。这个人，对身边的人，其实真的很好。要不然，哪里的生死之交？只是对外人，习惯清冷。
她从未怀疑他会做什么对不起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的事情，只是那一霎那，她怀疑自己的留恋没有意义……与其造成更大的混乱，不如趁早抽身。
她转身离开……提笔留书。一封留给二叔，希望往后余生，他能够快乐，带着世外的记忆。
一封留给那个她硬要纠缠的人……一夜提笔落笔，偶尔抬头，她终究希望，他能够追来，给个解释……虽然，她知道，没有什么好误会的。
可是夜已尽……天已明，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等了一夜。
抬头望向窗外，天确实亮了。
回到现实，她巡视一周，那人已经不在了。
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祭日。
她死后，她的墓碑上的字是爱妻席诺，立碑人，夫，顾念。
每年祭日，他都会去看她，可总是沉默无语。他未对她说过任何一句话。
她顺着山路走去。
那个人的身旁，此时，站着另外一个人。
反正错了，就再错一次。她终究保住那个人的一世长安。不过她想，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吧。他们留给彼此的时间都不会多了。
那个人也经常来看她，他们经常会一起聊上几句。可是，她从未去倾听。很多人的事，她不用听也知晓。何况，偷听别人的讲话终究是错，即若只是一缕幽魂……
看着眼前都已白发苍苍的两人并肩而立，生死之交，一生的朋友。她也想要有，可惜她的生命太短，很多美好，她只能羡慕。
往年，无媚也会陪着那个人一起来看她的。可惜，今年，她没来。无媚也早已不是那个艳冠江湖的青春美丽女子，但是美女始终是美女，到老，依然端庄美丽，一如他们的娘亲。
他们每次都可以站很久，有时候，她也会有点好奇。可是，也只是好奇。很多事，她想知道，也可以知道。只是知道之后呢？如若好，当然是好事，可是如若不好，她又能做什么？
静静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默然想起，承风堡的大小姐，跟无媚完全不一样性子的女子……
“你既然要嫁给我的兄长，就应该知道你的职责。还有，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但是记得一件事情，任何人不能伤害我的家人。”那个远嫁的女子，一路奔波，放下家中所有的事情，只是为了一句嘱咐。
承风堡的人，都是重情的人。
“你不觉得你兄长伤害别人的机会，比较大吗？”
“我哥知道自己会伤到别人，所以才那么冷。他认你为他的妻，定然不会负你！”
他认她为他的妻啊……是呢，墓碑上最后的字，不是证明了。
承风堡的重情重义。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空灵之地……的确适合修行。可是，她只是一缕幽魂，又能修成什么样子？
想起以前在世外的时候……
“你这孩子，还偷懒……以后没我们在身旁，看谁护着你？”
若不是因为她是最后唯一的传人，他们肯定都懒得理她了。
师父说：你，天分有，定力无！浪费。
可是，师父说完，又总是会摸着她的头，带着无限的疼惜。
生命之始，生命之终，她都比很多人幸运。
“值得吗？”那人问她。
“你不应该毁掉整个世外的。”如若不是这些人太狠，她又怎会不顾一切，要拉着他们共堕地狱。
“为什么！”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只是得到魂飞魄散的原定结局。她以为自此天地无她，可是却又留下了一缕轻魂。
“为什么？”
最后一面，她终是见到了他。他还是来了，二叔还是没有藏住所有的秘密。
他问，为什么？
可是，他要问的又是什么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遇见他？为什么会爱上他？还是为什么不敢告别？
她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她的最后不会那么孤独。
抬头，夜已深……
这人，已经回来。
周围是如此的静，静默非常……
她轻轻走近，看着他……这个人，她百看不厌。
突然，他睁开了眼，就在她的眼前……
她只是笑着，因为这个人看不见他……永远也看不见。
“诺……你……”
突然，她的眼前一暗……什么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