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到日落之时,丞相里府就渐渐人声鼎沸起来,这突兀的声音,在温暖的落日下,略显嘈杂。府里的一家大小,早早地就用了晚膳,接着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不大不小的训斥声,窸窸窣窣的来回跑动声,铿锵有力地汇报声,充斥在丞相府里,好不热闹。现在的丞相府,哪里还有往日儒雅、高贵的气质,这熙熙攘攘的模样,分明就是集市上热闹的酒家,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身影,来回穿梭着,杂乱无章。
虽然众人的身影略显杂乱,但是大家还是尽力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各自手里的活儿,只是众人心里都有点战战兢兢的,皆是一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谨慎,皇上微服到府上,众人都没这么紧张过。魏君寿神色严肃,不厌其烦地亲自检查着各个环节,连最细微的地方也不放过,管家王谨亦是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大人交代的事项,逐一记下,并马上命人去做。橙色夕阳笼罩下的丞相府,四处飘荡着魏君寿出其不意的身影,仿佛是在做着突击检查,如游魂般鬼魅地出现在府里各个角落,而魏君寿此时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也让下人们感觉如履薄冰,温暖的初夏,众人背心上竟沁着层层的冷汗,滑过背脊,惊得浑身冷不丁地打着冷颤。
当魏君寿不知道是第几次皱起眉头,准备责难时,王谨终于觉得自己应该为下人的心脏出一份力,要是再让大人这样折腾下去,这些下人恐怕会胆战心惊而死,上前一步,王谨弓着身子,开口说道,“大人,小小姐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出去看看?”
王谨的话提醒了正沉浸在“管家”角色里的魏君寿,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魏君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可脸上的兴奋却一览无遗,两眼闪着迫不及待的光彩,转身,魏君寿兴冲冲地带着众人朝外走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刚才被魏君寿揪着小辫子的下人轻轻吁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平稳地落回了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来不及喘气,便手忙脚乱地使劲擦了擦手里的花瓶瓶沿儿,刚才大人就是因为这里没擦干净而皱眉,现在我使劲擦,使劲擦。
魏君寿则带着众人心急如焚地站在大门处,脖子伸得长长的,不停地来回走动着,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马车将要驶来的方向,右手握拳,一下一下地捶在左手手掌上,嘴里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他在嘟囔着什么。现在的魏君寿完全没了平时在朝中的气宇轩昂和冷静,甚至连他最得意的处乱不惊和运筹帷幄都消失不见,卸下了“丞相”的担子,现在的魏君寿俨然就是一父爱泛滥,疼爱子女的普通男子。
滕语瑶上前两步,挡住了魏君寿的路,好笑地摇了摇头,“老爷,您别心急,晗儿就快到了,您这样不停地走来走去,也不能加快马车的速度啊。”
“你说,这离奎镇明明就不远嘛,他们怎么这么慢,稍微加两鞭,不就到了嘛!”魏君寿摊开双手,似乎很不满,完全忘记了,那群人临走的时候,自己还曾千叮咛万嘱咐过,一路上不用赶时间,安全最重要。十五年了,这么漫长的等待都过来了,偏偏到快要见面了,却又觉得这短短的等待是那么的令人烦躁,时间仿佛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老爷,您稍安毋躁。”滕语瑶拍了拍魏君寿的手臂,“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张护卫行事谨慎,有条不紊,他们今儿早才离开奎镇,按照他们这几日的脚程,很快就会到了。”滕语瑶努力安抚着此时如同孩子般,发着脾气的魏君寿。
“小小姐回来了!小小姐回来了!”被派去打探的下人,老远就撒着脚丫子,手舞足蹈地往丞相府跑去,兴高采烈的声音和张牙舞爪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回来的人是他的亲人一般,让他激动得有点忘乎所以,而此人,这时也真的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刚才撕心裂肺的嚎叫。
“回来了!回来了!”站在大门处的众人对视一眼,也跟着附和着,满脸的迫不及待。
魏君寿朝前几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听到那渐渐清晰的马蹄声,看到那慢慢朝自己驶来的马车时,魏君寿欣喜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激动地双手握成了拳头,紧了紧,高兴地说道,“来了!来了!”
众人也走下台阶,站在了路旁,注视着那辆不徐不疾的马车,兴奋地窃窃私语着。马车停稳后,春儿和苟梅率先跳了下来,还来不及拂身请安,魏君寿就越过两人,急不可待地朝马车伸出右手,车上的人轻轻扶着魏君寿的手,慢慢下车,站在了众人面前。
“晗儿。”魏君寿爱怜地看着身披厚厚披风的柳诗晗,声音无比的温柔,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心脏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柳诗晗伸出双手,慢慢褪去戴在头上的披风帽,抬头,一张颜色无双的脸庞浮现在众人眼前,含水的双眸,挂着甜得腻人的微笑,额间的一抹朱砂印,衬得她更加的柔弱、娇嫩,一时间,站在魏君寿身后的众人,摒住呼吸,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到最大,有惊艳的,有爱怜的,有羡慕的,也有……仇恨的。
柳诗晗微微一笑,对着魏君寿规矩拂身,糯糯的声音,甜甜地叫道,“爹。”
“好,好。”魏君寿忙不迭地点头,透过柳诗晗那似曾熟悉的脸庞,出神的双眼,恍惚中似乎看着了另一个让自己日夜思念了十五年的人,一时间千言万语,全堵在了喉咙里,不知该从何说起。
柳诗晗小小地打量了一下魏君寿,这个男子,目如朗星,神明爽俊,一身墨绿的长袍,玄纹云袖,衣襟上绣了几缕简单的金丝水波暗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儒雅,举手头足间,那份书卷气息,似乎还飘着淡淡的墨香,果然是凤临第一的才子,站在他身边,自是有种清新的沉稳,浮躁的心也会安静不少,这个男子身上散发的自信,会不自觉地安抚着身旁的人,仿佛什么棘手的事,到了他的手中,都会一一化解,那种笃定,让他身边的人从心底地觉得安心。
“晗儿。”站在魏君寿身边的滕语瑶缓缓上前,心疼地牵着柳诗晗的手,轻轻拍了拍,一脸的慈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你受累了。”
“大娘。”柳诗晗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本想拂身,可滕语瑶却一直牵着自己的手,无奈,柳诗晗还是微微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礼了,“多谢大娘关心,晗儿一路上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累。”初见大娘,柳诗晗觉得此人给自己的感觉,有着大家闺秀的秀丽端庄,容貌,和娘描绘的相差无几,想是年轻的时候,也是一美丽的女子,只是,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洗涤,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妹妹。”柳诗晗还在发呆,一年轻的女子上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此女子的眉眼和大娘有几分相似,冰骨雪肤,一张俏颜,看上去十七、八岁,而她身边的男子,则像爹要多些,也是一身的文雅气息,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稚气的一张脸,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逸群绝伦之色,假以时日,他的成就,不会输给魏君寿,现在,此人身量还未长成,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看上去比自己大了一、两岁的光景。
是了,这就是柳诗晗的大姐魏萱兰和二哥魏正宁。
“大姐,二哥。”柳诗晗规矩地对着二人拂了拂身,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
“都别站着,进去说话,进去说话。”魏君寿乐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应过来后,挥了挥手,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众人进屋。